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夫人打发人去请凤姐,凤姐正同大姐儿逗笑,一听,忙放开了,因同丫头们一起过来。王夫人却叫丫头们都出去。凤姐吃了一惊,心里七上八下的。怕什么事儿发作了。忙敛气屏声,一旁侍立。王夫人笑道:“你坐下吧!我有一桩心事委决不下,特请你来拿个主意儿。”凤姐方一块石头落了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王夫人又叫她挪到炕上来坐,方悄悄对她说道:“我请你来,不为别的,宝玉如今一天天大了,前些日子有入来说兵部黄侍郎家的小姐,我想:外头来说亲的,哪个不说模样儿、性情儿都好呢?一朝过了门就未必呢。心里总想是个亲上做亲的。”凤姐道:“太太想的何尝不是。亲上做亲,模样儿、性格儿都摸得着,比隔口袋抓猫儿强。老太太八成儿也是这意思,既然太太也这么想,就定下来吧,省得宝兄弟与林妹妹也悬心儿。”王夫人道;“你说的是林姑娘么?”凤姐儿道:“自然是林姑娘无疑了,太太竟没看出些道儿来?宝玉一心只在林妹妹身上,再说老太太也必定是这个意思。既要亲上做亲,就这么办吧!宝玉心里也高兴,老太太见着也乐了。”
王夫人道:“你说的差了,我的意思不是林姑娘,竟是宝姑娘。那林姑娘的性格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三天两头儿的药来药去,我通共一个宝玉,可是要传宗接代的,林丫头经得起生儿育女么?怕早没命儿了。再说老爷的意思也是宝丫头,说总要大度些的,体格儿健全的,方是长久之计。如今就只碍着老太太,你想想有甚法儿没有?”
凤姐一听,答道;“这事儿订宝妹妹未必妥当。宝妹妹自然是个好的,晶貌、性情儿都好得没法儿说。我何尝不想宝妹妹过来做咱们家的媳妇儿?我也好有个帮手。只是如今有老太太作主,老太太一开口,谁还敢哼半个儿不字?没的去碰一鼻子灰。再说宝玉和林姑娘又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林妹妹,若要他娶宝妹妹时,只怕弄出意外也未可知。林姑娘又是三灾八病儿的,一时气得一口气不来,拉了一条人命还不说,老太大那里如何交代呢?有这许多原因,我劝太太竟不如订林姑娘的好。”王夫人嘘出一口长气说道;“我心里总是不甘心,现放着如此齐全的宝丫头不娶,偏去找那风吹吹就倒的病人胎子,明是爱宝玉,实则害了他,便死了,我也不能瞑目。”
凤姐见王夫人对此事如此执拗,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若顺了王夫人时,老太太那里如何说去?若不顺时,王夫人又不心甘,一时竟为难起来。
可巧,这时平儿来回:“甄太太带着哥儿、姐儿进京了,现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请太太、二奶奶作速过去。”王夫人便站起身来。
凤姐儿一听,皱了皱眉头,又忽地一拍大腿道:“这事好办了!待会子甄太太去了,再过来同太太商量。”平儿见凤姐如此,不知何事,只觉得事儿有些蹊跷,又不敢问,忙伺候着,一同到了贾母屋里。
果然甄太太和哥儿、姐儿都来了,见了王夫人和凤姐,都站了起来。凤姐忙上前请安,王夫人向甄太太问了好,忙问;“几时进京的?难得皇恩浩荡,前儿见了抄报,甄老爷复了职,抄的家产都退还了,咱们都高兴得了不得。”甄太太道:“这是皇上的隆恩,。自们才能有今天。今儿是特特地进京来谢恩的。”
王夫人道:“这是甄哥儿么?和咱们宝玉长得一样,倒像一对双生胎子。”贾母正攥着甄宝玉的手问长问短,从头到足打量了又打量。因笑着说道;“这个宝玉若进了咱们家的园子,只怕丫头们都当做咱们家的宝玉呢,哪里能分辨得出来。”因叫鸳鸯拿了一个金项圈子,四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来,赏给甄宝玉。
凤姐见贾母如此喜欢,趁机上前凑趣说道:“老祖宗如此喜欢,何不再认一个孙子,一对宝玉儿在膝下承欢,不知道有多乐呢!”贸母呵呵笑道:“我倒想有两个宝玉儿,只怕甄太太舍不得呢!”甄太太笑道:“老太太果然喜欢,就认做干孙子吧!”贾母立即命王夫人认了下来,王夫人自然喜欢,也有许多赏赐。
一时,宝玉来了,拜见了甄太太,甄太太也有许多赏赐。又同甄宝玉对拜了。
贾母和王夫人见二人长得果然一般,且高矮也差不离儿,若不是贾宝玉胸前金螭璎珞五色丝绦上系着那块美玉,竟是分辨不出来了。众人见他两个对着作揖,都笑了起来。
丫头们听说甄宝玉和咱们宝玉一个模样儿,都偷偷儿地来瞧。见二人相貌果然一般,都稀罕得了不得,说:若没宝玉在跟前,必定认做是咱们的宝玉了。大家说笑了一会,甄太太方起身告辞。贾母定要留庄,甄太太笑道:“才到京,事儿还多,往后还再来瞧。”王夫人方带了众人送了出去。
这里,贾宝玉送过甄宝玉后,又回到贾母屋里。贾母道:“又回来做什么?想是见我喜欢甄家哥儿,不喜欢了?”宝玉笑道;“我如今又多了一位好哥哥,正喜欢呢!我今儿来,正要求老太太一件事儿呢!”贾母笑道:“你就说吧,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宝玉道:“前儿听人说有什么人来提我的亲事,是什么侍郎家的小姐。老太太,你救救孙子吧!千万别允了这桩亲事才好。”贾母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你哥哥们一听说说亲,喜欢得还了得!偏你反而不喜欢,果儿糖似地扭什么?”宝玉道:“那侍郎家的姑娘,知道是个什么样儿?白眉赤眼儿的,就拉到屋里做亲,可不害躁死人了,叫人别扭得了不得!”贾母笑道:“好孩子,别扭什么,咱们都这么过来的,过会子便好了的,怕什幺呢!”宝玉道:“琏二哥哥和凤姐姐就一块儿长大的,亲上做亲,便不别扭了。”贾母说道:“你老子说了,你可不能亲上做亲,竟要说叶外头厉害些的,将你管住了方是;”宝玉信以为真,竟至大哭了起来。
贾母拉住他笑说道:“好孩子,别伤心,这话原是哄你玩的。你的亲事,我早定准了的,只是林姑娘体格儿弱些,再说你们年纪也还小,就过两年再说吧!”宝玉一听,是林姑娘,真感喜出望外,忙跪下说道,“老祖宗、好祖宗,老太太、好者太太,你最疼爱我和林妹妹的,既是如此,何不早订下来呢!如今我和林妹妹都大了,求老太太做主,订下这件事儿,将来我变个大乌龟背你老人家上坟山,好歹报答你老人家对我和林妹妹的一片恩情。”贾母思忖了一会,方道:“再过几天,你老子要到南边去巡察工程,你太太忙着打点你老子的行装,也够忙的。横竖两个月时间他就回来了,那时我再对你老子和太太说吧!拣个好日子便订下来了。这也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将来百:岁后,也有脸面见我那早死的女儿。”说完眼红红的,竟至掉下了泪来。宝玉跪着扑在贾母怀中,用衣袖给贾母拭泪。贾母搂住说道,“好孩子,这事且别先告诉你林妹妹,她知道了就不好再见你了。到时候,我会告诉她去,咱们也不必往外张扬。”宝玉喜欢得热泪滂沱,给贾母磕了两个响头,方辞了出来。
宝玉什么也顾不得,一口气便跑到了潇湘馆,找到紫鹃,说了这话儿。紫鹃喜得流泪说道:“何如?我说只要求求老太太,事情没有不成的,这么等呀等的,等到哪年哪月呢!我们那一位知道了,真不知会喜欢得哭成什么样儿。”宝玉道:“我这就告诉她去,省得她悬心。”紫鹃拉住说道:“急什么,如今去说了,当着你的面,她喜也不是,哭也不是,保不住还恼呢!还是夜晚我悄悄儿地说给她的好。”宝玉一想,也有道理,遂向紫鹃作了一揖道:“感谢红娘大人替咱们操心,将来事成,还不知怎样答谢你呢!”紫鹃道:“答谢什么,姑娘高兴不哭了,再没比这更喜欢的事儿。”宝玉喜滋滋的,方别过了,紫鹃道:“又四处告诉人去吧,让那位知道,什么意思呢!”宝玉边走边说道:“我疯了么,事儿还没定,就告诉人去,你也把人看得太糊涂了。”此时黛玉还午睡末醒,并不知道宝玉来过。
宝玉回到怡红院里,喜欢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麝月见了道:“什么事儿喜成这样?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呢!”宝玉问大家道:“你袭人姐姐呢?”麝月道:“到太太那边取露去了。”宝玉道:“快拿酒来吧!我今日竟要痛痛快快喝几杯。”麝月道:“忙什么,眼看要消夜了,吩咐厨里做几样菜来不好么?”宝玉道:“也使得的。”麝月忙打发春燕儿去告诉柳婶子。一面又拿出合欢花浸的酒,摆上梅花雪片洋糖和几碟饼儿、糕儿,一大盘葡萄、荔枝、鸡头、鲜梨。
一时,只见五儿和春燕用描金捧盒盛了菜来。麝月、春燕忙着抬过桌子,摆设好了。宝玉道;“都坐下来喝吧,今日咱们都痛快喝几盅。”因叫五儿也坐下来。五儿哪里敢呢?宝玉好说歹说。五儿方坐了。
宝玉提起暖壶,给大家斟上了酒,自己拣了一只梅花冻石杯,也斟上了,夹起一块鹅掌来吃着,一面对五儿道:“味儿真好,难为你妈做了,姐姐亲自送了来。”五儿道:“这菜不是我妈做的,是我亲手做的,自然不比我妈做的强。二爷竟夸起好来了。”宝玉喜欢道:“原来姐姐竟有如此手艺,日后的菜定要劳烦姐姐亲自做了。”五儿道;“二爷尝尝这五香豆腐,我妈教我先用油炸一炸,再拌上豆油,又下到锅里再炸一炸,方拌上麻油、姜葱等佐料,就成了。不信二爷尝尝,竟有味儿的。下酒最好。”宝玉笑道:“我不信,果然像你说的这么好么?”五儿道:“谁还哄二爷不成了二爷尝尝时再说吧!”宝玉夹起一块宋咬了一口,笑对五儿道:“果然好吃,难为姐姐做出来。明日还多做些来吧!给林姑娘也送些去,我赏你呢!”五儿抿着嘴儿笑。
宝玉今天心里分外高兴,竟觉什么都变得好了起来,平时觉得讨厌的,如今竟也成可爱的了。想到袭人时,也觉得她一片赤胆忠心,在屋里苦熬了这些年,对自己体贴入微,可怜见儿的,做什么还要苛求她呢!因对麝月说道:“你袭人姐姐不在,这五香豆腐味道很好,火腿馅儿的饺儿,怪小巧玲珑的,她平时就喜欢,就留下给她吧!”麝月道:“这豆腐二爷说好,留下自己吃吧!”说罢,将饺儿端下来,用罩子罩上。宝玉越发脱下外面的衣衫,只穿一件宫绸夹衣,更觉洒脱清爽。
此时,秋纹、碧痕回来了,一瞧,道:“什么时候约下的?也不请请咱们!”宝玉道:“才我回来,想喝一会子酒,吩咐厨房里做了来,你们也快坐下喝吧!”
五儿见人多菜少,便要再取去。可巧。凤姐打发小红送来一盘野鸡、——盘鸭信,众人都道:“有了,竟不用再取去。”宝玉分外高兴,叫小红也坐下喝酒。
小红道:“今日谁的生日?竟这么热热闹闹起来?”麝月道:“谁的生日也不是,二爷不知怎么乐了,竟要痛快喝酒,叫咱们都喝,我们也不知道竟是为的什么。”宝玉笑道:“有事儿才喝酒不成?我今儿心里只觉得乐,竟像花儿在笑,柳条儿在招手,鸟儿也比平常唱得婉转,决乐,太阳照得也更加柔和明媚,就连你们也比平常长得更好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好的,平日间竟是我不好,反倒冷落了你们。”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说道:“咱们哪能长得比平时更好呢!二爷可不是说疯话么?”秋纹道:“你们瞧,二爷这模样儿,竟是一身的水灵气,哪有半点儿疯呢!想是遇上什么喜欢的事儿。”独麝月心上心下的,想:袭人怎么还不回来?若回来了,由他怎么闹,我也不管了。
小红却暗自有些吃惊,心想:二爷这情景,我也经历过的,竟觉得人世上什么都好了过来。平时不喜欢的竟也喜欢了。坏的也成了好的,世上满是阳光,满是喜气洋洋的春天,满是喜欢和快乐。可知这是动了真情了呢,想是林姑娘的事儿定了也未可知。
可巧,袭人进屋来了,见满屋都坐着人,猜拳饮酒,大呼小叫,一时惊得呆子,道:“我不过去了一会子,怎么就摆起酒席来,大喊大叫的?”宝玉道:“你且别问,快坐下喝酒吧,还不快快灌她三杯。”小红果然端起酒杯,灌了袭人两杯。
袭人一想,一拍手,笑道:“呵呀,我知道了,原来为的这个!”众人都道:“既然你知道了,还不快说出来。”袭人拍子道;“定是为这个,咱们家如今又多添了一个人!”吓得宝玉差点儿冒出真魂。
众人都道:“添了谁呢?你且说说?”袭人笑道:“才我到太太屋里取桂花露去,太太也在发笑,问我见着甄家的宝玉不成?模样儿竟同咱们宝玉一样的。老太太逼着太太认了干子,咱们家岂不有两个宝玉了么!我问大太:咱们家的宝玉见了甄家的宝玉不成?太太道:‘怎么没见着呢,两个宝玉手拉着手儿发笑呢,咱们见他两个模样儿,衣着儿也差不多,竟像天上降下来的一对金童,都喜欢得拍手儿笑呢。’今日喝酒,可是为的这个?”
宝玉的心方一下子落了地,道:“你既然知道,就喝杯酒,吃点菜儿吧:咱们好久不这样乐了。今儿又添了五儿、小红,越发的该热闹热闹,乐一乐才是。”因举起冻石杯灌了袭人一杯,袭人方坐下了。
宝玉道:“瞧,你爱吃的火腿饺儿给你留着。”麝月忙端了来,袭人见宝玉好久不这样高兴,分外喜欢,忙吃了起来。
此时,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也走了来,道:“你们饮酒也不叫我一声儿。我偏也来乐一乐。”宝玉拍手笑道:“怎么偏忘了她老人家!”忙请她上面坐下,又亲自拣了个什锦珐琅杯斟了一海子酒。李嬷嬷到底不高兴,用手拿起袭人面前的饺儿便吃起来,道:“果然味儿好。”众人都当宝玉要生气了,谁知宝玉和袭人将盘里的饺儿、糕儿用纸包了,都绐了她。宝玉说道,“老人家,喜欢时尽管拿去吧,平时没好好伺候,今日就多喝几杯吧!”李嬷嬷方喜欢起来,笑说道:“还是我的宝玉儿孝顺我。到底吃我的奶长大的。但愿早日娶亲,养个孙子就好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小红道;“姥姥别急,想必也快了。如今三姑娘去了,自然轮到二爷了。姥姥等着喝喜酒抱孙子吧!”李嬷嬷喜欢得笑起来道:“正是这活儿,如今三姑娘一去,也该驼到咱们宝玉做亲了。不知谁家有福的姑娘能够消受咱们宝玉儿。但愿是个贤淑能体下情的,大家也可得些福。不是我犯舌,切切不可像姨太太那边那位奶奶,一家子吵得不得安宁,连日子也没法儿正经过了。”宝玉忙笑着说道;“你老人家多喝了几杯,说不犯舌,倒又犯起舌来。你再说时,下回我不请你老人家了。”李嬷嬷当他害臊,便不再言语。众人又大呼小叫,猜起拳来。
却说紫鹃得知此事儿后,夜晚黛玉正临窗独坐,便走过去悄悄儿地说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黛玉吃了一惊,问道:“喜什么,白眉赤眼儿的,我这里愁还来不及呢!”紫鹃笑道:“姑娘从今后可不用再犯愁了,竟要高兴起来才是,姑娘的事八成儿已经定了。”黛玉心中十分惊异,反而故作镇静,道:“这丫头,可不是疯了么?到我跟前胡言乱语。我的什么事儿已经定了?”紫鹃笑道;“又正经起来,你同宝玉的事儿呢]今日宝玉已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她正是这意思。只是姑娘还小,体格儿又弱,就过两年再说吧!宝玉好说歹说,求她老人家定下来,老太太竟答应了,说:老爷要到南边查看工程,只两个月就回来了,那时便告诉老爷和太太,拣个好日子订下此事。姑娘说说,可不是天大的喜庆事儿?”
黛玉的眉头舒展开了,泪水却牵线似地流出来,半晌,只默默用手帕拭泪,并不言语。
紫鹃笑道:“如今咱们心里也有了底儿,姑娘就等上两个月,老爷回来了,老太太出面,一开口,事情还有不成的?宝玉果然对姑娘心实,今日不知给老太太磕了多少头呢!”黛玉边抹眼泪边冷笑道:“还心实呢,也不来说一声,可见他心里没咱们,”紫鹃道:“这可是姑娘冤枉他了。今日一得了信,天还大热的,就流着汗跑了来,姑娘正午睡未醒,便悄悄儿地说了给我,还亲自要末告诉姑娘。我怕姑娘臊了,反恼了他,说夜晚我悄悄儿地对姑娘说,免得姑娘怪害臊的,他方恋恋地去了。”黛玉不断拭泪,好一会子,方说道:“你且去吧,我一个人坐坐,别花马吊嘴地向别人磨牙儿。其实谁愿意做什么亲?怪羞人的。我但求一个人清清静静过一辈子方好呢尸紫鹃笑道:“平时不提此事时,又日日悬心儿,今日提了,又说不愿了,可知姑娘竟是难缠的。”黛玉破涕为笑,红着脸说道:“若在南边,我果真再不愿提此事,如今也由不得咱们作主儿。”紫鹃深知黛玉的为人,便不再提什么,心想:还是由她去吧!因一笑说道:“今晚天气还热,姑娘是这么坐坐,还是床上睡去,夜已经深了呢!”黛玉道:“你睡去吧!我还想再坐坐,看看这月影底下,树影、竹叶儿摇动,也清爽些。”紫鹃替黛玉披上一件夹衣,又烧了一炉香来,泡了好茶,拿来一碟子荷花栗粉糕,道:“饿了时也吃两块,冷了再披上褂子,没的弄出病来。”黛玉点了点头,紫鹃方去了。
黛玉此时一人,真是百感交集,心想:平时真不该错怪了外祖母。难得她一片好心,若不是她作主时,谁还肯操心自己的婚事?以后做了亲,竟要百倍孝顺她老人家,以报答她对自己和宝玉的一番心意儿。一时又想到:宝玉实在是难得的知己,竟不为什么‘金玉良缘’所惑,一片痴心,属意于我,日后自要相亲相爱才是。不禁想到不幸父母早逝,竟不能分享女儿的忧愁和快乐,日后做了亲,何不与宝玉同返一趟苏州老宅,扫坟山去,让父母亲也见见宝玉,想必在地下黄泉也安心了。
黛玉坐在椅上,恍恍惚惚,一时进入了梦乡,仿佛梦见自己正与宝玉成婚。二人拜过天地,拜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对拜过了,进入洞房。宝玉轻轻揭起盖头,对她傻笑。一会子拉着她的手儿笑道:“妹妹如今放心了不成,皆因你担心此事,弄了一身的病,我也因此病了。如今好了,咱们的病都没了,咱们都是好人儿了。这凤冠压得人怪头疼的,还戴着这劳什子做什么?还不摘子下来,我好替妹妹梳头,”只见宝玉手舞足蹈,替自己揭下风冠,插戴上金丝攒珠凤钗和绒花儿,一面拍手笑道:“妹妹真像天上的神妃仙女了。我有一事说与妹妹,过两年咱们也像牛郎织女那样,生个胖丫头、胖小子,怪爱人的,妹昧喜欢不喜欢呢?”羞得黛玉低下头推他说道:“瞧你又混说了,咱们明日还瞧瞧宝姐姐去,也替宝姐姐说一个如意郎君,好不好呢?”宝玉道;“可不正是这话儿,宝姐姐想的和咱们不同。明儿物色个状元郎来配她,方不枉她如此人品,苦熬了这些年。”黛玉点了点头儿。
忽听廊上的鹦哥儿叫了一声:“紫鹃,快打水来,姑娘醒了!”黛玉一惊,果然醒了过来。见天已大亮,自己还对着银红软烟罗糊的窗子坐着,反复咀嚼那梦中的事儿,竟是舍不得离开。一时,紫鹃来了,见黛玉竟在椅上坐了一夜,旁边的香已经燃尽了,不禁点头叹息不已。
不说黛玉这里恍惚迷离,单说凤姐儿自甄太太去后,来至荣禧堂东廊三间小正房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见她来了,十分喜欢,忙问道:“你才正说有什么法儿,偏生又打岔子。这会子还说吧!”凤姐儿说:“若太太定要娶宝妹妹做媳妇儿,除此以外,再无别的法儿子。”王夫人道:“丫头们都打发走了,是甚法儿,快说来听听。”凤姐悄悄儿地说给了王夫人,末了,道:“太大想想:这么一来,老太太还有话可说么?”王夫人喜欢得眉开眼笑,口里不断念佛。末了,道:“再过几日,就是进宫探视娘娘的日子,老太太也同去的,怎么说呢?”凤姐道:“不妨,太太只这样便成了;老太太同去方不犯疑儿。”说着又于王夫人耳边说了几句。王夫人不断点头,道:“很是,就都依你。”凤姐儿道:“宝玉必得老爷带走了方是,待他回来时,木已成舟,林姑娘这里已成了婚,没法儿,便只好就这边了。这么一来,林姑娘只怕也乐意,老太太那里也没别的话儿。这是万无一失的,宝姑娘不就成咱们家的媳妇儿了?”王夫人笑道;“难为伯;面面儿地想得周全,咱们就这么行事。今晚老爷回来,我告诉他老子,就带了南方走一遭儿。老太太那里全靠你去运筹,总要让没话儿才妥当。”凤姐儿道:“太大尽管放心,老太太对宝妹妹原是极好的,就多着一个林姑娘。若林姑娘去了,老太太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别的话儿。”王夫人道:“很是,到底你夫妇两个见的事多。蓉儿的事若不是琏儿去了,只怕这会子还回不来呢!宝玉出门子的事,要些什么,好歹叫琏儿想着些儿。”凤姐方答应着去了。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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