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说王夫人是个中年老僵尸,杀人不眨眼,最恶毒就数她了,有些朋友看了不太高兴,跟我说王夫人其实没那么坏。她统共也就赶走了一个晴雯一个金钏,但是晴雯自己也的确恃宠而骄,狂放太过,做为上一辈人有些看不惯,也是难免的。不过把金钏含羞忍辱地赶出去,顶着一顶勾引少主人的屎盆子,生生逼的她跳了井,虽然是爱子情切,倒也不可原谅。
这个朋友如此一说倒提醒了我,我等不幸,打了这么几年工,一直没个机会坐上鸟瞰无敌街景,坐拥大玻璃窗的独立小单间。那粗糙蓝色隔板拦出来的小格子间,培养出遇事先以工人阶级的利益为代表,对来自上级的意见决定潜意识中就萌发反抗和敌对的态度。的确,站在晴雯和金钏的立场上,她们死的太冤,不就是长的好看一点,不就是样貌有些象你的小姑子的女儿吗,不就是让你看到我骂小丫头了吗,小丫头有错我能骂她,我没错你不是一样骂我,不就是趁你睡觉的功夫跟你宝贝儿子扯了几句皮嘛,还是他先招的我呢,凭什么你把儿子教成这样要我买单啊。
这么想的话,金钏的怨气估计可以在井底盘旋重生,现在正流行的灵异小说写手们写腻味了秦可卿,下一个就该挖掘到她了。不过当我想象自己皱纹爬满了脸庞,穿着几乎能闻到越来越重的老年味道的衣服,手握佛珠,闭目躺在躺椅上小憩,丫头金钏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我的腿的场景的时候,我几乎能理解王夫人为什么会龙颜大怒了。
王夫人睡着了吗?我们看到宝玉无聊,大中午自己溜达了一圈,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于是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王夫人一开始就只是躺着,她从来是醒着的,她听见宝玉进来,听见宝玉喂金钏吃香雪润津丹,听见宝玉说明儿要跟自己讨这个丫头,也听见金钏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她都没有发作,最后金钏说“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贾环和彩云在东小院作什么?虽没有明说,但可想而知是些苟且之事,这事如同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一样,在贾府不过是些公开的秘密,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不愿意去说。金钏如今叫宝玉去“拿”那两人,以宝玉听风就是雨的脾气,保不齐抬脚就去了。拿,是一定能拿到的,拿住以后怎么办呢?赵姨娘会怎么样?贾政知道了会怎么样?甚至彩云会怎么样?退一万步说,纵使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又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去目睹那些苟且?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秘密永远有成为秘密的道理,而老板睡觉的时候永远不要以为她睡着了。
金钏也就是吃了这个亏,以为王夫人真的是个宽厚仁慈的,还跪下来说,“我再不敢了。
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可是,这个菩萨什么时候在乎过你一个丫头以后还能不能作人呢!
到后来金钏死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
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
看两个明白人睁着眼睛做戏,就知道做人老板,实在是要练就铁石心肠才行,而金钏被撵出去,虽然是自己八卦多事咎由自取,但跳井自杀这么激烈的行为,不能在吃斋念佛的主子心里投下一点阴影,才真是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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