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正吸引人的,需要我们给予极大注意的,是曹家的荣华富贵并未持久,康熙朝达到顶峰,雍正上台以后便急转直下,终于被抄家没产,落了个“家亡人散各奔腾”的悲惨局面。
曹寅是康熙五十一年病故的,曹寅死后,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但曹颙短命,在织造任上不到三年便去世了。康熙对此也感到很痛惜,传旨道:“曹颙系朕眼看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的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是个文武全才之人。他在织造上很谨慎,朕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望。”②《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25页,中华书局1975年版。曹颙是曹寅的独子,为了保全曹家,康熙命从曹荃的诸子中过继一个给曹寅,并说要“找到能奉养曹颙之母如同生母之人才好”②。根据曹寅的妻兄李煦的建议,选中了曹荃的第四子曹,于是又由曹继任江宁织造。种种迹象表明,曹的才干远逊于曹玺和曹寅,和曹颙也不能同日而语,因此康熙似不甚喜欢,但还是加以关照和爱护康熙五十七年在曹赖请安折上的一条朱批写道:“朕安。尔虽无知小孩,但所关非细,念尔父出力年久,故特恩至此。虽不管地方之事,亦可以所闻大小事,照尔父密密奏闻,是与非朕自有洞鉴。就是笑话也罢,叫老主子笑笑也好。”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49至150页。。曹寅织造任上留下了几十万两的大亏空,别人攻讦,康熙却回护说:“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参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36页。什么“情由”?还不是四次接驾造成的!《红楼梦》中李嬷嬷说的:“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这肯定是曹雪芹的“史笔”。这种“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的事情,皇帝本人是要负一定责任的,所以康熙说他知道“其中情由”,并几次恩准李煦代管盐差参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18页、119页、144页、145页。,帮助曹颙和曹补完亏空。但曹就任织造仅七年,康熙帝就驾崩了,曹家失去了荣华富贵的保护伞,处境陡然大变。
曹家是否陷入了康熙末年诸皇子争夺储位的斗争,以及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皇室闹剧中曹家表现出什么倾向和态度,可以姑且不论,雍正上台后明显地厌恶曹,进而一步步加以整治,则是确定无疑的。
雍正元年,曹进洒金笺纸三百张、乳金宫绢四十张、洒金绢六十张、湖笔四百枝、锦扇一百柄,雍正未予理睬③④⑤分别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56至157页、158页、161页、162页、163页、164页、165页。。雍正二年正月,曹提出保证,织造补库请求分三年带完,雍正批道:“只要心口相应。若果能如此,大造化人了!”③简直声色俱厉,与康熙从前对曹家的批示适成鲜明对照。四月,大将军年羹尧征罗卜藏丹金告捷,曹表奏,恭贺圣功,无非是几句祝贺胜利的话,雍正却加批说:“此篇奏表,文拟甚有趣,简而备,诚而切,是个大通家作的。”充满了挖苦和讽刺。雍正二年闰四月二十六日,因售人参事,雍正又责怪曹等:“人参在南省售卖,价钱为何如此贱?早年售价如何?着问内行府总管。”④内务府总管来保报告后,雍正又传旨说:“人参在京时人皆争购,南省价贵,且系彼等取去后陆续售出者,理应比此地多得价银。看来反而比此地少者,显有隐瞒情形。”⑤五月初六日,曹奏报江南发生蝗灾,因连降大雨,灾情已基本缓解。然而雍正批道:“蝗蝻闻得还有,地方官为甚么不下力扑灭?二麦虽收,秋禾更要紧。据实奏,凡事有一点欺隐作用,是你自己寻罪,不与朕相干。”分别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56至157页、158页、161页、162页、163页、164页、165页。始而吹毛求疵,接着杀机毕露,很快就要整治曹了。五月十三日,又查出库存之纱有变色之事”,雍正更加不满,不久,便指派怡亲王传奏了曹。为此,雍正下了一条“特谕”:
你是奉旨交与怡亲王传奏你的事的,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你若自己不为非,诸事王子照看得你来;你若作不法,凭谁不能与你作福。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力量买祸受。除怡王之外,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托累自己。为甚么不拣省事有益的做,做费事有害的事?因你们向来混帐风俗惯了,恐人指称朕意撞你,若不懂不解,错会朕意,故特谕你。若有人恐吓诈你,不妨你就求问怡亲王,况王子甚疼怜你,所以朕将你交于王子。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名声,朕就要重重处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65页。
可以想见,曹听到这条“特谕”,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雍正简直是破口大骂,直接指斥曹家“向来混帐风俗惯了”。不妨掂量一下这句话的分量——岂止是斥骂曹,连曹颙、曹寅乃至曹玺,可能还有曹家的亲戚如李煦等,都包括在内了。
李煦是雍正元年正月初十被革职抄家的,距曹被传奏只一年多,两案是否有牵连,大可怀疑。从雍正的“特谕”看,似乎有人曾对曹施以“恐吓”,因此由怡亲王将曹控制起来,以免有走漏风声、串通口供之类事情发生。研究者有的认为这次传奏是出于对曹的保护,看来不是。而且与亏空也没有直接关系,因为“特谕”中只字未提亏空一事,通篇都是指斥和警告,所以我怀疑与李煦或别的什么案件有关。也许怡亲王允祥对曹真有一定顾惜,传奏的结果没有导致雍正立即采取行动,但曹的危险处境并没有丝毫改善,雍正仍旧在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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