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的没文化,还表现在她的不怕鬼神上面。
一般没有科举文化的妇人,则有另一种文化约束,即为神鬼僧尼一类的阴司文化的制约。可凤姐连这也没有。她对那水月庵的老尼净虚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鬼神迷信也是文化。尤其是凤姐这基本上没有什么心理背景的人,却为自己找来的那么多那么大的压力。干一件事添一个对头,加一份威胁,这种辩证法在迷信中是有的。所谓恶有恶报。
其实她并不是什么无神论者,而是心理体验也很薄弱的一个贵族妇女。凤姐的胆量是在庇护下滋长的。而阴间却是一个无法庇护到的世界。所以千百年来人们愿意以阴间来弥补世道的不足和偏废。
凤姐不懂这个厉害。在心理上,在形式上这个阴间的弥补都有一套现在的可循之规则,她恰恰违背和践踏了这些规则。这就是她后来自己在精神上先行崩溃的原因。所以凤姐的势败还不只是失钱财,丢面子,而是精神上完全地被恐惧震慑了。她原来掩饰的那些心理暗虑完全地转化为鬼神了。
她做人做到对自己都交代不过去了。她在精神上应该认罪了,也就是到了死亡这一步了。她是主客观都输了。
她其实没有更多的文化武器来对抗鬼神这一说,她只能服罪,正是“欠命的命已还,欠财的财已尽”。
高鹗的续书写成凤姐临死时被鬼神索命,这仍不能令人满意。对这种人最好的报应就是:让她在现实社会中认识自己。
凤姐应该是还活着,活着品味自己一生所干下的各种罪孽,并承受那些被伤害过的人的报复。她将被逐出贾府家门,成为封建社会最不为人齿的弃妇。
暴发事件应该是贾府被告倒抄家,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她有关。然后一切报应接踵而来。
“正册”上诗的后面二句:“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她是要被贾琏休妻的。
前首第六十九回“觉大限吞生金自逝”,贾琏在埋葬尤二姐时,搂其大哭道:“你死不不明,都是我坑了你。”彼时贾蓉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道:“我忽略了,终究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贾蓉素与凤姐关系暧昧,曾帮她设局害贾瑞。连他也对凤姐看不下去。这一点破,对贾琏日后休凤姐是至关重要的。
当贾府被抄之日,被凤姐先是唆使告状,后来派旺儿追杀的张华岂能不出头来举告?而那让尤二姐喝了汤药,打下男胎的太医,也是一条人命,或自行揭发凤姐所使,或在贾琏的追查下吐出实情。
这一桩令丈夫绝后,谋杀二房的事情,则完全有了可以令贾琏休弃她的理由。两件齐发,则府内无人同情。她既为贾府招来弥天大祸,也使自己无有立足之地。
从本质上说,凤姐不是“补天”的,探春才是补天的。凤姐本身的作为直接违反贾府和朝庭法纪。“哗啦啦似大厦倾”与她有直接关系。
当王熙凤的敛财结果,那些地契、银票、银两以及诸等宝物都因抄家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时,必将震惊贾府上下,也更令人妒恨,尤其是平素被她排挤到一边去,凡事还得要看她脸色的爷儿们。
没有人会计算她昔日当家的辛苦与功劳,而是会将贾家犯事的根由大部分清算在她的头上。更没有贾母怜悯她这一说。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红楼梦》上对凤姐的曲子,不无怜悯之意。说她一个青年女性撑持家务,亦得为自己谋,人未死,心已碎。
秦氏的魂魄曾对凤姐说:“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这个自己也不把男人放在眼中的王熙凤,最终将遭到男权世界的报复和出卖。
“哭向金陵事更哀”,应当是凤姐被休后,去投王家,又遭到王家的指责和拒绝。
而她留在贾家的女儿巧姐,也因为贾府败落,而被刘姥姥从人市上救走,后来与板儿为妻,成为纺绩农妇,方与幻境中册子的画相符。
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中,凤姐带宝玉、秦钟路过乡村作休息时,有一个村姑引起宝玉的注意,就是那个纺纱的“二丫头”。巧姐后来的生活,应当是与这位村姑“二丫头”的状况相呼应。“二丫头”正是为巧姐而留下的伏线。
巧姐和她的母亲是“物极必反”的一对,幸亏母亲留了点馀庆,托刘姥姥的福,她最终走到一种纯朴的生活中。
与那些被卖的千金们相比,这田野上有尊严的庄户人家生活是一种幸运和幸福。可谓是回到了白茫茫大地上。也是一种干净。
至于什么“由刘姥姥说媒,又嫁给周财主家的儿子“的故事,那是高鹗的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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