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结局

  在十二支《红楼梦曲》当中,元春那一首,名为《恨无常》,词曰: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题为“恨无常”,概括了元春的命运。在四春中贾政两个女儿的《红楼梦曲》的曲词中都写到“爹娘”,元春的《恨无常》写与爹娘的死别之悲,探春的《分骨肉》则写与爹娘的生离之苦。“无常”一词,大致可作两种解释,一是命运变化无定;一是人死时勾魂的鬼。此处用来概括元春命运之悲的时候,这两层意思应该都有,也可以说是互为因果。因宫廷生活的宠辱无常,导致元妃被无常鬼勾走;也可以说,因为命入黄泉,而感叹生死得失的变化无定。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这句说元妃是在“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得意之时,而遭遇“无常”降临的。“眼睁睁,把万事全抛”,对于贵为皇妃的元春来讲,万事不外乎国事和家事,不外乎她所眷恋的盛事,那“太平气象,富贵风流”,也不排除她所担心的家亡事败。而当她离开人世的时候,这一切都无法顾及了。“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这句大概是说元春死时阴魂不散。上一句虽说“把万事全抛”,但她还是有许多抛不下的事,所以芳魂不安。元杂剧《窦娥冤》第四折写窦娥鬼魂诉冤的情节,旦角的名称叫“魂旦”,演义了阴间的窦娥向人间的父亲窦天章托梦,倾诉冤情。这一剧情有助于我们理解元春的曲子。“望家乡,路远山高”,似在写元春与亲人故里阴阳永隔。窦娥的鬼魂曾倾诉:“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乡台”。若将“望家乡”理解为元春还活着的动作的话,那么,“路远山高”只能视为宫墙与民间的距离宛如咫尺天涯。结合上下文,从冥界的角度表达元春的心情,似乎更通顺。“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这句写死去的元春向爹娘托梦,一是报告自己的死讯,二是嘱咐家里的后事。“天伦”,旧时指父子、兄弟等天然的亲属关系。若说元春的牵挂,除了为朝廷“朝乾夕惕”的这里专指父亲更合适一些。一百二十回本的第八十六回,写贾母在临终“不大受用”时梦见元妃,老太太说:“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这里反映出续作者对《恨无常》中“天伦”的理解似乎存在偏差,“须要退步抽身”的,应该是在官场上“忠于厥职”、以贾政为首的男人们,而非早已是“享福人”的老太太。

  说到元春之死,这里存在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元春是正常死亡吗?若按一百二十回本第九十五回所写,“元妃薨逝”之前贾政告诉王夫人:“因娘娘忽得暴病,现在太监在外立等,他说太医院已经奏明痰厥,不能医治。”书中的解释是“元春自选了凤藻宫后,圣眷隆重,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不料此回甚属利害,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贾政和贾母王夫人都“遵旨进宫”,亲人们守护着元妃,直到“元妃目不能顾,渐渐脸色改变”。可以说这是一种正常死亡,死者临终前把该见的“爹娘”都见到了,没有必要死后再借助鬼魂去向他们诉说临终遗嘱。若按脂砚斋批语的暗示,元春之死似乎与杨贵妃之死有相似之处。在元妃省亲时,曾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在第二出《乞巧》处,脂砚斋曾批:“伏元妃之死”。而在元春《恨无常》曲的结尾处“须要退步抽身早”的下面,脂批写道:“悲险之至!”(甲戌、戚序本)可以想见,元妃之死像杨贵妃一样,应该与宫廷争斗有关系,正因为她是非正常、出乎意料的死亡,才有无常之恨,那

父亲,还应该有她“眷念切爱”的宝玉。但从“儿”与“天伦”的对应来看,“荡悠悠”的“芳魂”才有对父母天伦的不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