却说宝玉次日朝回,说及天津三处托他办理接家眷。其中李绮本是暂时来京,此刻不过添了李婶娘一人,仍旧叫包勇送去就是。刑岫烟亦无他说,惟薛姨妈放心不下家里,刑岫烟道:“想起去年十月里这样光景,倒不如到侄儿衙门里去风光风光,若不放心菱姊姊的哥儿,带了去就是。”姨妈也就允了。只有邢夫人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弄得平儿进退两难。
郡主道:“这交给我。”下半日,就传净军所王善家的来问:“你知罪么?”王善家碰头道:“奴才知罪!”郡主道:“你既知罪,现有一事,你办得上我就饶你。”就将刑夫人的话告诉他,限明早回覆。那知当晚便来道:“大太太另有意思,奴才不敢说。“郡主道:你说不妨!”王善家道:“大太太因去年这事,自己后悔,对着二奶奶、巧姐儿很没意思。环哥儿时常去献些小勤,太太倒中意他。要郡主做主,替他或对大亲,或放个人,情愿同他一屋祝”郡主笑道:“可见百货中百客,知道了。”王善家又跪下道:“奴才这差又脏又重,实在当不上,求施恩。”郡主道:“饶了你,不许再生事。”王善家忙碰头道:“奴才再不敢了。”
开发已毕,便到上房,适贾政亦在,便将此事回了。贾政虽恼贾环,想来终非了局,便道:“亲是没人肯对的,此外随你们罢!”郡主明知贾环与彩云有蒂儿,但王夫人这假道学脾气,是说破不得的。次日,假意叫丫头挑了一挑,便挑了彩云,择廿一圆房。即于是日饯行,薛姨妈、李婶子及平儿等话别缠绵,无容细说。
次日是黄道日,三家装束停当,用车载至张家湾下船,只有薛蟠到了杨村,便道:“这里糕是有名的,停船去买。”岫烟想起前番同李家姊妹趁船进京,前路茫茫不知若何结局;不出十年,居然都是皇封诰命;又同在一块,兀自欢喜,因过船话旧,并打发人请平儿。平儿正打扮过船,忽见一女人蓬头赤脚,跪在岸上叫:“平姑娘救命!”平儿暗想:“这人怎么忽叫我小名?”吩咐传来。那人叩头道:“小的是鲍二的女人。此番鲍二正法,小的发功臣为奴,押解赴京,身无一钱,被公差磨难的了不得,求施恩。”
平儿道:“王法是没解救的。若没钱,我和太太们商量给你几个。”遂赏了十吊钱,即开船南下。到了天津,各家俱全副执事来接,十分热闹。
就是呆子既是知府令兄,又是道台表兄,又是钦差令舅,又是盐台世交。那班趋炎附热的邀他今日听戏,明儿听档,无日不醉,把呆子几乎乐而忘返了。倒是姨妈怕宝蟾一人在家闹出原故,屡次催他,方定于初九贾琏做寿后回家。
如今
且说小怜自薛蟠出门后,他以照门户为名,搬在薛家居住,与宝蟾恣意淫乐,无所不为。一日,忽想出去逛逛,饭后随到前门听戏。方到戏馆门首,忽撞着琪官,道:“那一处不寻你,且同我到茶馆里坐。”小怜便问:“何事?”琪官道:“昨日卜世仁来说,天津海盗案内有一同行姓张的,被他扳了,要问死罪,他情愿倾家买命,你办得上么?”小怜道:“这又何难?但肯出多少?琪官道:竭力打算五十黄物。”小怜道:“好贱命,叫他出一百罢!”琪官道:“再和他说,你听完了戏,到我家里来。”小怜应允。停晚到蒋家,琪官早在门前等,便邀入里面吃便饭,道:“那家实在出不起,再三说加了廿两,先送一半在此,你可赶紧去办!”小怜道:“既是蒋叔叔这样说,也罢了。”于是和袭人三人同吃了饭。小怜还问袭人,“认得宝蟾么?”袭人道:“怎么不认得?”小怜道:“他皮肉不如花婶子,风月却好。”袭人红着脸道:“小猴崽子,又混浸起来了!”小怜一笑,拿了黄物走了。到了薛家,给宝蟾看,并告诉原故。宝蟾看见黄邓邓锭儿,白馥馥脸儿,有甚不喜欢,自然人财两得了。
那知次早还未起来,只听得打得门乱响,赶忙穿衣,“呀”的一声,门已开了。靴脚之声渐到窗下,口里喊道:“奶奶没起来么?小怜那里去了?”小怜忙披着衣服,到屋子里请安。
薛蟠见了大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小怜情急计生,道,“我要去逛小市,来问婶子可要买什么?”薛蟠道:“放你妈的屁!逛小市,赤着脚去么?”小怜怔了半日,道:“一双袜忘在外面,正要扎去。”便夺门走了。
宝蟾只装假睡,薛蟠进房,骂道:“淫妇干得好事!”宝蟾一翻身,道:“谁骂人?”薛蟠道:“大清早晨,把小怜藏在屋里做什么?”宝蟾道:“小怜早到小市去了,在这里寻。”
薛蟠见了宝蟾,本自心软,今见二人说话相同,便道:“我去问准了他,再问你。”
顺手抽了根鞭子,到书房里,道:“小怜,你该打多少?”
只见小怜衣服也没穿好,躺着发怔,见薛蟠来使性子,便哭着道:“上房是你叫我进去的;这里住是你叫我住的,我有什么不是?吃了你几天饭,就拿出主子腔儿,打起来了。”一面便自己把上下衣服褪下,光身体合扑着道:“请打,请打!”那薛蟠见了这一身雪练似的白肉,按捺不住,把一根竹鞭子丢了;另拿一根肉鞭子,对着要紧地方,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那小怜此时也顾不得廉耻,顾不得疼痛,压在底下一面捱,一面说。
闹了半天,便把呆子说转了,道:“罢呀,下遭撞着,仔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此刻且跟我和你婶子执证去!”说着,先向上房去了。那小怜无奈,老着脸穿了衣服,也跟进来。两边人看见他,都抿着嘴笑。到了窗前,只听得宝蟾道:“好爷们,一到就闹着没人样的事。”薛蟠道:“难道只许你乐,不许我乐么?”小怜知云头已散,便捱进去道:“事已明白,怪臊的!还说他怎甚?”
宝蟾心虚,也不再提,便问了一回姨妈好的话。薛蟠便催饭,家人放桌子,问几位同吃?薛蟠道:“他们两个配同吃,我不配!快拿来我先吃。”吃完套上车,到贾府并各处送信。
钗、琴等兄妹相见,自有一番情话。
却说薛蟠车上想起小马这事,留呢,留不得;舍,又舍不得。要告诉两府里,又怕他们笑话。因思本是蒋玉函来头,拜完客后,便到蒋家与他商量。琪官一见,忙道:“爷来了,还没来给爷请安,倒蒙光降,了不得!”薛蟠道:“有话和你说。”
就将小马心事告诉他。琪官呆了一晌道:“不难,只叫小怜写一张不叫不许来的伏辨。爷叫,不怕他不来;不叫,也不怕他敢来。不好么?”
呆子道:“很妥,你就去办!”琪官去了半日,来道:“事已办妥,明早亲自来递。但天已晚,出城不及了,就是小的这里住了罢!”薛蟠只得住下。
且说宝蟾见呆子去后,便道:“这事被他看破,终有些不妥。”小怜道:“可不是,刚才不是这条苦内计,还了得么?但当着人被他那样糟蹋,还有脸来走动么?”宝蟾道:“我也还有脸么“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现在有五十金子,他的行李并拢来也有二三百银子,收拾收拾,趁个空儿走了倒妥。”正商量间,琪官又来说这话,那小怜千央万告,求他留住薛蟠一夜,他明早来再商;一面买些酒食来,买住众人;自己却和宝蟾收拾了半夜,诸事停妥,黎明,街头叫乘乡车出城走了。
却说薛蟠在蒋家睡到天明,催玉函去问讯,玉函道:“天气还早。”那知薛家小厮已赶来说:“奶奶和马相公走了。东西值钱的都拿了去。”呆子一惊不小,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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