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这个人物出场虽少,但是在整部作品中的作用不小。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一些曹雪芹创作因讹成实元妃薨逝的独具匠心,学习如何用尽可能少的笔墨表现尽可能丰富深刻的内容。首先,元春形象使贾府生活与宫廷相连,为宫廷斗争与贾府败落的牵连创造了条件,从而很大程度上扩大了作品的社会意义。其次,元春省亲为大观园这个必不可少的场景出现提供了可能并成为现实。因为这些少男少女只能活动在一个基本封闭却又十分巨大的优美环境之中,这个环境只能由专门为贵妃元春省亲而建的大观园来承担。否则建这么大的园子就是严重违制,要问罪的,而且是“僭越”的大罪。再说也不可能建成这种格局的园子(详见本书《大观园没有原型》)。再次,形象本身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天子被认为是天之元子,即长子。贾府四位小姐皆以“春”名,元春之名虽因生在大年初一而取,且在女孩大排行中又最长,但更重要的是,她贵为帝妃,位极人女,可谓天下第一女人(元女)。连她都未能避免悲剧命运,足见普天下的女性确实都“原应叹息”了。周思源看红楼穿针引线刘姥姥结构宏大的长篇小说往往是用好几条主线副线把一个个大故事、小故事串连交织在一起的,这样才能故事好看,结构紧凑。刘姥姥的活动就是其中的一条重要副线,从她三次与王熙凤打交道,正好生动地表现出贾府盛极而衰的过程。
刘姥姥在《红楼梦》几百个人物中,论地位,当然只能说是个小人物。但是若论戏份多少,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深刻,那么将她放入二等人物中也未尝不可。刘姥姥不仅是出场最早者之一,也是最引人注目者之一。“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甚至成了歇后语。
《红楼梦》结构宏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寓意深邃,因此曹雪芹大大突破了传统小说开头简单的“楔子”的形式,或是采取常用的效果不错的开门见山,而是匠心独运地安排了开头整整五回来作交代和铺垫。到第五回,原在外地的林黛玉、薛宝钗等都已聚集贾府,整个故事矛盾展开的神话基础、命运预示、人物关系、情节起点、环境条件等等,也就是一部结构庞大的小说的基本元素都已具备。相当于咱们现在建设一个大工程之前,不仅要挖好地基,而且地下的各种各样的管线,什么上水、下水、照明、电话、有线电视、供暖、煤气等等管线都要做到几通一平,总之要完成大量的前期工作。第六回开始,故事就正式集中在贾府主要是荣国府进行。按照作者的说法,光是荣府上上下下就有三四百人,每天的事“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于是就挑选了刘姥姥来提纲挈领。
穿针引线刘姥姥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刘姥姥这个70多岁(这在当时之“稀”相当于现在的90多岁)的农村老太太为什么能够承担这个重任呢?她有三个条件:一,她和荣国府“略有些瓜葛”。“有些瓜葛”这才进得府去,扯得上话,从而引起别人的话来。可是又仅仅是“略有些”,所以才这么难进门。而刘姥姥不但进去了,还获得特大丰收,这才显出刘姥姥的能耐。二,刘姥姥是个局外人。她既不是贾府奴仆,又与贾府多年没有来往,所以才处处觉得新奇,从而能够起到仔细观察并向陌生的读者介绍贾府的作用。三,她是个小人物,小到“芥豆之微”,地位低得连贾府任何一个仆人都不如,所以才能起到别人难以起到的陪衬作用。通过刘姥姥的眼睛,进一步向读者具体介绍荣府。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兴已经对荣宁二府着重从人物关系作了介绍,那是总体性叙述,而现在则是通过刘姥姥的直接接触写出荣府仆人、丫鬟,特别介绍了巧姐小说的并列女一号王熙凤。曹雪芹以刘姥姥这样一个角色穿针引线,实在出人意外,高明得令人叹服。
其实这刘姥姥还没去贾府,在她自己家里一出场就显得见识不凡,比那务农为业只会唉声叹气的女婿狗儿强得多了。刘姥姥不但给狗儿鼓劲打气,说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啦,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当初狗儿的父亲和金陵王家如何连宗,她20年前去过王家的情形记得一清二楚。当初的王家二小姐即今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即王夫人,就从这里打开缺口,说得挺有道理,既务虚,又务实。要不是这么有见识,能说会道,怎么能一进、二进荣国府,赢得贾府上上下下的喜欢?而且在贾府败落之后,还千方百计地去把王熙凤的女儿巧姐找回来呢?曹雪芹很重视也很善于写人物的出场,刘姥姥的这个出场写得很有光彩。
刘姥姥没进荣国府之前的这个出场,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又一次体现了曹雪芹歌颂女性和对于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失望的理念。在整部小说中,同一辈份的,同一家庭的,男的一律不如女的。在王狗儿家,狗儿无论是见识、口才、魄力、心计,都远不如他老岳母刘姥姥。
第二回曹雪芹通过贾雨村之口简单描述了对宁荣二府的外部印象:“去岁……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贾府很大,东西占了大半条街,这是从东到西作了个大致介绍。现在曹雪芹让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起的第一个作用,就是通过她的眼睛和活动比较具体地写出贾府(荣国府)之大、之显赫、之奢华。刘姥姥“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可见来荣府拜会的尽是达官贵人,而且很多,以至于轿马都一堆一堆的了。官轿一般都是四人抬,大的那就要“八抬大轿”。二十九回贾母率领贾府女眷去清虚观打醮,“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就可见刘姥姥来的这天,荣府门口光是轿夫、马夫、随从少说也有一二十个。这还不算荣府大门前自己的仆人。曹雪芹没写多少,但是我们从后面角门的叙述中可以推论出不会少于五个。这种以不写来让读者自己体会的手法,既节省笔墨,又增添了阅读空间与趣味,很值得学习。刘姥姥一看这架势,“便不敢过去”。她下意识地有些自惭形秽,“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这个“蹭”字用得实在传神,是说刘姥姥贴着墙根很慢地走,写出了她的自卑心理和小心翼翼。角门的地位自然远远不如大门,但这角门前也很不简单,不仅有好几个仆人,而且个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这些豪仆的数量和气势再次衬托出荣府的威风与奢华。刘姥姥称呼那些仆人不是“大爷”或者“老爷”,而是“太爷”!封建社会百姓称县令为“县太爷”,可见刘姥姥陪尽小心。她要找周瑞,说是“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而那些“太爷”很不耐烦,势利得很。幸亏一个忠厚老仆告诉她,“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刘姥姥终于“绕到后门上”。宁荣二府前面(东西)占了半条街,读者现在明白了,南北占了整整一条街!加上两个“绕”字而不是“来”字,就写出了荣府之大,要走一会儿呢。绕到后门上了,刘姥姥“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要知道这些生意担子不是来做贾府主子们的生意的,而都是来做住在后门上的仆人们的生意的,这三二十个小孩子应当主要是他们的子女。果然荣府仆妇奇多,一问,光是姓周的成年老年女仆(大娘、奶奶)就有五个。至此,刘姥姥还没有迈进荣府大院一步,还没见到荣府一个主子,甚至还没有接触到一个有点身份的仆人,这荣国府之大,宾客之贵,仆人之多,已经充分显示了出来。真是谈笑皆豪仆,往来尽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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