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可卿入手解读《红楼梦》(7)

 

  八十回后,可想而知,他写的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是一个很大的无可避免的悲剧。贾府的毁灭,原来的构思是宁国府收养秦可卿致大祸。这在《红楼梦》第五回是暗示得很清楚的。第五回有很多这样的话,一再告诉我们这一点,比如说“家事消亡首罪宁”等都是说宁国府惹来了贾家灭亡的大祸。但我们在前八十回看到,因为第十三回他给删了,曹雪芹就进行了文本调整。然后,他就把惹祸的根源往荣国府移动。第七十五回,尤氏说她要到上房去,几个老嬷嬷说:“你别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替犯官家族藏匿财务,在清朝是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死罪。在七十五回,曹雪芹就开始这么写。实际上,真正获得罪孽的是宁国府而不是荣国府。他进行了构思上的转移,通过文本的研究,我们都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这是很有意思的。到了高鹗续《红楼梦》的时候,贾家获罪,贾珍最惨,他被流放,不被赦免,一开始对贾珍严厉得不得了。但高鹗搜罗来搜罗去,他所搜罗的,替皇家写出的贾珍的罪恶只有两条,一条很不通,叫“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这说的是尤二姐。那应该是贾琏获罪呀,但是贾琏最后没事,只是把财产没收了。说贾珍逼死民女这太不通了。后又说“尤三姐自刎掩埋未报官”,家里死了人没报告,这是很轻的罪。高鹗没有办法,他为了应付前面说的“首罪宁”,他就乱说。其实,曹雪芹写得十分辛苦、很痛苦。因为改了十三回秦可卿的真实出身和真实死因之后,不得不在后面进行一些调整。
  更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家族与废太子关系十分密切。在《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和冷子兴议论宁、荣二府时,贾雨村发表了一个秉正邪二气的异人论。非常重要,这种人物实际上就包括了废太子。贾雨村说,由正邪二气搏击掀发后始尽而铸成的男女,“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而且贾雨村一口气举出了三十多个例子,在这个例子里出现了几个皇帝,都是失败的皇帝: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在政治前途上非常糟糕,但贾雨村给了他们很高评价,认为这种异人值得重视。他把贾宝玉也归为这类,实际上贾宝玉这个原型有一些禀赋是采自胤礽这个废太子的。废太子这个人是值得历史学家及研究《红楼梦》的人仔细研究的,他的身影在《红楼梦》里没构成艺术形象,但是他是有投影的。
  《红楼梦》是家族卷进严酷的政治斗争被毁灭后的作品,但他不是政治小说,曹雪芹以极其痛苦而甜蜜的复杂心情,在那样的人文环境里,坚持追求超政治的诗意生活,讴歌青春女性,在展现人性中最优美的因素,比如说贾宝玉的情不情,第一个“情”是动词,“不情”是名词,“不情”是指没有感情的东西、不能对你的感情作出反应的东西,或者是人,或者是物,贾宝玉都能去“情”,这个“情”是动词,是指把他的感情去赋予“不情”的东西,这个“情不情”是在脂砚斋的批语里透露的,是说在《红楼梦》的最后有一个情榜。把每个人物开列出来,每个人物都有一个评语。黛玉的评语是“情情”,第一个“情”是动词,第二个“情”是名词,贾宝玉是“情不情”。他对人性美予以讴歌,但是预言了美的东西将被毁灭,引出读者长足的深思。关于秦可卿的探佚,我基本上就给大家说完了。
  接下来我想稍微多说几句,我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我个人对秦可卿的研究虽然已经有十多年了,我不怕你说我现在在开辟一个新的“红学”分支,叫“秦学”。“红学”的分支太多了,包括研究他的思想艺术性、文本研究,这是最大的学问;然后有他的作者,曹雪芹的研究,“曹学”;有他的各种版本的研究“版本学”;版本里出现了脂砚斋的批语,“脂学”;有《红楼梦》里所写人物的“人物论”,像王昆仑先生就写了《红楼梦人物论》;还有里面写到服饰、器玩、大观园,大观园也构成一个分支;里面的诗词歌赋又是一门学问。原型研究之一,通过秦可卿来考察《红楼梦》,我认为也可以构成一个分支。我认为应该开放、展拓民间的“红学”空间。今天来了这么多对《红楼梦》感兴趣的朋友,就说明《红楼梦》不是只属于专家、只属于某个机构的,他是我们大家的,他首先属于民间。前不久,我读到一本李奉佐、金鑫写的一本书叫《曹雪芹家世新证》,是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2月第1版,只印了1000册,估计以后没有重印,这就是两个当地的人士业余进行研究的。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研究成果也达到了专家的水平,甚至他们还纠正了专家的错谬。比如说,他们研究“曹学”,他们研究“大金喇嘛法师宝记碑”,这碑文里有个人名是两个字“敖官”,“敖”这个姓并不稀奇,我认识的人里就有姓“敖”的,但是我们有的专家就把这个“敖官”看成“教官”,认为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职务的名称。这两位人士在他们的着作里就纠正了专家的疏漏,而且这块碑现存在当地博物馆,你可以去考察。所以,对于民间的研究也不能轻视,动不动就说是外行,动不动就说人家不值得一听,不值得一看,这样是不公平的。我知道前些时候,也有过胡德平先生来讲,胡德平先生虽然自己有一些政治身份、政治头衔,但就“红学”研究来说,他也是以票友、业余的身份进入这个领域的。他很支持民间的“红学”研究者和“红学”爱好者,我很感动。像舒成勋老人,现在他已经去世了,他住在香山正白旗村39号院屋。还有一位工人,当然老早就退休了,叫张行,他拥有两只黄松木的书箱,上面有一些刻字和刻画。还有一位就是孔祥泽老先生,他曾经和日本人在一起抄录过可能是曹雪芹着作的《废艺斋集稿》中的一部分。你可以和这些人讨论,告诉他们,我认为这些不是真的可能是假的,但是应该是平等的。专家与非专家之间应该是平等的交流,应该互相尊重。不应该动不动把人家封杀,骂回去,不要那样做。我以这样一句话来结束我的演讲,就是:“红学”研究应该是一个公众共享的开放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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