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贾妃将此诗吟了一遍,下令把自己刚刚题的“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正合宝玉原意。
众人试诗才时,贾蔷和楼下一班待命的女戏已等得不耐烦,好不容易看到一名太监飞快地跑下来,说: “诗作完了,快拿戏单来!”贾蔷忙把准备好的戏单和这些女孩们的花名册呈上。贾妃点了《豪宴》、《乞巧》、《仙缘》、《离魂》四出戏。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女孩们卖力演出,作尽悲欢离合情状。不久,有太监手捧金盘,端着糕点进来赏龄官,说: “贵妃有谕,龄官极好,要龄官再作两出。”龄官又演了《相约》和《相骂》,丫头和老夫人拌嘴的戏,都惟妙惟肖,贾妃看了十分欢喜,额外又赏了两匹绸和两个荷包。听完戏,到了佛寺、道庵,又赏了一班女尼和女道。
最后回到省亲别墅,太监将按例行赏的礼物拿出来,分发完众亲友,就到了离别时刻。众人谢恩完毕,贾妃启驾回宫,满眼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嘴上勉强笑着,手里却拉住贾母和王夫人的手不肯放,说道: “万万不许牵挂我,好好保养身子要紧!”又说圣上隆恩,现今准许家人一个月到内宫省视一次,见面已经容易多了。贾母等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皇恩难违,只得忍心看贾元春上轿,越行越远。
为了贾妃回家省亲,近日来,荣宁二府人仰马翻,身心俱疲;贾妃走后,府里才有一点过年的气氛,丫头们不是在园子里放花灯、看戏,就是挤在房内下围棋、掷骰子。这些东西,一玩久了就没兴头,偏偏袭人又被家里的人接回去喝茶,要晚上才回来,宝玉更是百无聊赖。贾母要人端了贾妃昨天赐的糖蒸酥酪给宝玉吃,宝玉没啥胃口,想起袭人素来喜欢吃这种零嘴,就要丫头们把它留给袭人。
大家忙着玩的忙着玩,休息的休息,没人有空管他,宝玉一个人在家里闲逛,走着走着便到宁府来了,到了一个小房间前,忽然想到,这里以前是个小书房,里头有一幅美人图,画得很传神,不禁想再看她一眼。
“今天家里这么热闹,房子里一定没有人,想必美人儿跟我一样寂寞,去看她一下也好。”刚走到窗前,却听到有人在里头呻吟,他吓了一跳,本想掉头走,却又掩不住好奇,大着胆子,用舌头舔破窗纸,眯着眼向里头看。一看,不得了!他的书童茗烟正按着一个小丫头,正风流呢……
宝玉以为茗烟在欺负那个丫头,一脚把门踹开,闯了进去!
那两个人一见有人来了,吓得马上拆了对,一边穿衣服,一边颤抖。茗烟定晴一看,才知道是宝玉,两腿跪下来哀哀切切地求。
宝玉知道是自己破坏了人家好事,一边看得脸红心跳,嘴里还得理不饶人: “青天白日之下,你敢在人家家里做这种事,万一珍大爷知道了,你还有命吗?”一面说,一面打量那个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人儿,在那里羞得满脸通红,又不敢走远。宝玉觉得有趣,故意吓她: “你还不快跑!”这句话提醒了那个丫头,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宝玉又在后头追,大喊: “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茗烟急得直跺脚: “小祖宗,你叫那么大声——这不是等于告诉别人了吗?”
宝玉笑着回过头来瞅着茗烟: “喂,她几岁?”
茗烟说: “大概十六七吧!”
“连人家的确实岁数也不知道,就欺负人家?我看她是白认识你了!”宝玉摇头叹息,过一会儿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叫儿。”茗烟岔开了话题,“二爷您为什么不去看戏?”
宝玉说: “不是在演孙悟空大闹天宫,就是姜太公斩将封神,一点也不好玩。我烦得要命,出来逛逛,没想到就遇到你了。喂,现在,咱们去哪儿好?”
茗烟微微一笑: “反正没人留意,我们干脆到城外逛逛好了。”
这倒新鲜,但私出家门?宝玉有些犹豫: “又不能走太远,否则,一定有人以为我被拐走了,惹得鸡犬不宁。有没有比较近的地方去?”茗烟正搔头想,宝玉已有点子: “照我看来,不如到袭人家去找她,看她在家里做什么,可好?”
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牵着马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袭人家。茗烟先下马,往门内大叫: “花大哥!”
袭人本姓花,哥哥名叫花自芳,名字皆按姓而取,甚为典雅。
这时,袭人的母亲和儿女及几个外甥女和侄女,正在家里喝茶、吃果子,听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和袭人赶忙跑出去看,见到宝玉和茗烟,吓了一大跳: “你们怎么来了?”
宝玉见到袭人,眉眼都是笑: “大半天没看见你,怪闷的,就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袭人又是喜又是忧,怪他胡闹,又问茗烟: “还有谁跟来?”
茗烟答: “没有了,就是我们两个人。”
袭人想,一定是茗烟唆使宝玉混出来的,对茗烟说: “街上人挤马碰,万一有什么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敢带二爷出来?好大胆子!我回去就告诉老祖宗,把你打个半死!”
茗烟辩道: “才不呢,是二爷要我带他来看你的,我来你家做什么?不然,我们现在回去好了。”
花自芳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来都来了,何必多说?”
袭人的母亲也迎了出来,请宝玉进屋里坐。屋子里的几个女孩,见到陌生男子进来,都低了头,羞得脸上通红,宝玉觉得新鲜有趣,一径打量着人家。花自芳怕宝玉冷,扶他坐到炕上,他母亲则忙着倒茶、摆果子。袭人笑道: “你们不用白忙了,我可不敢给他乱吃我们家的东西。”她把自己的坐垫拿来,要宝玉坐在上头,又用自己的茶杯斟了茶,才递给宝玉喝。
这时她母亲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一桌零嘴,袭人虽然知道家里的东西不比贾府,怕宝玉吃不习惯,但不吃又不成敬意,随手拿了几个松子,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给宝玉,笑道: “既然来我们家,好歹尝一点儿,才不算白来一趟。”
宝玉一抬头,忽然发现袭人两眼通红: “好端端的,哭什么呢?”
“谁哭了?是沙子飞进眼睛里。”
宝玉没有再多问,笑说: “你赶快回家,我替你留了好吃的东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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