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董卓入京以来,朝臣对抗武人或明或暗,已成他们的心志所在;董卓迁都之后,联络关东“亲人”,也成为他们的夙愿。此番马、赵二人的出使,尤其是赵岐在洛阳转向河北,显然与此次出使的任务相悖,这显然是朝臣计划中的一步。
赵岐来到河北,受到了空前的礼遇,《后汉书》卷六四《赵岐传》说,袁绍、曹操“将兵数百里奉迎”,此时的袁绍与当年指使王匡杀掉胡母班时候的袁绍判若两人,昔日的狰狞变为今日的谦逊,缘何有此转变?更为微妙的是,赵岐与袁绍、曹操会晤时达成了如下的约定:“期会洛阳,奉迎车驾。”天子要重返洛阳?这里面包含着什么隐秘?而袁绍又怎会向献帝表白“忠心”?
要知道的是,对于献帝的皇统地位,关东“亲人”们曾经有过分歧。这还要从初平元年(190)董卓弑杀弘农王那一历史瞬间说起。董卓弑杀弘农王,极大扰乱了关东会盟者的“精神世界”,他们由此形成了“否献”和“尊献”两派,下面就两派的观点和做法分述如下:
否献派就其观点而言,主旨在于尊崇少帝,否定献帝的皇统地位。关东反董联盟中的部分牧守——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和广陵太守张超等在酸枣发布的盟辞中就提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剪覆四海”(《三国志》卷七《臧洪传》),说明在他们心目中仍旧把弘农王视为东汉的皇帝。对于献帝,同为关东联盟成员之一的冀州牧韩馥就指出:“帝非孝灵子。”(《三国志》卷八《公孙瓒传》注引《九州春秋》)盟主袁绍也称:“今西名有幼君,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董卓,安可复信!”(《三国志》卷六《袁术传》注引《吴书》)这就明确指出献帝不具有继统的条件,也就谈不上具有皇统的地位了,并且董卓所控制的东汉王廷就可视为“伪朝廷”。就其做法而言,是要在否定献帝皇统地位的基础上,在汉室宗亲中选择年长有功德的刘虞来做新皇帝,并对此做出了包括历史和谶语符命在内的充分论证。
尊献派尊献派是针对否献派的观点和做法,持有不同意见的对立派,这派人物大致包括刘虞、袁术、曹操等人在内。就其观点而言,曹操在答复袁绍等人要拥立刘虞为帝的回信中就这样写道:“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吾等合大众,兴义兵而远近莫不响应,此以义动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未有昌邑亡国之衅。”(《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书》)要被尊献派拥立为帝的刘虞更是激愤,他说:“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宜共勠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误邪!”(《后汉书》卷七三《刘虞传》)可见,在对待献帝皇统地位问题上,尊献派使用了两分法:将董卓与献帝相分立,既承认董卓的暴行,又承认献帝的皇统地位,全然不去考虑献帝是由董卓所立这一事实,而只强调献帝受制于董卓的状态。就其做法而言,是以消灭董卓为最终目的,这就有了曹操以弱旅独战汴水,与否献派的“置酒高会,不图进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派之所以会出现上述观点和做法上的分歧,前面已谈到了韩馥在拥立上的用心,这里还需从两派人物对于道德原则和现实政治的认识各有侧重来看。
从两派观点上看,尊献派突出了一个“义”字。所谓“义”,一般认为是泛指道德原则或规范,而在两汉经学家那里,“义”具有道德自律的蕴义,并且提出了“义主我”的命题,引申开去,就是“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弗予为义。……义者,谓宜在我者。宜在我者,而后可以称义”(董仲舒《春秋繁露·仁义法》)。进而“义”又可发展成为人的本性,“五性者何?仁、义、礼、智、信也”(《白虎通义》),从“义者,宜也,断决得中也”的解释看,“义”成为人的本性,正是因为它作为道德原则能够为人们指示出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而经学家所设定的道德原则即是服务于君父统治的三纲五常,它对于维系国家政治稳定所起到的作用,不容忽视。范晔曾有过这样的评论:“自光武中年以后,干戈稍戢,专事经学,自是其风世笃焉。……然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也。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迹衰敝之所由致,而能多历年所者,斯岂非学之效乎?”(《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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