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把袭人视为“伪善者”是晚清以来许多读者的同感,高鹗续《红楼梦》也是这样处理的,这大概是因为八十回以后曹雪芹如何写袭人我们看不到了,据脂砚斋透露,在八十回后,贾家被抄,宝玉、王熙凤等被逮入狱后,袭人和蒋玉菡还去狱中救助他们,所以曹雪芹是把袭人当作一个复杂的人物来塑造的。但是,您这样解读袭人,也是可以的。《红楼梦》的伟大就在于几乎对每个人物读者都可以自然生发出自己的爱憎,往往读者之间爱憎是相反的。
【幸福的人与香烟无关】:请心武先生阅:来论坛,就要天文地理,人文情怀,皆聊。回复点别的,比如红楼之外的话题。对了,您先喝口水。
刘心武:我很幸福,因为我从不抽烟。对了,我现在得立刻喝口水。我是个大水罐,每天不知道喝掉多少杯茶,我只喝绿茶,我不喜欢喝香片就是花茶,您呢?
【符号】:刘先生,您写作用电脑还是爬格子呢?我们这里有几个作家坚决不肯使用电脑。另外,您在写《爱情的位置》时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感到爱情太少了吗?那时我正是年轻人,恋爱的时候,那本书可以说给我个人的爱情生活开了绿灯,多谢您!
刘心武:我从1993年就一直用电脑写作。坚决不肯用电脑,这是为什么?我不理解他们。当然,写“红学”文章我电脑的字库往往不够用,因为“红学”遇到很多很特别的汉字,现在我回答网友的问题,也都在尽量避免那些字眼,可是这小小的缺陷并不影响我用电脑写作的乐趣。《爱情的位置》是我在1978年写的一篇小说,转眼已经二十五年了,那时候不仅爱情太少而且根本不敢公开讲恋爱,那是人性被禁锢的岁月呦。时过境迁,您觉得现在是不是爱情又太多了呢?到处都是它的位置。也许有的霸着座位的也并不是真正的爱情了吧!
【龚睿妍】:《红楼梦》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刘心武:很高兴进入您的帖子,里面有很多看法很有趣,《红楼梦》的最大缺点是不完整。一部不完整的着作却形成了一门大学问——“红学”,这当然是人类史上的奇迹。
【吕氏秋春】:有种说法,《红楼梦》受到最大影响的是《金瓶梅》、《西厢记》?
刘心武:其实还不止,像《牡丹亭》、《水浒传》都对曹雪芹产生过重大影响。这里特别强调一下《金瓶梅》,《金瓶梅》也很伟大,因为它是中国人第一次用汉字、用很大的篇幅来写普通市井人的生活,摆脱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那种只重视帝王将相、绿林好汉、神佛仙怪存在的价值观,而开始重视最普通的社会存在、最普通的个体生命,展现他们的生死歌哭,而且《金瓶梅》的语言非常好,《红楼梦》里所出现的一些现在脍炙人口的语句如:“拼得一生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眼”,都是《金瓶梅》里已经用过的。当然,《红楼梦》和《金瓶梅》又很不一样,《金瓶梅》的作者采取了纯客观的描绘方式,而《红楼梦》却含有理想的因素。
【曾点】:再问刘老师——我喜欢《红楼梦》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到一些介绍刘老师的文章,说刘老师同一些普通群众有很好的联系和友谊,他们给您的写作带来一些什么影响?
《红楼梦》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作者曹雪芹的人生是否也可以称为成功的人生?尽管他生活清贫,但他写成了这部巨着,他创作成功的原因是他非常熟悉他描绘的生活?
刘心武:我现在甘于边缘生存,很少参加场面上的活动,很多时间都待在农村书房,有时出去在田野中画水彩画,主动去接触很多民工及低收入的人士。从他们那里我得到很多滋养,这对我的写作非常重要。我认为作家写作当然应该熟悉他笔下的生活和人物,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一种情怀,曹雪芹经历过家族的繁盛,也经历过家族的湮灭,是一个翻过几个筋斗的人,我认为正是命运的坎坷和他的禅悟,形成了他的文学思维,因此光是熟悉生活还是不行的,真的,写作需要从生活中升华出一种情怀。
【银河系a】:你对贾府门前的石狮子怎么看?
刘心武:书中的柳湘莲对此表达了明确的看法。但是,狮子虽然干净却不是活生生的东西。贾府里的人虽然都有这样那样的人性弱点和阴暗面,却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相比而言,我不喜欢干净的死东西,而喜欢带有不洁的活泼的生命。
【松蓝】:刘老师,有评论说你是首个在研究红楼梦单个人物轨迹的基础上提出“学说”——“秦学”研究体系的人。并说《画梁春尽落香尘——解读〈红楼梦〉》这本新书是激活“红学”沉闷局面的一声鸟鸣。但也有人说你作为一个作家提出了“秦学”,并言称“学术性”,是哗众取宠,你对这些看法有何感受?你认为“秦学”研究体系正式形成了吗?
刘心武:我在天津出版的杂志《文学自由谈》今年第五期上有一个答记者问,我宣告我的“红学”研究体系已初具规模,因为我从1993年到现在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做这项研究,而且我已经有三本不断更新内容的着作,最新的一本就是《画梁春尽落香尘——解读〈红楼梦〉》,而且因为我是一个小说家,所以我能把自己的“红学”探佚成果用小说的形式体现出来,这就是我的三篇探佚小说——《秦可卿之死》、《贾元春之死》、《妙玉之死》。我的“秦学”研究得到了“红学”界老前辈周汝昌先生的鼓励与支持,当然我也听到了批评的声音,我欢迎批评,但希望批评者一定先要读过我的“秦学”着作再来发言,现在有的批评者似乎很权威,但他显然并没有看过我的有关着作,我觉得这是一种“学阀”作风。需知“红学”研究是一个公众共享的话语空间,不是个别“学阀”所能垄断的。我希望多一点周汝昌前辈这样的“红学”大家,以宽容的态度对待民间的“红学”票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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