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王看了林黛玉的谢恩状,很高兴,只是不知、不了解林黛玉要贾政“恩允”什么?便问林良玉道:“她要你二舅‘恩允’什么?”良玉推说不知:“我想,不过是儿女情肠吧,也不好细问?”
南安郡王一时高兴,亲自带着林良玉到北静王府送林黛玉的谢恩状。北静王见了,很欣赏黛玉的八分书:“女孩儿家能写得这么好的八分书,真是难得,难得!听贾宝玉说,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儿,怎么写起死板的八分书来?”
林良玉道:“平时她惯于写章草,想是上两位王爷的谢恩状,用隶体字显得庄重、表示恭敬吧。”
“有道理。真是慧心秀手。”北静王夸了一句,接着又忘乎所以地说道:“能不能给我写个扇面?”
林良玉不敢回答。
南安郡王笑道:“这怕不妥吧。”
北静王醒悟道:“是的,是的。”遮羞过后,就和南安郡王说起别的话来,再也不提这门婚事了。林良玉借机辞出。
回到家中,林良玉向喜鸾述说起见两位王爷的情景。
喜鸾道:“北静王要她写扇面的话,可千万不能说,黛玉妹妹原本就怀疑他和宝玉,这话要叫她知道了,真不知会怎么闹呢。”
良玉点头同意。此时,他的心情很乱:“看来妹妹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贾宝玉若真的是个面首,岂不误了妹妹的一生!”只是想到了这一层,却并不说出口。
喜鸾见丈夫面有有疑色,便问道:“两位王爷就没问她想请老爷‘恩允’什么事吗?”
“南安郡王问过,我只能回个‘不知’二字。北静王什么也没问。”
“难道两位王爷一点都不怀疑?”
“怀疑什么?”
“就不怀疑林黛玉安的是什么心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人敢违了他们的旨意。”
“这倒是。依我看妹妹的态度这么反常,定是有些惊人的鬼道道。昨天夜里我想了一个多更次:她虽然是事先听了紫鹃放的风声,可见到你我,不但没说一个不字,还嘻笑着迎我们,还品字迹、挑错字儿,你想想,这是咱们那位嘴比刀子还锋利的妹妹吗?起初我以为她是同意了的,看到她那个谢恩状,才想到她留了后手。”
“是的,她这谢恩状,是为我在王爷面前留下一条退路。那么,在这兄妹情的后面又是什么呢?”
“谁知道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不管什么药,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良玉夫妇猜不透黛玉是何居心,但他们是同情她的,不认为这是一门好姻缘——林良玉日益对贾宝玉产生反感,但他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只能两头传话,有时则又像风匣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上谢恩状的差事,总算顺利,但大头在后边,庚帖还没写呢,“谁知这丫头会怎样?”夫妇二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询问黛玉的三个条件。
良玉先说起送谢恩状的事:“两位王爷都很高兴,吩咐说,‘告诉你二舅,以后的事就由着你们自己去办吧。’我呢,做哥哥的一切都依着妹妹的意思办了。”
“两位王爷没说别的?”黛玉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南安郡王问了一句:‘她要你二舅恩允什么?’我只回了个不知二字。不过,二舅却有些怀疑。”
“你先给二舅看了?”
“向王爷谢恩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二舅。起先,他不同意上谢恩状,我一再说要顺了妹妹的性子才好办事,这才准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二舅说,你有什么要求是自家的事,写在谢恩状里干什么。”
“干什么?这也不过是要两位王爷做个见证的意思。他若是不应允我的三个条件,两位王爷也就怪罪不得我林黛玉了。”
“人家若是应允了,你可反悔不反悔呢。”
“放心吧,他是不会应允的。”
“那就看你的条件了。”
“胡芦里装的什么药倒出来吧。”喜鸾笑着催她。
黛玉不慌不忙,从她天天读的《道德经》里抽出一张折叠方正的彩笺,拿在手中掂了掂,一本正经地说道:
“兄嫂在上,这是妹妹的千斤重托,三个条件都写在这里。”
良玉伸手欲接,她却缩回手来,用沉重的语气说道:“哥哥要亲自交到二舅的手上,应允不应,请二舅批在这上面。”
“好,都依你,我们两个只不过跑腿学舌。”
“那就请兄嫂把这帖子带回去看吧!”说着,起身,双手递给良玉,又嘱咐了一句:“带回去再打开。”
林良玉和喜鸾回到房间,打开黛玉的彩笺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简简单单的四行字:
结婚不结发,婚后不同房;
仍称舅舅,不称翁姑;
婚后亲情变,兄嫂便是表兄嫂。
如一不依,宁死不从!
良玉和喜鸾看罢,惊呆了,心凉了。“啪”的一声,良玉反掌把彩笺拍在桌子上:“这叫什么条件!”稍停,由怒而悲,伤心地说道:“我可怜的妹妹呀!……”
喜鸾见丈夫如此发怒而且悲伤,便破解安抚地说道:“黛玉妹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无心机的女孩儿,我们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提出这三个条件?应当猜透她的心思。”
“她这是要激怒二舅的意思。”
“当然,这是明摆着的事。”喜鸾分析道:“但她是否想过,激怒了老爷有两种可能,一是放弃了这门亲事,二是依仗两位王爷的势力强娶。”
“这她当然想到了,要不她为什么要上那个谢恩状呢。这就是说,两位王爷对谢恩状没有不赞同的表示,就等于恩准了她向二舅提条件,二舅不允诺她的条件,她就可以拒婚,是拒贾府而不是拒王爷。”
“用心良苦呀!真不愧为女陈平。”喜鸾对黛玉由衷地赞佩。
“她那前两条是为了拒婚,那第三条,怎么又针对着我来了呢?”
“是啊,我也纳闷。你们兄妹,情深义重,相亲相敬,那么友好,她怎肯忍心把亲兄妹降作表兄妹?”
“我也正是为了这一条而忧愤于心。”
“为什么?”
“她是否做了最坏的准备?”
“你是说,她会以死拒婚?”
“是的。”
“这与称表兄有何相干?”
“她把我推到了逼婚的一伙人中,为我洗清了一切干系,给我留下在官场上的退路。”说着,泪湿腮面。
“她什么都想到了!”喜鸾拾起桌子上的彩笺,悲噎涕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