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喜怒哀乐表现原本就特别强烈,这次因父亲之死而更加超乎常轨。在精神上,父亲的遇害导致他在盛怒之下丧失了平常心。连他都知道自己已经人格分裂,这大概只能说是一幕悲剧吧。
青州先生不好出锋头。但是他登高一呼,轻易便能号召数十万战士响应。先前河北的太平道起事作乱,但青州的太平道派系却未曾响应,就是因为没有得到青州先生的号令。
河北的太平道道教教团以钜鹿为本部,尊奉教祖张角为“大贤良师”。在举兵之际,张角自称为“天公将军”,他的两个弟弟张宝、张梁则分别受封为“地公将军”及“人公将军”。此外,又将宇宙的运行称为“才”,而所谓的三才便是“天、地、人”。三人的称号由来便是在将军名衔之上冠以此三才。
河北的张角喜欢巧立名目,更喜欢号召群众。相反地,青州太平道教团则并没有投入太多力量于显扬名声及吸纳教徒等事宜。其信众虽多,但并非号召而来,而是自动聚集。
其中也有若干有名有姓的干部,但没有人可与河北张角的名声相比。在当时的文献中,也大多仅以青州黄巾之名记载之。
——以严谨纪律指挥三十万大军。虽不知其名,但必定会有个领导人物,而且应该是个杰出人物。
曹操老早就看出这一点。之后才知道有人称“青州先生”的这号人物。此人从不亲自上战场,但总会在战场附近坐镇指挥。
曹操虽然知道此人就在不远的地方,却无意前往求见。他派了奇术师斐洛斯当代表前往会晤此人。
“先生可愿与曹孟德将军见面?”
一听斐洛斯问起,青州先生摇头道:
“对此次谈判,我并没有任何疑问,所以也没有见面的必要。我倒觉得似乎已跟他熟识很久了。”
“曹将军也是如此说。”
斐洛斯笑道。
就这样,三十万青州黄巾在转瞬间便投降了。投降的不仅是三十万士兵。由于有家眷随军同行,因此除了戎卒(武装士兵)以外,据说还有男男女女百余万名降者。在这三十万名武装士兵中,夹杂有老弱残兵,所以曹操从中挑选出精锐者。世人所称的曹操麾下“青州兵”便是经过选拔的士兵。
曹操对归来的斐洛斯几乎没有问起任何问题,仅安静地聆听他的报告。曹操惟一感到兴趣的一点是,青州先生所使用的究竟是何种奇术。
一听到青州先生的年纪比想像中要老,而且是一把雪白胡子挂在胸前的模样时,曹操也仅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嘴说道:
“哦,原来如此。”
“年纪在七十开外。”
“嗯,我也听说他是个老者。”
曹操的反应显得漫不经心。
“这老者究竟使用何种奇术?”
沉默良久后,曹操才显露出些微兴致。
“他可使人进入睡眠状态。在施术时,对方记不得任何事情,但却能够回答问题。他的思想会灌入对方的脑海深处。这跟我们粟特族的奇术并没有多大差别。我未曾见到他施术,但从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个不凡的人物。”
“哦,难怪能够聚集这样多人。”
曹操颔首说道。
由于曹操在担任济南相时采取过霹雳手段,所以众人都知道他非常厌恶迷信、邪教及淫祠。曹操也不喜欢等同于迷信而渲染过度的英雄事迹。
——这其中必有蹊跷。一定是愚民的手段。
每当听到这类天才传奇,他都会这样下评语。
青州先生登高一呼便号召了三十万徒众,这是一种英雄事迹,也是一则天才传奇。曹操之所以不愿与他见面,就是因为明白其中必有蹊跷。他很钦佩青州黄巾的纪律严谨及不肯附和河北黄巾的明智决定,但在未明了其中真相之前,他无意跟青州先生见面。在长久以来的一问一答之中,曹操已经在心中建立起一个熟悉的形象,他也担心跟本人见了面后会损及这一形象。
“跟斐洛斯的奇术相比,何者为胜?”
曹操问道。
“我并没有对三十万人施术的能耐。然而,若是三百人,则想必青州先生不及我了。”
斐洛斯答道。
“但今后在这世间,不仅是三十万,更须对三百万,甚至三千万人施术才行得通吧!”
曹操自问自答似地说道。
既然青州先生的奇术已揭开了谜底,曹操便也不排斥前往见面的可能性。然而,他还想保持以往在虚幻中跟青州先生对谈的融洽气氛。因此,对于跟活生生的青州先生会晤一事便不免仍有犹豫。
“嗯,从现在起要开始忙了。”
曹操像是结束话题般地说道。
三十万降兵必须重新整编。何况家眷又在百万之众,总得替这些人找生计。
“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我愿竭尽一己之力。”
斐洛斯肃身说道。
曹操见状露出微笑。不是平常那种全身发笑的模样,只在脸上,不,应该说是只在嘴角上浮出笑意。
“嗯,若有必要施展奇术,我自会相求。我即将派人前去迎接家父,或许可以请你做些能让老人家高兴的事。”
曹操收敛起笑容说道。
曹操之父曹嵩曾任三公之一的太尉,在功成名就后引退。自从洛阳遭董卓夷为废墟后,他便携带全部家当避居琅邪。
曹操此时已然是东方的霸主之一。自从兼并了青州黄巾后,势力如日中天,兖州已成为他的地盘。兖州泰山郡太守应劭奉曹操之命前往琅邪迎接曹父。
在琅邪一带,徐州的陶谦颇具势力。兖州南部的费县虽属泰山郡所辖,但地理上比较接近徐州而与琅邪毗邻。此处算是相当复杂的一个地方。
曹嵩一行由琅邪经临沂往西北而行,一进入兖州境内后方才放下一颗心。从兖州到北方的青州大致皆属儿子曹操的势力范围,也难怪曹嵩会感到松了一口气。
若是在平时,一行当可顺利通过这一地带。然而,在这趟旅程中,一行的行囊实在太多,计有:
——辎重百余辆。
所谓辎重车,是载运行李的车辆,一般在车顶都盖有布罩。妇女所乘坐的车子则称为辎车。从外头看去,看不出车上所载为何物。但百余辆辎重车浩浩荡荡相连而行,任谁一看,便不免会猜想到其中必有价值不菲之物。故而一路上,群众莫不议论纷纷。
——听说是已卸任的太尉一行呢!
——行囊真是多啊!若跟在车后捡拾掉落的东西,大概也够吃喝一辈子了吧!
——有钱人掉落一些财物不打紧,偏偏就是不掉下来。
——没错。从车轮上就连尘埃也没掉落半粒呢!
——连车轮都那样华丽,闪闪发亮。大概就连灰尘也沾不上吧!
——可就是护卫的人数少了一点。
——他的公子孟德大人大概正为天下争霸之战而忙碌吧!
——听说泰山太守奉孟德大人之命派出了护卫队。
——听说已经往这边来了。如果我是盗贼,那就会趁这时候下手。在泰山的护卫队尚未抵达之前,抢了财物就跑。
——共有一百多辆呢!就算要抢,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得到。想抢值钱的东西,还须一一打开布罩,有够麻烦的。我才不干呢!
这话引起众人哄笑不止。就百余辆的辎重车而言,这样的护卫人数确实单薄了些。纵然有护卫队从泰山前来支持,但在援兵抵达之前动手抢劫应是最佳的时机。
——孟德大人是兖州刺史,手下的士兵众多,而且听说个个骁勇善战。想必不会饶过抢劫其父的人吧!
——追追追……一定会追到海角天涯报此仇吧!
——这就可怕!……
众人在一阵议论纷纷后便各自散去。
曹嵩一行的歇脚处位于华县与费县之间。曹操已先行通知泰山太守应劭及附近的头面人物,请其协助保护曹父在途中的安全。
然而,一行的众多行囊却让前来迎接的人产生了邪念。
曹操已对附近的角头人士打过招呼,表示“家父将通过贵地,请多关照”。距一行落脚处最近的泰山太守应劭出动了护卫队。徐州牧陶谦也派遣部将前往,目的是想对曹操示惠。
陶谦派遣一个名叫张闿的部将,拨交给他二百名士兵。
“派二百人前去迎接,孟德应该会满意吧!”
陶谦说道。
陶谦字恭祖,籍贯丹阳,算是长江沿岸的南方人。早先长期担任州及郡的官吏,历经县令、幽州刺史等职,如今年事已高,再没有力气从事天下之争。年逾花甲在当时已经算是长寿,所以不免变得有些性急。
“赶紧走吧!”
陶谦催促张闿。
“遵命!”
张闿答道,随即依命出发。
“我自带五十人先行。其余诸人暂且在此等候陶公备礼,然后携礼前往会合。”
张闿率自己的亲信护卫兵先行出发。而且是快马加鞭赶路。
“我决不可落在泰山兵之后。”
前往迎接的不仅是徐州兵而已。据说泰山的应劭也受曹操之托而前去护卫曹父。
——为什么要派我去呢?
应劭心里不情不愿。当然也就延迟了出发时辰。张闿早已从旅商的口中得知此一消息,所以并不愁会落在泰山兵之后。虽然如此,张闿却亲率五十名先遣部队兼程赶路。抵达曹嵩一行所在的费县附近后,队长张闿下令部队暂时休息,他说:
“曹公位居三公,据说他的财力胜过天子。还听说他跟西域做贸易赚得暴利。传闻是真是假,查看他的百辆辎重所载之物便可得知。我正有此意,所以特地挑选你们随行。”
五十名士兵原本各自就地休息,一听到队长此言,不禁尽皆感到紧张。
“咱们这伙都是相熟的人,按道理……”
有人悄声说道。获选的士兵中有些跟张闿甚是熟稔,也有些是具同乡情谊。
要检查百余辆辎重,在平时的状态下是绝无可能的事。众士兵马上就联想到是要凭武力抢夺。而队长也正等待众士兵的脑中浮起这一念头。
“曹公的随行者大多是妇孺。车夫是雇来的,没什么可担心。为避免留下后患,全砍了就是。否则我们的命运将跟阙宣相同哪!”
明明是在说一件重大的事,但队长的语调听起来却相当轻松。或许是为了尽量解除部下的恐惧心理吧。
阙宣是个宗教狂热分子,在不久前曾与陶谦并肩作战。此人籍贯下邳,聚集了信众数千人。陶谦暗自觊觎他的信众。另一方面,阙宣也是个邪魔般的人物,一向自称为“天子”。此人一旦认为共事者是危险人物,则会毫不犹豫地将之除掉。昨日跟对方犹是亲密同志,今日遽尔翻脸,面不改色便一刀将其给砍了。自称为天子的阙宣就是这样一个怪人,而将之除掉的陶谦也是个不遑多让的可怕人物。在陶谦麾下,人人感到自危而随时提高警觉。
张闿的一番话甚具说服力。这正是个脱离陶谦阵营的大好时机。更何况还有诸多财物可分,若错过这次机会,此后恐怕再无良机。
“我们不可在此散伙,一定要采集体行动。合众人之力,必然会有出路,因为我们多得是钱财。我们要投奔之地是淮南。”
张闿缓缓说道。
众士兵面面相觑。有人点点头。一伙人中大多是淮南出身者,而且全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似乎不是临时起意要行抢。看来老早就已拟好了计划。
众人的心里明白过来,因而放心不少。身为队长的张闿是个能让部下信赖的人物。
“你们好生听着!照我的计划行事,万无一失。这是经过长期策划的作战行动。”
张闿命众人聚拢过来。
众人心知,从现在起大伙全成了共犯,生死同命。
“迎接者来到了。大概是泰山郡的士兵吧!这一带的士兵看起来个个身强力壮,很可靠的样子。”
一名年轻男子一面从费县的某座大宅邸中走出来,一面说道。曹嵩一行在旅途中当然是投宿在当地最有势力人士的家中。出来探望的是年仅十五六岁的曹德,是曹操的胞弟。年逾十八岁的曹家男子皆投身军旅,曹德年纪虽轻,但却是守护父亲旅途平安的总负责人。
来到门前的士兵皆全副武装,曹德并不感到奇怪。护卫队当然会有武装。话虽如此,曹德独自一人出来探望,也未免太过于掉以轻心。
“应太守可安好?”
曹德开口问道。
门前那批武士的带头者正是张闿。他摇头答道:
“我们是徐州兵。”
曹德也知道兄长除了请托泰山郡以外,也向徐州打了招呼。
“哦,那么是从恭祖(陶谦)那儿来的。辛苦了!请容在下向家父禀报。可能需要些时间准备,敢问这位官爷尊姓大名?”
曹德问道。
“我无须向即将赴黄泉的人报上姓名!”
张闿答道。
曹德闻言不禁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刀光倏地一闪。这个可怜的少年就这样胡里胡涂当场仆倒在自身的血泊中。
提供住宿处给曹家的大宅中诸人见状纷纷开溜。在那个时代,凡见到苗头不对,一般人大都是脚底抹油。留下来的可怜虫就只剩客居此间的曹家诸人。
——不留活口,通通杀光!
队长张闿下了命令。
但稍后他又下了另一道命令:
——活捉俘虏!
只因需要人手搬运劫自曹家的财物。在持刀士兵的威胁下,众男丁很快便将百余辆车子推到外头。
曹家的家人大多遭到杀害。曹嵩官至三公之一的太尉,功成名就,儿子曹操又是逐鹿天下的一方霸主,又怎会料到今日竟然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曹嵩平素较常人加倍谨慎,大概只能说是这百余辆车的财物让他的命运逸出常轨吧!
他带着肥妾躲藏起来。只有体态丰满的女人才能挑起他的情欲。纵然是痴肥也不打紧,他最怕瘦女人,一见到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盗贼闯入,大宅中的人全都跑了个精光。若能翻过后墙,则墙外还有曹家的几个佣人可帮上点忙。曹嵩原本已经翻过了后墙。偏偏他的爱妾过于肥胖,只能望墙兴叹。
“就在那里躲一躲吧!”
她的手指指向茅房。
听爱妾这么一说,曹嵩又特地翻墙入内,躲进了茅房。然而,躲在这种地方肯定是要被搜出来的。张闿的部下闯了进来,一阵乱刀将两人当场砍死。行凶的士兵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所杀的正是三公曹嵩吧!因为曹嵩跟爱妾在逃跑时已经先脱下了华丽衣服。
张闿一伙如闪电般撤退。经挑选出的先遣部队只有五十人,用来袭击当然绰绰有余,但更要紧的是必须运走财物。一伙用刀强迫人夫搬运财物,他们可不想在此等待后援部队到来。
——偷袭者是陶谦。
——听说出动了数千名士兵。
谣言马上传播开来。
——偷袭者并非陶谦,而是泰山的应劭。只因见利忘义而行凶。
这是另一种传闻。来如风,去如风,没有人知道盗贼是何方神圣,只知道遭袭者是曹嵩及其子曹德。
——曹孟德一定会报复。连一草一木也逃不过毒手。太可怕了!
浑身发颤的人当然也包括应劭在内。他受曹操之托护卫曹父,正率兵从泰山往费县而去。
(我又不是曹操的手下。)
他觉得心里老大不舒服,行动当然也就慢吞吞了。
(竟然对我颐指气使,我偏偏要让他尝尝等待的滋味。)
他心里如此想着。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那件不幸的事。这下子大事不妙,就算能解释清楚而洗刷偷袭者的嫌疑,也免不了会受到质问:
——你为何行动如此迟缓?若是你能快些行动,事情便不至于发生。
应劭越想越觉得曹操的可怕,于是决定一走了之。要投奔他人,当然是以曹操的敌手为优先考量。于是他决定弃泰山太守一职,前往冀州投奔袁绍,连同部下一并带去。泰山一带的人皆高头大马,人称“山东大汉”。
在这种乱世之中,拥有如此的部下是一项财富,凭此可在任何地方谋得一官半职。
若说应劭有罪,他的罪名也不过是行动延迟罢了。这种道理人尽皆知。应劭的部下大多是出身泰山者,有不少人不肯投靠袁绍而选择返回家乡。从这些人的口中大致可探知杀曹嵩者是陶谦,但究竟是陶谦主谋,抑或是部下违逆上级之意而行凶,那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查出是陶谦麾下的中坚干部偷袭费县后逃之夭夭。
“这是害怕我的报复,才将罪过推到部下身上。我知道应劭逃往袁绍处,但不知在费县杀害我爹并夺走财物的人逃往何处。财物最后大概是落入陶谦之手吧!要报仇,就必须找那个徐州老贼。”
听到父亲惨死的消息后,曹操先是痛哭一场,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曹操的喜怒哀乐表现原本就特别强烈,这次因父亲之死而更加超乎常轨。也不管身旁是否有人,自顾自放声大哭,或是跪倒下来用拳击地直到皮破血流。不仅用拳头,还拿额头往地上猛叩。衣服全沾满了泥巴,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
原本冷静的曹操在此刻完全陷身于怒火之中。
在发誓对陶谦进行报复的这段期间,曹操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曹操。斐洛斯与青州先生皆不禁为之摇头叹息。
“可惜!有青州兵之助,我原本认为他可以提早五年取得天下,不料为了报杀父之仇而延误了五年。一减一增刚好相抵。这是命运吧!变来变去,到头来还是一样。”
言讫,青州先生闭上了双眼。
陶谦所辖的徐州因战祸少,故有许多难民从他处来到此间避难。这样的一块土地如今竟然将再度沦为战火下的炼狱,委实令人不敢想像,但曹操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顾不了这许多。
曹操命荀彧及程昱留守根据地,自己亲自率兵前往徐州为父报仇。他连克五城,挥兵直至东海之滨。在归途经过郯,此地由陶谦的部将曹豹及刘备据守。
曹操击败二人,并攻下主要都市襄阳。
——所过多所残戮。
《三国志》上如此记载着。
这意味着,曹军展开了恐怖的大规模杀戮行动。史书上却只有寥寥几个字的记载,反倒留给后人无限的想像空间。
曹操不得不急忙赶回鄄城。因为在他出征期间,发生了一桩阴谋事件。主谋者是曾受曹操救过性命的东平人张邈及其弟张超。之前,因袁绍憎恶张邈,故而命曹操杀他,但是曹操不肯听命行事。当时袁绍是最具有实权的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的人确实需要有很大的勇气。
为何要违抗袁绍的命令呢?
这问题就连曹操自己也答不上来。
——现在的曹操已经不是从前的曹操。自从父亲遇害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样。
其实曹操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就在此时,天下第一莽汉吕布正好徘徊于曹军的根据地附近。
一般人光听到吕布的名号就会打哆嗦。吕布原本追随丁原进入洛阳,却受到董卓唆使而杀了丁原,改投到董卓麾下。后来又在王允的怂恿下杀了董卓,接着被董卓的部下赶出长安而投奔南阳的袁术。因为曾杀过两位旧主,所以不受袁术重用。与袁术交恶后,吕布又改投袁绍帐下。吕布因为武功盖世而骄傲自满,他属下的军纪也很不好。袁绍派人行刺吕布,但吕布乘隙脱逃,之后便四处飘泊。这样的一个人还有利用的价值。
对曹操感到失望的张邈看中了吕布。
张邈从曹操手中接掌陈留太守一职,除了胞弟张超以外,他还拉拢谋士陈宫入伙策动叛变。
此时曹操正处于征战生涯中最艰困的时期。在精神上,父亲的遇害导致他在盛怒之下丧失了平常心。甚至就连长久以来如同家人般亲近的陈宫也背叛了他。显然,曹家的臣下已经看出曹操的失常。要侍奉一位发疯的主君,当然会令人感到胆战心惊。
徐州此时的居民有一半以上是躲避董卓之乱的京洛百姓。
——坑杀(挖坑埋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
对这些百姓而言,展开大肆杀戮行动的曹操跟董卓完全没有两样。
——皆屠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在这段期间,曹操的举止异于寻常。然而,另一个冷静无比的曹操却又好生生站在一个已陷入半疯狂状态的曹操身旁。连他都知道自己已经人格分裂,这大概只能说是一幕悲剧吧。
曹操伫立在遭自己破坏的土地上,只有在面对着这种无情的破坏之际,他才能确定自己还活在这世上。因此,他跟张邈作战,跟陈宫作战,还跟吕布作战。
跟吕布之战持续了百余日之久,途中劫来的粮食已消耗殆尽。
“敌军同样粮尽。就来较量一下谁能支持得久一点吧!”
曹操说道。
某天早上,军中的侍童一如往常般捧着镜子前来伺候曹操更衣。曹操将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说道:
“今天我不想看到自己的脸。”
侍童缩了缩脖子,捧着镜子便打算离去。
“且慢!”
曹操突然又说道,一把将那面带柄的镶银边镜子抓了过来,然后用力扔向半空中。
那面镜子从半空中的最高点边旋转边往下落。或许是因为有柄的关系,看起来像是朝左右摇晃般落下。
“该撤军了!”
曹操指着彼方的天空叫道。
镜子掉落在他身畔的草丛中,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赶快行动!”
曹操朝向营舍迈开步伐,顾不得身后是否有人跟着。他的视线朝着先前扔出镜子的方向望去,察觉到在远处彼方的天空一隅,有一大团淡黑色的云正在移动着。
“发生了什么事?”
跟在后面追上来的一名家臣问道。
“飞蝗!敌我双方都将无粮可吃了。”
曹操答道。大群的蝗虫飞了过来。不仅是农作物,凡是绿色之物都将被啃食一空。没有任何方法可防止蝗虫肆虐,这是一种天灾。西方的天空景色此时像是墨汁滴在水中渲染开般,正朝着这个方向扩散开来。曹操一眼便认出那是大群的蝗虫。从此刻起,眼前这片美丽的绿色景致便将被摧毁殆尽。不仅如此,当发现到蝗虫袭来之际,曹操的脑中便浮起一种预感,仿佛自己心中的魔障亦即将随着蝗虫而去。
待在户外的人这时似乎也渐渐察觉到“飞蝗”。曹操的大半部下皆仓皇朝营舍奔去。对峙中的吕布阵营情况不明,或许此时已经遭到蝗虫的侵袭了。
“命部队撤往鄄城!”
一进入营舍,曹操便下令道。
蝗虫起,百姓大饿。〔吕〕布粮食亦尽,各引去。
《三国志》兴平元年(公元一九四年)八月条下如此记载着。
九月,曹操返回鄄城。吕布则撤往乘氏县,在该处遭李进所破,遂又退避山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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