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是最爱干净的人,当初在大观园里见到刘老老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味道,吃饭也没有个样子,因此才和探春等人在背后取笑刘老老是"母蝗虫"。可是自己怎么也不能和宝玉一起过夜啊,特别是被人家认出来了是个姑娘。而且刘老老的话已经垫在那里了,如果拒绝岂不意味着自己确实嫌她不干净?想到这里,她笑了笑说:"不过,那太打扰您老人家了。"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刘老老高兴地搓着手说,"你们先坐着,板儿,你今天晚上跟你爹妈睡吧。林姑娘,我去收拾收拾屋子。"说罢拉着那妇人和板儿噔噔地走了进去。
贾五对着黛玉一笑,说:"这老太太也蛮有意思的。"
黛玉向他一噘嘴嗔怪道:"还笑呢,都被人家看出来了,多不好意思。"
贾五向前凑了凑说:"怕什么,反正我俩是要成亲的。"
黛玉转过头去不理他。
贾五突然问道:"林妹妹,那红绫你带出来了么?"
黛玉一皱眉头说:"哎呀,坏了,我忘了,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这,"贾五心里"咯噔"一下,急得汗都要下来了,"这可糟糕了!唉,不过你也别着急,也说不定紫鹃会给我们收好的。"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说:"看你急的,我怎么会那么糊涂,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条红腰带来,"你试试,合适不合适?"
贾五一见黛玉已经把那红绫缝成了腰带,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交给妹妹是万无一失的。"说着把腰带系上,还说:"嗯,再合适不过了。"
二人正在说笑,那店小二推门走了进来,说:"哎呀,好冷的天啊,我跑到城门底下那家茶叶店才买到了点儿毛尖儿,又顺便给二位买了点儿好酒。"
"好啊,谢谢你!"贾五从桌子上的酒壶里倒了一碗酒递给他,说道:"喝两口吧,暖暖身子。"
那汉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说:"谢谢少爷。这城关可热闹了,关外来的三十八牛录要进城,这兵马司的官员硬是不让进,说非得有皇上圣旨不行,两边都快打起来了。后来雍亲王赶来,带了皇上的金令箭,才把三十八牛录的官兵放进城。那令箭好威风啊,金光闪闪,如朕亲临,今天我可算是开了眼了。不过也奇怪,这城门离皇上没多远,派人颁旨也要不了多一会儿,怎么偏偏把金令箭请出来了呢?"
贾五心里一惊,坏了,八成是自己丢落的那个金令箭,被老四用去瞒着皇上往城里调兵。他调兵干什么呢?是不是马上就要政变?
那汉子把一个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大声说:"少爷,这是上等的花雕,您来一碗?"
贾五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好,你再给我们弄一点儿小菜来吧,花生米什么的就行。"那汉子答应着走了进去。
贾五抓过坛子,就要往自己碗里倒,黛玉伸手拦住了他说:"宝玉,别喝。"
"为什么呢?"贾五不解地看着黛玉。
黛玉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按我们江南的风俗,女儿出生以后,就要酿一坛子酒,埋在地下,等女儿出嫁的时候拿出来喝,就叫女儿红。如果女儿没成年就死了,那酒就叫花雕,意思是说花儿凋谢了。当年,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吕老师的女儿,可是吕老师说他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在他家的梅花树下埋了三坛子酒,我一坛,四娘一坛,五儿一坛,可是,可是,五儿那一坛,现在只能叫花雕了。"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提起五儿,贾五的眼圈也红了,他拍拍黛玉的手说:"好妹妹,我再也不喝花雕了。"
刘老老刚好走进来,见二人眼泪汪汪的,就笑着说:"怎么,才出来一天就想家啦?天不早了,你们也歇息了吧。林姑娘,你跟我来。"说着拉了黛玉的手就往里面走。
刘老老的屋子在最后面。墙上挂着几串子玉米、大蒜和辣椒,还歪七歪八地贴着几张泛黄了的年画。土炕占了屋子的一半,炕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麦秸,麦秸上铺着一张新苇席。苇席上是一床红得耀眼的缎被子,红得和这屋子很不相称。
黛玉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屋子,可是却又觉得屋子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她笑着说:"老老,真谢谢您啦!"
"好说,好说,"刘老老笑着把被子摊开,"这缎子被本是我那老头子给板儿过周岁时买的,说留给他娶媳妇时用的,今天你就凑合盖吧。"
"这个,怎么好意思,"黛玉想了一下,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退了下来,说:"老老,那我把这个留给板儿弟弟以后娶亲吧。"
"不行,不行,俗话说,穷家富路,你们现在没安顿下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板儿又小,且顾不上娶媳妇呢。"刘老老又把玉镯给黛玉戴上,说着服侍黛玉脱了外衣睡下。
黛玉把头发挽了个卷,说:"老老,您也睡吧。"
"好好,我等会儿就睡,挺好的衣服,这里怎么脱线了呢?姑娘,你先睡,我把这里给你缝缝。"刘老老给黛玉叠着衣服。
土炕烧得好热,黛玉又有择床的毛病,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给她拽被子,是刘老老,只听得她自言自语地说:"肩膀露在外面,一着凉风,就要落枕了。好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漂亮,偏偏也是个苦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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