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每夜三更起风。飞沙走石,乌云蔽去明月,霹雳乍起,山摇地动。电光闪过,如霜如雪,又如金箭!───而后,是一片更加地黑暗。大雨倾盆,铺天盖地,山在颤抖,树在摇曳,整个长安都在风雨中战栗。啊!又一电闪雷鸣!
铁槛寺里的和尚们本已休息了,可这风这雨这雷这电,闹地人们只能在阐床上念弥陀了!主持引玉和尚,见如此大雨大风,实不放心。刚走出阐房,就听一巨雷在头顶炸响,震的整个寺院都在颤抖。忙举目往四处瞧,只见电光一道又一道,似乎集中于一处。仔细辩认,是那处阴宅。忽然想起那一月前,那府里林姑娘的灵柩停在那阴宅当夜,就有过如此大的雷雨。而今夜更大,这可是皇都长安多少年来都没见过地呀!引玉心中忐忑不安,总觉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又无从可想。念声“阿弥陀佛”,走进大殿,降香添油。而后打坐在香案前闭目数起佛珠了。
“喀喳喳”一个霹雷,震的香案上的许多供品都掉在了地上,震的佛灯惚惚悠悠的。也震的引玉一个哆嗦,扯断了佛珠绳儿,佛珠儿掉了一地。引玉忙捡寻那些珠子,又见那佛灯爆起一串串灯花,再瞧瞧那安坐在莲花台中的佛祖,不由大吃一惊:那佛祖竟好象露出了几丝笑意!引玉忙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又想是自已记错了吧?又在地上寻那些珠子。刚找到十几个,又一个霹雳,手一哆嗦,珠子又掉的只剩了两。佛灯又爆起一串串更加绚丽的灯花。引玉已经没心捡了,迈步走出大殿,顺着石阶爬上藏经楼外的游廊,往那里瞧。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果见一道道电光直划向那阴宅,那房顶上爆起一串串火花!闪电过后,又是一片更加的黑暗───引玉想到那儿去看看,可见大雨滂沱,只得又回到殿堂内,坐在香案前合掌闭目,念起阿弥陀佛来了。
四更天了,雨渐渐停了。殿外一片漆黑寂静。引玉也已入定。忽然,远处传来人的说笑声。引玉觉得奇怪,来到院中,外边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人声十分清楚。他便顺着声音找耒:走出了寺院大门,走过几条土街泥巷,寻找出声处,正是荣国府停灵的阴宅。那阴宅如今停了两付棺材。每处灵前都有香火闪闪,昼夜不灭。自是寺中和尚们日常的事情。引玉淌着泥水走到阴宅大门外,忽然一个闪电霹雷,震地他滑了一跤,踩进了泥窝,粘掉了鞋,费了好大地劲才拔出来,再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引玉叹息道:“阿弥陀佛!宝二爷,你年少夭亡,实为可惜,老纳会为你超度的!”又看看那一处,又合掌叹道:“生为不易,死又何悲?红艳薄命,呜呼哀哉!”便转身回大殿去了!
引玉走了不一会儿,阴宅又传来了细细的,轻轻的说话声。你说这是为何呢?且说那阴宅停的正是荣国府贾政老爷的次子贾宝玉的灵柩,因失玉,又气恼受骗,更悲他的林妹妹病故,冒雨跑出府投奔西山玉佛寺,想落发为僧,却被送了回来。
老爷一顿责骂,太太一顿说教,妻妾地咕嘈,又淋了一场大雨。真是悲愤交加,本来就已染病在身,又咋经的起这样折腾?便一病不起,在林黛玉亡故一月后,他也亡故了。前天才停灵在此。在他隔壁便是林黛玉的灵柩。那是贾母悲叹他二人相继而去,将他们停在了两隔壁,好做伴。
他们人虽死,心未死——况且他们本来就不是普通凡人俗子,而且历劫还未完呢!
且说那林黛玉前身本是八千年前,因神瑛之杯水相救,又遇天地雨露,终于在三生石畔上修成女身的灵芝仙!已是能腾挪变化。常常游历与九天凌霄,与雷公雨婆风姐雾弟戏嘻与天地之间;游历于五湖四海,与龙王鱼母龟兄蟹弟结下友谊;游历与五岳峻岭平原花乡,与花仙树神鸟王兽主共享欢乐……此次她见神瑛下界历劫,便也下界来,用一生的泪报神瑛那杯水之恩。泪还完,要重返三省石,可是当日下界三魂耒了两魂,那一魂十分不愿,那两魂想在人间这十七年几乎是泡在黄莲泪潭里——太苦了。也不情愿,又见神瑛未归,灵芝岂能不心往神驰?所以心中不愿,又央求幻警仙子。那仙子不敢擅自做主,灵芝只好去求黎山圣母。黎山圣母耐不住灵芝央求,答应了,可又怕他失了本性,又让他三魂只去两魂,命他五日即人间五年必须归来。灵芝无奈何,心想也好,两魂先下界,那一魂可暗中相助。所以三魂合一处,下界来了。此时林黛玉的尸身己入棺,并送到了铁槛寺阴宅停灵了。
灵芝无法就此复生,只得又去央求雷公公雨婆婆风姐姐来助一臂之力。刚好玉帝命雷工部在京城降雨三日。灵芝便借雷公公雨婆婆施那三天雨,将灵芝露送入了林黛玉口中,将肉身先养护住了,并将其旧疾消治好了。又等雷公公们再次奉旨行雨时,贾宝玉亡故,灵柩也停在了此处,灵芝更是一心一意要与神瑛在人间再快活一回了。
所以又借雷公之力,将灵芝露送入了宝玉口中,消治好他身上的疾病,此时黛玉已在棺中用灵芝露将养了一个多月了。今日此时,便是二人重返人间之良辰吉日。
且说那贾宝玉从冥冥之中醒转过来,便觉的嘴巴里硬梆梆地塞了个东西,又觉身手被梆的紧紧的,动动腿脚,又觉四处十分窄小。活动了半会儿,才将手抽了出来,摸索四周,才明白这是棺材里。也才明白自己死过了,被装进了棺材。想起多少辛酸日子,想起多少件苦涩事,不由悲伤了起来。又摸摸嘴里吐出的那件东西,薄薄的,小小的,好似自己的那块玉。又想自己那玉己丢了半年多了,这坎假玉又是从哪耒的?又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摸着棺盖推推,死沉死沉,正愁怎么办,就听一声巨雷,那棺盖便被震开了。贾宝玉一阵狂喜,坐了起来。看看灵前的香火供果,真有点哭笑不得。他从棺中爬了出来,将灵前的油灯弄的更亮些,而后坐在跪垫上寻思怎么办。正在千愁万优之间,听见雷雨中传来了木鱼声,明白这里是铁槛寺,便想起林妹妹灵柩应在这附近,便站起来,准备去看。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宝玉,宝玉!你好……”
宝玉听的十分清楚是林妹妹的声音。连忙出了门,来到林妹妹阴宅门前,毫不犹豫推门进了去。只见灵前灯火闪烁,不由的泪如雨下。……又听见棺中林妹妹在呼唤:“宝玉石兄,快来救我!……”
宝玉又惊喜又害怕,想那林妹妹死了多日,不会是鬼吧?还在犹豫,又听见棺内在呼救:“救我,快来人呐。”宝玉也顾不得鬼不鬼的了,忙上去挪动那棺盖,——幸好棺盖虽钉过,可己被刚才那无数声巨雷震开了。所以宝玉一挪动,便掀开了。黛玉在棺中动不了,却开口问:“你是谁?你是人?还是鬼?”
宝玉听见黛玉那依旧的娇声俏语,忙凑近她脸儿瞧,黛眉秀眼,俊俏的脸儿果然依旧,心中狂喜:“林妹妹?是你吗?你是人还是鬼?”
黛玉瞧见是他,忙问:“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道:“我也是死过了又活过来!刚刚从那里面爬出来的!”
黛玉点点头,两双眼睛互相瞧了好一会,两人泪花都下来,可又笑开了——过去的千愁万怨就此一扫而光!林黛玉必竟是女儿家,力气有限。叫道:“宝玉,快点啊!将我身上的被子挪开!”
宝玉忙帮着挪动那被子。因王妈妈为黛玉敛棺很是认真细心,被子裹的很紧,宝玉费了半天劲才揭开。黛玉伸伸懒腰坐了起来,看看棺前的香火,嘻嘻一笑:“我又活了?”又拢拢乌发,扶正金钗银簪,又在绣枕边摸索,嘴里说道:“原先听人说,人死了要有填口之物。刚才我醒耒,觉的嘴里不知有个什么东西,给吐了,也不知掉在哪了!”
宝玉忙将灵桌上的油灯挪过来照着帮忙找,见棺内有林妹妹的装着那台断了弦的琴的盒,有几串铜钱,有几个小银元宝,有几件金银首饰,而黛玉一眼瞧见枕边一颗红色珠子,拿起来仔细瞧,不由笑起来:“这不是一颗算盘珠儿?”又问道:“那你的填口是么?”
宝玉道:“很像我那块玉,但……”说着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黛玉看看,不由生气言道:“终归是你家!给你的怎么也是块玉,可给我的是颗算盘珠儿!真是……”
宝玉又细看一下那珠儿大笑道:“哪是算盘珠儿?是颗檀木佛珠!”
黛玉瞧瞧,也笑了,噘着嘴说道:“那更是我母亲留下的了!”
二人正说笑,忽外边“卟咚”一声,忙掩口静听着引玉和尚念经说佛的那几句话。二玉相视而笑,又捂住咀,大气不敢出。直听着和尚走远了,二人才放下心。
宝玉笑问:“我们今天都活过来了,可不能总呆在这儿吧?”黛玉道:“可不?咱们往哪去呀?”宝玉说:“你快出来吧,我扶你!”
黛玉伸胳膊,宝玉扶她站了起来,可那棺是架在两高凳上,离地还有两尺多高。
黛玉想跳下来,宝玉拦住她,一使劲,将她从棺中抱了出来,顺便在她香腮上吻一吻,才放在地上。
黛玉恼了:“谁要你帮忙?还占我便宜?”
宝玉嘻笑道:“那你就再进去,自己往外跳好吗?我扶你进去!”说着拉她胳膊。
黛玉咀一噘:“我才不上当呢!”又问:“二哥哥,咱们怎么办?”宝玉道:“回府吧?大家都高兴!”
黛玉愁容满面:“大家都高兴你,不高兴我!我是不回去的。再说,我们就这样回去,还不把府里人吓死?”
宝玉道:“吓不死!咱们回去,老太太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黛玉道:“你回去吓不死,不光有老太太舅母想你,还有宝姐姐想你呢!而我呢?好容易等我死了,将我送出府未,这会子回去不更讨厌?还不把我当鬼明吃暗剐了?让我咋敢回去?”想起亡前受的闲气,泪珠儿片科洒满了香腮,竟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宝玉见黛玉落泪,想起这一个来月的日子,心里也灰了一半,也落下了泪……又想自己真的就这样回去,府里人会吓成什么模样?而后来还要听教训,听宝钗二奶奶的左规右劝,……而林妹妹回去又是个什么模样?潇湘馆里纵然高兴,可府里人怎么说?冷言冷语,冷眉冷脸……林妹妹又该靠典当姑父母的东西求医问药了……,好可怜好凄惨,……黛玉见他满面悲戚,忙说:“好二哥哥,快别这样了!咱们得敢快离开这里!否则让庙里的和尚把咱们当贼抓了,可就划不来了。”
宝玉问:“咱们到哪去?”
黛玉搔搔乌发说:“难道这里除了这,再没有人住的地方了?”
宝玉一听:“有,只是这天忒黑,看不见哪是哪……”黛玉笑道:“有就好办,咱们先避一避,等明天再说!”
宝玉走出门看看,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四处清清楚楚。
宝玉大喜,奔回房中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黛玉点点头:“把这棺里的东西带上,做盘缠吧!”
二人将俩棺内所有的东西用棺底的白布包好,提上,又将棺盖盖好,便悄悄地离开了这里——只是宝玉背着黛玉将那块假宝玉扔在了自己棺中。二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阴宅大门。宝玉怕阳宅几处正房大院撞着府里人,挑了一偏避之处,门虚俺着,进去看看,还算干净——他们那知道这房正是前日送宝玉灵耒时,小丫头们的落脚之处呢?
二人坐在炕上,这才定下心耒。
外边雷雨已过,四处一片漆黑,一片寂静。黛玉听着屋檐滴水,笑问宝玉:“今天咱们死里逃生,又这样重逢,该如何是说?”
宝玉道:“这叫天合地配。比那山伯英台还好呢!好妹妹,当日你抛下我自己死去了,我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冒雨逃出家门,又被抓了回来,老爷打我,众人骂我,……紫鹃被放出府,雪雁和王妈妈也不知被赶到哪去了!我气、恼、恨,想你想的发疯,……终于也死了!可今日与你在这里与你活着重逢,难道这不是天成又是什么?”
黛玉听这一话,从心底感激宝玉之情。笑道:“‘任凭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尔。’这话你还记的吗?从今后,咱们可是相依为命了。”
宝玉道:“即然如此,咱们就在此时此地拜天地成亲吧?”黛玉点头红着脸笑道:“有天地作证,有天神地仙做媒,我就依你吧!不过,咱们是否应景做首诗来?”
宝玉伸手将林妹妹拉过来:“我们盼了多少年,谁知是在这里,而且是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主!是应做首诗赞一赞。就应这雷这景为题《雷变》,如何?”
黛玉含悲含泪地笑道:“夫唱妻合,今日起我为你妻,你为我夫。你点什么题便是什么题了!”
宝玉便轻声一吟道:“天笑掣金蛇,
黛玉念道:“照我夜烛明。”
宝玉:“秋雨似春露,”
黛玉:“梧桐伴莲蓬。”
宝玉:“疾雷唤我起,”
黛玉:“天露润娇身。”
宝玉:“祥云瑞风舞,”
黛玉:“鹊桥拜天公!。”
宝玉笑点头,又换语调:“天做媒,地做轿,金风梧桐笑。
踹开牢笼飞龙凤。
酒樽空无月做灯,我……”
宝玉指窗外:“糟了,月亮没出来,我……”黛玉忙问:“你怎么了?”
宝玉笑着说:“我啊!我是说‘我搂妹妹腰!”
说着将黛玉腰搂住,吻她那香腮娇眉……
黛玉红了脸,忙推开他笑说道:“宝哥哥,还没拜天地呢!”又说道:“我也联他几句!”便打开那琴盒,取出那琴,看看那断弦一时无法修,便轻抚着念道:
大观园中苦愁泪,红楼梦里葬花魂。
醒梦己别旧家境,重逢铁槛换商宫。
牛女鹊桥拜天地,竹梅成对说玲珑。
淡淡华筵无亲朋,双双比翼花丛中。”
宝玉点头:“对!咱们比翼双飞!咱们拜天地!明天投奔他乡,做一辈子快乐夫妻!”果真二人拜天地,入洞房,做起夫妻来了。…
天亮了。
二玉从梦中醒来时,太阳照到断墙上来了。即没人送来洗脸水,也无人伺候吃喝。看看炕上各种衣物首饰,几串麻钱,几个小银元宝,却没有一样能吃的。
黛玉一噘嘴,“昨晚应把供果拿几样子出来。这会儿咱们怎么办?”
宝玉心里早就在盘算了,见黛玉问,说道:“这还得去找老和尚帮忙!”又指自己一身衣服:“可这样怎么出门?”黛玉笑了:“这还不好办?”过来将宝玉头发解开,梳一梳,又用一头巾系于头顶。又帮他脱去外衣,只穿一身绣花白缎子衣裤。腰里系条紫红色丝汗巾。又将宝玉鞋踩了几脚,显不出崭新的鞋子,这再看来:“这大概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公子吧?”宝玉照照陪葬的铜镜:“也还说得过去。”便准备出门,回头又安顿黛玉:“外边冷,别出去。小心受凉再咳嗽!”黛玉笑道:“放心!我知道!”其实不光宝玉,便是黛玉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他二人旧病已尽去了,只是想好容易活过来了,就得好好活下去!
天快到晌午了。铁槛寺里的和尚正在早课。值星和尚到斋房见斋饭已好,便敲响了钟。众和尚从各禅房赶来。值星和尚将一钵饭供在佛前,又将一粒饭弹在窗外的一片瓦上,以伺飞鸟。又领着和尚们在念了一阵经,才开始用饭。引玉和尚昨夜在雨中听见人声。天亮时,专门跑到阴宅看了一看,只见泥泞的路被和尚们踩的稀烂,阴宅房中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也就放了心。此时也准备去用饭。却见一少年公子走进了大殿。引玉顿时两眼大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那公子先到佛前叩了头,才给引玉深施一礼。低头言道:“长老,打扰了。我姓林名石毅,与内人从京中出来,想去投亲,……谁知走错路,又遇大雨,只得在前边的院内避了避雨,……现在……想请师傅帮帮忙,能去顾顶轿来。”
引玉听那声音更觉得是府里宝二爷的声音,可却这样说,也就不便逼向。回礼说道:“小施主有事来求贫僧,贫僧岜有个不帮之理?可不知你二人可用过饭?”
那公子吞吞吐吐地说:“没米没柴……”
引玉又上下打量那公子,一身雪白的衣衫,紫色腰带,一双失了本色的布鞋,衣裳不伦不类,好似贫家子弟,但更象宝二爷!想证实一下,可看见公子的那惊恐的双眼,便不再说别的什么,只说道:“那先在这里端点饭回去吧!你们在那落脚?”又将他带到斋房,找一个黑色小瓦罐洗洗,盛了满满一罐饭,又取过两个豌两双筷子,都交给了这位林公子。又打发人去找轿子。
那化名林石毅的贾宝玉回到院里来,黛玉欢天喜地地接住他,见他提来饭,更是高兴:“快饿死了。足有两月没吃这人间饭食了!”宝玉也笑了。二人将一罐饭吃了个净光。
见黛玉连吃两碗饭,宝玉十分奇怪:“林妹妹,在大观园里,你吃一小碗稀粥还要剩,可今日怎么成了这付模样?”
黛玉笑了:“我也奇怪啊,咱们二人死了一会又生了一回,今日不但活了,而且成了大饭桶了?”
宝玉听了大笑:“哈哈,老刘老刘,食大如牛,一口吃成个老母猪——不回头!”两手作扇样,在两耳边乱煽。逗的黛玉大笑起来。
宝玉见林妹妹饭后面色红润起来,更显的非常俏丽,心中十分高兴:“好我的林妹妹,日后能天天如此,就是说你的病好了?我可就太高兴了!”
黛玉听了十分感激,说道:“你若如此,不也说明你的病也好了?”
转而又问:“和尚去找轿了吗?轿来了,咱们往哪里去?”宝玉道:“我也发愁呢。从小生长在府里,出门总有一大群大仆小厮跟着,连太远的地方也不让去。这一出长安,便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富贵可真是害死人!”黛玉道:“咱们回苏州去吧?”宝玉摇头:“太远了,咱们又没独个出过远门,万一再碰见打家劫道的不就更麻烦了?再说咱们回去又投靠谁?没房没地咱们住什么吃什么?不若就在这长安远处找个山村小镇住下来,再说吧!”黛玉点头道:“有道理,咱们被人伺候坏了,什么都不会,如今咋出门,还真难!还不能让府里人发现。你说找个小村镇落脚,可你知道有这样的去处吗?”
宝玉点头:“听蒋玉涵说过,这边有个刘家镇,很偏僻,人也少,还都是种地的农家小户,可不知道路怎么走。”
黛玉道:“有个去处就好办。快,收拾东西吧?”
两人边说边动手收拾东西,包裹好所有东西,那琴当然不能拉下,等收拾好了,引玉和尚带了一个毛驴小轿车耒了。赶车的是个年近花甲的老翁。
宝玉出去接应,黛玉收拾东西,准备起身上路。那毛驴车停在了大门口。引玉给宝玉引见那老翁:“这位姓刘名二牛,是个可靠人。”宝玉忙施礼。
引玉又对那老翁说:“这位就是林公子……”刘翁点头,又说:“那就快上车吧!”
宝玉进屋里搬出一包包东西放进车里,黛玉抱着那把琴,提着个小包包最后才出来。
引玉和刘翁见那宝玉已经是疑惑,又见房间里走出的这位娘子,未妆扮,未戴金钗玉簪,但那眼眉,那模样,真是绝少见的美貌女孩儿。引玉和尚总觉的这位林公子便是宝二爷,又见引出这位美娘子,更是不放心起来。尤其看见这二位都太年少,又都白皮嫩肉,不曾出过门,必不识人世险恶。便问:“二位小夫妻准备到何处去?这样出门未免太仓促,不若先住在这儿吧?”宝玉忙摆手:“不不!不敢打扰!”“那你们准备到哪?”“听说有个刘家镇……”刘翁瞧瞧引玉,引玉瞧瞧刘翁,二人笑了起来。引玉问:“刘家镇?你找谁?”
宝玉道:“我们因家道败落,奉父母之命,外出谋生,别处远处不敢去,听人说刘家镇有山有水……”
刘翁大笑起来:“还有马有牛有毛驴呢!你们是谁家的娃娃?还不是戏上唱的那什么……听什么琴?…搞什么私奔?……”
宝黛夫妻脸都红了,都直摇手:“不不不,我们是为了避难……”见二位如此,引玉和尚和那刘翁都大笑了起来。
引玉和尚又将宝玉拉到一边问:“你到底是谁?可是宝……”
“不不不!我姓林……”引玉见他如此,更加起疑。可当下不便逼问。便叮咛:“你二人太年轻,出门少,事事小心,又指那老翁:“他是个可靠之人,路上有什么事可问他。”
刘翁也笑道:“二位放心,有老汉在,就一定会平安到那儿的。而且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宝玉听了十分高兴。引玉又说:“林公子,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让这位刘老汉办,来找我也可以。”宝玉谢了又谢,又将刚才用过的罐儿碗筷还给引玉,引玉合掌道:“小施主拿去用吧。山村野镇,二位若住不惯,还可以回这儿来,贫僧会安排你们住下的,保重!”引玉三番五次安排,二玉十分感激,与引玉施礼:“谢师傅宽待,日后定要报答……”引玉合掌一声“阿弥陀佛!”刘翁请二玉上车,一声“驾”,那毛驴便撒开四条腿,点点点地走开了。轿车被拉着离开了铁槛寺。宝玉向引玉挥挥手,看着远去铁槛寺的大殿院墙,两边的土墙瓦房,泥泞的小道,宝玉一阵凄凉又一阵牺惶。大路一会儿人多,一会人稀。田地里农人们忙着锄草灌溉,村庄里炊烟渺渺。毛驴儿轿车走出了几里路,四处一片葱郁,山花野草满路边,不时地可瞧见山崖上小松鼠蹦跳来去,小野兔儿藏在草丛里吃草。刘翁耐不住寂寞,吼叫了一阵:
“太阳高高照,照到了树稍上。
二八小佳人,轿里偷偷看娇郎!…”
听这曲儿,黛玉红了脸儿,低下了头,宝玉笑了起来。那刘翁更得意了,又捏着鼻子细着噪音唱了起来:
牡丹花开在庭院,
才子佳人肩埃肩,
牡丹花儿红又红,
才子模样甜又甜,
佳人抿咀心里笑,
心里只盼三更天!”
听这歌儿,宝玉笑了起来,见黛玉满面飞红,蹶了咀,便哈哈笑地说:“老人家,唱个别的吧!”
刘翁捋须哈哈大笑:“好!”便粗着嗓门唱道:
“夜半倾盆太阳红,天旱年景雨不停。
午门要斩崔莺莺,闺中待嫁老夫人。
年迈独头二八妻,张飞偏占花中魁。
三顾茅庐是西施,手点泰山杨贵妃。
坐怀不乱隋阳帝,三贞九烈闫婆惜。
打虎英雄吴国太,占山为王豆娥女。
潇和月下追京娘,大闹天宫小周瑜。
冬去秋耒夏飞雪,春来大雁往北飞。
颠颠倒倒家才兴,迷迷盹盹天自成。……”
听着刘翁这怪腔怪调,宝玉笑的前仰后合,那轿里的黛玉因不敢大笑,憋的肚子直打颤!唱到最后两个小年轻人笑的眼泪都流了满脸。
宝玉捂着肚子抹着泪嚷嚷:“快别唱了!这叫什么?笑的人肚子痛!”
刘翁大笑:“这叫‘颠倒颠’!”又对宝玉说:“你小两口出门,十有八九是偷跑出来的吧?想在外边自己过日子?这也不算什么坏事。男婚女嫁,天经地意。当爹妈的全不想儿女们自个的心意,坏了不知多少好事?对不对?别摇头,我活了快六十了,见这事多了,就我这车不知拉了多少对这样的小两口了。不过依我说,你们在外边混混,不行了就赶快回去。娃娃们,听老汉的没错!”
宝玉叹气道:“我们两出来可就回不去了!只想找个地方先住下,再谋生!”
刘翁哈哈大笑:“谋生?你会什么?种地?只怕麦苗韭菜分不清,芝麻西瓜没见过怎么种!就让你赶这车吧,你掂掂这鞭子!……你呀,拿不动!你能干什么?再说到刘家镇你又找谁?靠谁?”
宝玉被问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翁道:“你不说我也明白。刘家镇三四十户人家没一个我不认识!黄土泥地,种谷养蚕,全是庄户人家。有钱的不过两三家,也不过地多几亩,房多几间。而穷的娃娃们的穿不上裤的倒有多一半!你去了又怎么过活?看看你两人生地不熟,你二人又那么娇嫩,到那里可要吃苦了!”
宝玉低头半会才说:“到刘家镇先找个落脚处再说吧!”
刘翁笑道:“住处没问题,刘家镇南街有处院子,曾住了一位老太太,老人家三月前过世了,正空着,你们如果不嫌弃,我就送你们去那里住吧?”
宝玉听了大喜,黛玉也喜上眉梢,可一想又耽心起来,给宝玉耳语几句。
宝玉便问刘翁:“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怎么认得铁槛寺里的大师傅呢?”
刘翁大笑起来:“那大和尚本就姓刘,我们两都是刘家镇的人!你知道刘家镇为什么叫刘家镇吗?就是因为刘姓是镇上多少辈子的大户老户,而且我们这刘姓可是汉高祖刘邦的同族啊。可现在败落了。刚说那老太太是老汉我的寡婶。我在京城里有地方,又有儿女妻室。我那婶娘二十五上守寡,无儿女,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他过世后,他的房宅就记在老汉我名下了。”见宝玉还是疑惑,便笑道:“那和尚和我虽是出了五福的本家兄弟,可一起长大,他只因家境贫寒,兄弟多,十来岁就被送去当和尚了。我呢干上了这个行当。都是穷苦人,又是本家,知根知底,所以他常找我给铁槛寺拉东西,我也有事没事常去看他!你小两口儿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可也不是‘好人’!否则你两个这会儿都不得了啦!”
宝玉惊问:“为什么?”
刘翁道:“若是坏人将你两卖了,若是‘好人’就会送你们回家呀!”
宝黛二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敢支声。
……过山过川,山川连绵,秀色满眼,过午没多会,看见一条弯延的小河。
见这河,刘翁笑了:“快到了,七十里路,也就半晌的功夫!”又走了一会儿,上了河边的路。刘翁放慢了驴车,随着驴蹄的节奏唱道:
“清清的水,
蓝蓝的天,
长长的路啊通家园。
甜甜的水,
绿绿的原,
一年一年又一年!
美美的女,
俊俊的男,
以后的日子几多苦来几多甜?”
毛驴轿车到了河边,刘翁跳下车,奔到河撩起那水喝一口,大叫一声:“好甜!”
二玉也下了车,瞧见那河,清澈见底,卵石连绵。两岸绿树成荫,农田成片,谷黄菜绿,山花遍野,不由赞道;“好美……”
刘翁捻须笑道:“美?当然美,只是太偏辟,太穷了……”
宝玉道:“青山隐隐水迢迢,蝴蝶对对出紫台。”
黛玉忙接道:“ 一水护田将绿绕,寂寞山香舒心怀。”
宝玉笑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我开。”
黛玉笑道:“桃园双飞寻耕路,两山排闼如梦来!”
要知道两玉如何,请看下面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