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孙导突然告诉我,大后天拍我的“黛玉抚琴”。
我拿着筷子呆住了。怎么个拍法?我可是个不通音律的人呵。
回到宿舍,赶快翻剧本,这是一场很重的戏,黛玉以一曲“高山流水”向宝玉倾诉心声,不想情至深处,音竭弦断。
这样韵味深浓的戏,一个对古琴一窍不通女人怎能演好呢?我暗暗着急。
找替身吗?决不!从前我曾嘲笑过什么都用替身的残废演员,现在,我决不能让别人反过来嘲笑我。
第二天一早儿,我来到中央音乐学院。孙导的先生是音乐学院的院长,他找到一个弹古琴的学生来做我的老师。
老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于,她把古琴摆好对我说:“弹给我听听。”
我莫名其妙地摇头:“怎么让我弹,我不会呵。”
她睁大了眼睛:“一点也没学过?”
我耸耸肩:“没错,从来没弹过。”
她惊讶了:“我学了四年,才象现在这样。从没学过,后天却要弹‘流水’?”
我说:“当然不是全部都弹,只要学会几小节就够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那只好这样,我弹一小姐你记住,照样弹一次。”
她坐下来,把一小节美妙的泛音,反复弹了三次,然后站起来,让我坐下,我一边回忆着她刚才的动低一边断断续续把曲子重复出来。
她的眼睛又瞪大了:“记忆力不错嘛,就这样死记,说不定可以。”她替我纠正了手势,又开始往下弹,我就这样模仿着。一会儿,竟能连续弹出几小节了,我们俩高兴得差点叫起来。
我说:“这样死记,一会要忘的,你把谱子写下来,我就不会忘了。”
她说:“琴谱象天书一样,你能看懂吗?”
这回我可得意了,在圆明园时,有古琴老师专门讲过怎样看琴谱,我还记得,便理直气壮地说:“当然看得懂,拿来便知。”
照着琴谱,我反复地弹,竟不觉得怎样难。
老师在场还不敢太放肆,弹一会儿,就要请教一番。吃过午饭,老师去睡午觉了,我赶紧把门关紧,一个人摇头晃脑,面带表情,弹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声音不那么悦耳,但感觉却有了几分。
就这样练了整整两天,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去吧,可以蒙混过关了。”
第二天,我化了妆,穿好了服装,踌躇满志地迈进潇湘馆,端端正正地坐在古琴面前。十几双眼睛怀疑地望着我。
欧阳走过来,鬼头鬼脑地说:“架子摆得蛮仔细,弹一曲来听听。”
我说:“本人不愿对牛弹琴。”
他一努嘴,气哼哼地走了,还真有牛脾气。
导演担心地问:“怎么样,不会穿邦吧?”
我胸有成竹地:“中央音乐学院毕业,还能错吗?”
导演眨眨眼睛,半信半疑地走了。
录有古琴曲“流水”的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镜头焦距由虚变实,导演喊:“开始!”
我随着流水的旋律弹了起来,镜头从手摇到脸上,然后慢慢拉开。黛玉专心抚琴,宝玉凝神聆听,炽热的感情在洋洋流水中起伏跌宕,两颗心在音韵中互相寻求,随着曲子渐入高潮他们终于相接了……
“啪!”琴弦断了。
“好!导演抬起头:“没想到,你还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哪。”
我呼了一口气,疲惫地笑了。
一梦醒来已三秋
对着满桌丰盛的佳肴,大家不禁黯然,没有人忍心饮干那杯美酒,因为都知道,酒意阑珊时,筵席便要散了。
这是秋天,是《红楼梦》的第三个秋天。每一个曾经播种的人都有了金黄色的收获。这是春天里的希冀,他们流了汗,流了血,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因此,他们在秋天里收获了。
三年,充满辛苦与欢乐的三年。当年的一群黄毛丫头都长大了,原来满头黑发的导演也是两鬓花白。曾经发誓不拍完《红楼梦》不结婚的李耀宗,也即将结束单身汉的生活,与“探春”小姐结为百年之好了。
我默默举杯,在心里祝愿他们幸福。
语言在这里会显得苍白,所以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在无言之中回味着许多难忘的事情。
在灯火辉煌中,我看见了“袭人”(这三年,我们总是吵嘴,有时我会把她气得发疯)她微笑着向我跑来,我连忙招架:“你一来,我可就要设防了。”
她摇头笑着:“不,我们停战了。现在,我俩干一杯!”
她在我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我们举起酒杯,她笑着;“说点什么吧,没有火药味儿的。”
我歪着头儿问她:“今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吵架吗?”
一句话竟使她默然了,我看见眼泪从她黑黑的眼睛里流出来。我轻轻搂住她,笑嘻嘻地拍拍她的头,心里却也早已不是滋味了。
女孩子们不知不觉地凑在一起,谈论着过去和将来。她们已不是当年的丑小鸭了,三年的磨练使她们成熟而自信。她们正满怀壮激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
但愿沧桑的人世不要磨灭了她们从前的一份纯真。
我多么留恋那四月的圆明园呵!留恋那盛开的桃花,那条蜿蜒的小路,那些为选择一个理想角色而苦恼的女孩子。
那里洒满了我芬芳的回忆,那里珍藏着我最美丽的梦想,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春天呵!
一梦醒来已经三年了。
别了,同舟共济的朋友!别了,相恋三年的《红楼梦》!别了,这段终生难忘的时光1不要强咽那杯惜别的苦酒,
不要把离愁写在你紧蹙的眉头
不要开口,让我把你最后的微笑印在心上,
然后,在心里道一声珍重。
这就够了,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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