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黛玉拍着手说,"不过,你可要把我们写得好点儿。"
"当然,"宝琴点点头说:"我把书名都想好了,就叫《朱楼梦》。"
"怎么叫这个名字呢?"贾五问。
"是从珍妮那首诗来的:昨宵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我好喜欢这两句。"宝琴说。
"不过,这个朱字不好,"黛玉说,"别让人怀疑有宣扬朱明前朝的意思。依我看,不如改叫《红楼梦》吧。"
宝琴笑着说:"好啊,我听姐姐的,就叫《红楼梦》好了。"
黛玉也笑道:"真是好妹妹,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睡好不好?"
宝琴连连点头。贾五向着柜台叫道:"掌柜的,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店小二一面答应着一面把酒菜端了上来。贾五给黛玉和宝琴斟上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用筷子在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乘人不注意,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孔,往外面的大路上看看。他总有一种预感,十四阿哥就快要从这里经过了。
黛玉抿了一口酒,逗趣地说:"琴丫头,你写书用什么名字呢,是叫薛宝琴呢?
还是叫包薛琴呢?"
宝琴摇摇头,说:"林姐姐,看你这记性,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用我舅舅的姓,就叫曹雪芹。"
黛玉叹了一口气说:"叫什么名字倒是小事。我是想,中国历来因为文字罹祸的不可胜数,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到司马迁受腐刑,再到本朝的明史一案。妹妹写书虽然是好事,可是这里面的厉害也不可不防啊。"
宝琴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我在一开卷就声明:第一件,无年代年纪可考,第二件,无大贤大忠治理朝廷风俗的善政,只不过是我们姐妹,几个异样女子,再加上你。"说着向着贾五笑了一下。
贾五笑着说:"那么,就都是我们大观园里的事了?"
"十之八九都是吧,"宝琴沉思地说,"先写你,从娘胎里带来的一块玉,再写林姐姐,从苏州来北京,再有就是你们两个拌嘴呀,摔玉呀,抹眼泪呀。"
黛玉在宝琴额头点了一下,假装生气地说:"好你个琴丫头,不许胡乱编排我!"
宝琴笑着说:"当然不会胡编,我写的都是真事儿呢。不过,你俩的身世我当然不会点破。再写点我们的诗社、联句、过生日……"
黛玉打断了她的话说:"原来的事情你写写也就罢了,不许你写我们现在的事儿!"才说了一个"我们",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羞得满面飞红。
宝琴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们说,这部书的开头,中间,我早就都想好了,只是这结尾,怎么想都不合适。前面铺陈得太大了,后面觉得力不从心,收拢不起来了。"
贾五同意地说:"人家都说万事起头难,其实结尾更难呢。你看中国这几部着名的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开头都写得有声有色,可是后面就迷里马虎了。"
"是啊,"黛玉说,"就拿《西游记》来说吧,那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多威风,可是到了后来呢,随便一个小妖精就能和他打个平手,三天两头地请人来救,真是窝囊透了。"
"可不是,"贾五接着说,"最可气的是《镜花缘》,前一半写得挺引人入胜的,可是后面一半,简直是垃圾!"
"还有《水浒传》也是,"宝琴说道,"前七十回挺好的,可是后面五十回写得乌七八糟。后来我老老家有个亲戚叫金圣叹的,他评点《水浒传》,就只留下了前七十回,把后面五十回全砍了。"
黛玉忽然问:"琴妹妹,你知道紫禁城里有多少间房子么?"
"不知道,"宝琴奇怪地问,"姐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黛玉说,"差半间不到一万。"
宝琴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黛玉。
黛玉笑着说:"要知道,天地本是不全的。白玉含瑕,日中有乌,万物不可求全责备,任其自然就好。写书亦是如此,能写完则写完,如不能写完也不必强求。
泼墨大写意,留白小题诗,文章结尾留一段空白,给后人去想像,也强于狗尾续貂呢。"
宝琴一把拉住了黛玉的胳膊说:"好姐姐,谢谢,谢谢你啦!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听姐姐的,我听姐姐的,写到哪里算哪里,没有结尾,又有什么关系!"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贾五忽然明白了,这《红楼梦》后八十回以后的从来没有找到过,原来是宝琴根本就没有打算把它写完。不过这样也好,那断臂的维纳斯的雕像,不是比人们能想像出来的有手的女神更美么?
忽然,贾五隐隐听到有马嘶的声音。他从窗户的小孔向外望去,月光下,白雪上,一匹马疾驰而过。真是匹好马,在雪地里还能跑得那么快。马上的人很像十四阿哥,但是,不可能是他吧,大将军王回京,应该是前呼后拥,隆重得很。就是急着赶路,也至少得带几十人的卫队才是。不过,还是出去看看吧。
贾五站起身来,才要出去,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胖子商人,一进门就叫:"刘掌柜,怎么还不把你外面的红布幌子换了呀?"
掌柜的笑着说:"张老哥,好久不见啊。我干吗要换幌子呢?"
那商人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啊,康熙皇帝过世了,北京城里都挂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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