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那你为什么对云儿使眼色?我知道你怕我对她生气——难道我肚量就这么小,这么多心,容不下别人取笑么?我气她,跟你何干,她得罪我,又跟你何干?”
宝玉听黛玉的口气,就明白,刚刚他和湘云说的话,黛玉都听见了。想想自己本来一番好心,怕两个人生嫌隙,在中间调停,反而落得如此下场,两边都数落他,真是一百个不值得。前几天是袭人不理他,已经够叫他难过,现在更糟了,又惹恼了两个最和他要好的姐妹!他越想越觉得做人没意思,不再分辩,转身回房。在黛玉房里,黛玉不高兴;一转身,黛玉更不高兴,在他身后说:“这一走,一辈子都别来!”
回房之后,袭人看他脸色不对,大致知道原委,想逗他开心,宝玉回话口气却一句坏过一句。袭人说:“正月里,姐妹们都欢欢喜喜,你怎么这样了?”
宝玉答:“她们欢不欢喜,与我何干?”
“你就随和点儿,让大家欢喜,不好吗?”
“我……什么大家不大家!大家与我何干,我——我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随口便诌出刚刚才学到的戏文,越咀嚼它的意思越觉凄凉,不禁大哭起来,坐在书桌前胡乱填了一支《寄生草》的曲词,倒头又睡了。
黛玉虽然把狠话说在前头,心里倒是悬在宝玉身上,不久,假意来看袭人,悄悄踱到宝玉房里来。袭人笑道:“宝玉已经睡了,但这里有一张字帖儿,姑娘要不要看看,写的是什么话?”
黛玉看了,不禁觉得又好笑又可叹:“没什么,不过是随便作着玩的。”回来便拿给湘云和宝钗看了,宝钗正正经经地把宝玉填的词念了一遍: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何因,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完,宝钗叹了口气,说:“都是我不好,告诉他一支曲子,没事惹出他这些话来!”三人于是决定治他的病根,第二天,一起来找宝玉说禅的道理。
宝玉哪里辩得过口齿伶俐的黛玉和博学多闻的宝钗?一下子就让两个姐妹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写什么看破世事的禅语还嫌太早。湘云在一旁拍手叫好:“宝哥哥可输了!”宝玉倒是输得心服口服,心想:“原来她们还比我有知有觉!”笑道:“我不参禅了,你们饶了我吧!”
这一笑,四人又和好如初。偶尔的不愉快,不过是湖面因风起波澜,雨过天晴后,不着痕迹。过不久,元春差人送灯谜来,四人又高高兴兴地到贾母房里猜灯谜。
元春出灯谜,有意考考弟弟妹妹们的聪明机巧。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下谕道:“娘娘要每个人把谜底暗暗写在纸条上,一起交给我,带进宫里,由娘娘亲自验看。”
宝钗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意思并不新奇,她一看便猜中了,口里却直说难猜。宝玉、黛玉、湘云和探春心里把答案解了,默默写在纸条上,贾母又将贾环、贾兰和迎春、惜春传来。各人写完后,又各自做了一个灯谜,悬在四角白纱灯上,由太监带进宫里给元春猜,因应她的惜家之情。
第二天,太监又出来传谕,道:“昨天娘娘所做的灯谜,大家都已经猜着,只有贾迎春和贾环猜得不对,娘娘也将你们的灯谜猜了,只有贾环的这个诗不通,看不懂,叫我来问三爷,谜底到底是什么?”
大家好奇地挤上前来看贾环的灯谜: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众人看了都哈哈一笑。贾环搔搔头,告诉太监:“大哥是枕头,二哥是兽头。”太监将元春赐的礼物送给猜对的人,只迎春和贾环没有。迎春一向没啥心机,对此并不在意,但贾环又是一脸晦气,老大不高兴。
看元春这么有兴致,贾母高兴起来,叫全家大小聚集一堂继续猜灯谜,承欢膝下。
由于贾政也在场,宝玉和姐妹们只知唯唯诺诺,气氛严肃,贾母也知道这个道理,酒过三巡,贾母便开口要贾政休息去。贾政陪笑道:“老太太设灯谜大会,难道只用来疼孙子孙女,一点都不肯分儿子半点?”
贾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噤若寒蝉,教我闷得发慌。”
贾政难得轻松:“不敢不敢,今天我也是来猜灯谜的,不是来教训人的,大家尽管放松心情。”
“好吧,那我就说一个谜给你猜。”贾母眉开眼笑,“猜不着,就要受罚!”
贾政笑道:“这个当然,不过,如果我猜着了,也要领赏!”
贾母于是念道:
“猴子身轻站树梢,猜一种水果。”
贾政早知道是荔枝,故意乱猜,只为讨贾母高兴,猜了几次,才将答案说出来。“我也做个灯谜给您猜!”说着,贾政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个日常用品。”
说完,将谜底悄悄地告诉宝玉,宝玉知道父亲的意思,马上贴近贾母的耳朵,将答案说给贾母。贾母一想,可不是砚台吗?
贾政说:“老太太果然一猜就猜到了。”回头要人把贺彩送上来。大盒小盒的贺礼一齐送到贾母面前,原来是早准备好讨贾母开心的。贾母看看那些精巧的玩意儿,心里当然高兴,命孙儿们给贾政斟酒。又说:“你再去将他们几个作的猜一猜给我听!”
第一个是元妃作的灯谜,写的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猜一个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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