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走回房里,只见李嬷嬷拄着杖骂袭人:
“忘了本的小娼妇!你不过是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毛丫头罢了。你以为有人帮你撑腰,你就可以骑到我头上来?”
袭人明白李嬷嬷发这么大脾气,不过因为她因病躺在炕上,没起来迎接,正要分辩,却听到这一连串不入耳的话,既羞愤又委屈,忍不住哭了。
宝玉听了李嬷嬷的骂,出口反驳: “她生了病,刚才吃药,你不要欺负她!如果不信,就问其他丫头去!”
这话却使李嬷嬷更加恼火,又骂起来: “好,你现在大了,只懂得护着狐狸精!就因为早就不吃我的奶了,眼里哪里还有我在!”一面咬牙切齿,一面涕泪交织。黛玉和宝钗两人见情势不对,走过来劝李嬷嬷,反而掏出李嬷嬷的一肚子委屈,把当日宝玉为她吃了茶撵走茜雪这些事情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没了。
还好在贾母房里掷骰子的凤姐,听闻了吵闹声,赶过来看。一到,就知道是李嬷嬷老毛病发作了。凤姐笑盈盈地上前拉住李嬷嬷的手,说: “嬷嬷,看在老太太今天心情不错的分上,你就别生气了。照理说,这些晚辈吵闹,你还该管管他们才是,现在您还在这里大吵大嚷,惊动老太太不高兴,就是你不懂规矩了。你嫌谁不好,跟我说就是了,何必动气呢?”
凤姐一边说话,一边拉着李嬷嬷往外走,“我房里现在正炖着一锅鸡,等着孝敬你呢,快跟我喝酒去!”又叫丫头丰儿替李嬷嬷拿拐杖。
凤姐说话如连珠炮般,李嬷嬷哪有插话的余地?眼睁睁被凤姐拉出门槛,才又觉得万分委屈,嘴里不停嘀咕: “如果不是这些小娼妇教我生气,我哪会不懂规矩?让这些狐狸精骑到我头上,我不如不要这老命算了!”
待凤姐一阵风似的把老太婆带走了,宝钗和黛玉才拍手叫好。宝玉叹息道: “她倒懂得拣软的欺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得罪了她,她来找袭人算账!”
话未说完,刚刚也被李嬷嬷话尾扫到的晴雯,听见宝玉的话,觉得无限刺耳,马上接口: “谁得罪她?得罪她做什么?……既然把她得罪了,也得有本事承担,不要连累别人!”
袭人一听,泪水又掉了两颊,拉着宝玉说: “我一个人得罪老奶奶就罢了,你干嘛为我得罪别人?我受的罪还不够么?”
宝玉见她额头烫热,病得不轻,忍气吞声地要她躺下,不敢再多说话。不一会儿做杂役的老婆子为袭人端了药来,他又在炕上喂她吃。见袭人睡着了,才放心地到贾母房中吃晚饭。
晚饭吃完,众人玩牌说笑,他心里惦记着袭人,又往自己房里踱过来。
房里的丫头贪着过年的闲散光阴,全到外头去玩了。只剩麝月一个人独坐灯下玩骨牌。
宝玉笑问: “你怎么不跟她们出去玩?”
麝月随口说: “没钱。”
宝玉瞄了瞄床底下,还有一堆铜钱呢。“那些还不够你输?”
麝月笑着说: “袭人病了,其他人全跑去玩了,谁看屋子?满屋子灯火,没人看行吗?”
宝玉心想,这个麝月,倒有八分像袭人,什么事都要往自己肩上揽。想到一早曾听麝月说她头上痒,就说: “我们两个人在房子里对看多没意思,我帮你梳头好不好?”
于是麝月搬来镜匣,把头上的钗钏卸了,一头乌丝流水一般散了开来。宝玉拿起梳子,坐在麝月身后,让镜子映着麝月的脸,在灯下仔仔细细地为她梳起头。梳了三五下,晴雯慌慌忙忙地冲进来取钱,一见他们两人的样子,就对宝玉冷笑道:
“交杯酒还没喝,就为新嫁娘梳头了?”
宝玉带笑回她: “你过来,我也替你梳头,好不好?”
晴雯却拉下脸,道: “我可没这种福气!”把帘子摔得格格响,快步出去。
宝玉素知晴雯一张刀子嘴,并没把她的气话放在心上,只向镜中麝月的脸微笑: “这整个屋子里,就只有她爱磨牙!”忽然间,帘子又嘎啦嘎啦响了一阵,进来的人又是晴雯。
“你倒说说,我怎么爱磨牙来着?”
麝月苦笑: “你去赌你的吧,何苦来这儿折磨人?”
晴雯眼珠一转,冷笑道: “你也是护着他的。你们平日和他在搞什么鬼,当我不知道!”
冷笑一声,又冲出帘子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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