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认,这些分析与作者的用意是相吻合的。又比如第四十一回,宝玉、黛玉、宝钗一起在栊翠庵品茶,黛玉用的杯子叫点犀,宝钗用的是,独将妙玉自己“常日吃茶的”一只绿玉斗杯拿给宝玉,这一特定细节,反映出妙玉的极其微妙的心理。王、沈于此处写道:“志此一笔,尤诋妙玉之深。寻常一未经用之盏,经老老一啜,便弃而不复顾;宝玉男子,反以己所常用者共之,独不虑口泽及人乎?写妙玉处处是假惺惺,见所欲则忘其洁矣。”而当书中写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王、沈对此更大加发挥说:
此一层常屡思不得其解。以意淫之人,遇绝美之色,承相爱之雅,叼共卺之荣,自当怡然受之,惕然惟恐失之。宝哥方留神察看时,安能不觉?然忽尔舍用情之深,求用物之贵,此在常人所不肯出,况属情种,当必无之事也。而作者特书此举何意?盖尝思之重思之。宝哥盖正以用情之深,留心之细,见妙玉之忘情造次,故诘一语,词若有憾,以代妙玉在钗黛前掩盖也。宝哥常日来此,用此杯者,必不止一次,当已早领其意,故妙玉一切性气,均能体之细而知之深。今当钗黛之前,二人之心细,遇妙之矫矫不群,必先宝玉而留神察看。若见其率与宝玉共卺,设若含酸微笑,则妙公无地自容矣。宝玉处处留心,知妙玉之独厚于己,欲为掩盖,故反以尊客之礼自居,若以不得平等为憾者。当时四人之意均微会矣。一则平两美之酸,一则掩妙人之率;既掩妙人之率,可见两美之尊。面面俱到,百节全灵,宝哥真天下第一有情人,亦第一有心人,更是第一慧捷机变人,吾真自笑莽汉矣。观后文之舍盏不收,更可见此时之孟光,若遽接梁鸿之案。钗黛尖刻,断无不退有后言者。宝玉爱玉,为之弥缝者甚微,且措词雅善,中其窍要,妙亦解人,故不以为忤,而应声立撤,平时不言之亲爱,一扫而空。读《红楼》至此,真胸中三日作辘轳转。不知世间善男信女,能识此者有几?用情能至此而又仅止于此者又有几?吾不禁谓宝妙皆天人也。
这段议论对宝玉和妙玉的微妙关系,以及与钗、黛共同品茶时四人的心理活动,缕析得非常细密,揭示得甚为深刻,不失为深得《红楼》作意的赏析之文,而与随意比附的索隐文字迥不相侔。《红楼梦索隐》中,类似的艺术分析不少,而且文字通脱流贯,读来不觉吃力,这是王、沈这部着作的未可全然抹煞处,同时也是此书问世后一再重版的原因。王、沈的《红楼梦索隐》于1916年由上海中华书局印行,很快便重版13次,当时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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