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多少是有点迂的,不过是不是迂腐得可恨,是迂直得有些可爱。后来当到大理(也就是司法部长)的钟繇,提出恢复肉刑。
乍听起来肉刑是野蛮的,无论是砍人的脚指头还是在人的脸上刺字都是被看作为残忍的事情。可是在三国时期钟繇提出的恢复肉刑却是减轻刑法的举措,主要是将一些汉法里的死刑换成留下犯人性命的肉刑。虽然说砍掉脚趾不能够再长出来,但是总比让犯人就此送命好一些。钟繇的建议是:“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其黥、劓、左趾、宫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奸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虽斩其足,犹任生育。今天下人少于孝文之世,下计所全,岁三千人。张苍除肉刑,所杀岁以万计。臣欲复肉刑,岁生三千人。”为了活人性命,使乱世中人口的数量能够迅速恢复的动机是好的,就是有点迂,毕竟条文上的减死会被人淡忘,而现实中的残废会被人铭记。本来曹操在世的时候对钟繇的提议是赞成的,毕竟曹操是反对“处虚名而受实祸”的务实主义者。不过反对的人很多,曹操很是拿不定主意。碰巧钟繇举荐的西曹掾魏讽谋反,牵连到了钟繇,曹操并非是疑心钟繇也参与谋反,不过是给曹丕留下个收买钟繇人心的机会,于是钟繇被免职。
曹操死后,钟繇马上被曹丕官复原职,还成了三公之一的太尉。于是钟繇又提出以肉刑换死刑的建议,他并非不知道这不是“悦民之道”,于是在奏章里说道:“子贡问能济民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又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苦诚行之,斯民永济。”一副只要问心无愧,就不要惧怕议论的架式,曹丕看在他当年玉玦的份上,让朝臣一起共议,结果还是反对的人居多。因为大家知道,“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仇之耳”,本来是为了利民的好事,却成了吴、蜀妖魔化魏国的工具。最后老好人王朗提出了:“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死之髡、刖。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内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无以则易钛钻骇耳之声”的解决方案,又进一步用徒刑代替了钟繇的肉刑。钟老头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就不不再坚持肉刑的方案。客观的说,没有钟繇三番五次的上表减刑,就没有王朗后来更为文明的解决方案。不过,钟繇因为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误解是免不了的了。千年之下,如果光看到他要求恢复肉刑的条目,还以为是酷吏或者是虐待狂呢,其实有除肉刑的张苍之流才是有好杀的嫌疑。
黄初五年的时候,钟繇家又出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钟繇有个叫张昌蒲的妾,是个知识女性,据称四岁就读了《孝经》,七岁读《论语》,十岁读《尚书》,十二岁就读了《左传》十三读《礼记》,十五岁入太学当旁听生,整个一个三国时代的女博士。能够读这么多书的女性,应该是出身上流社会的,嫁给钟繇多半是仰慕他的才学。钟繇对这位张夫人是相当喜爱的,结果他的正妻孙氏很是不满。后来张氏怀上了钟繇的骨肉,孙更是妒忌,于是派人在张的食物中下毒。不过张昌蒲毕竟是读过《左传》的,对下毒有所了解,觉得不对就吐了出来,不过也因此眩晕了好几天。但是这位张夫人高就高在没有告发,如果她告发了孙就会反咬一口,而是称疾不出,让孙沉不住气,自我暴露。孙氏如一切心里有鬼的罪犯,欲盖弥彰地主动对钟繇说,她本来是为了让张给钟家生个男孩,不想张无福消受,反而中毒。钟繇是老司法出身,自然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破绽,孙对张的不满肯定平时就有体现,就算良心发现,但是“得男药佳事,暗于食中予人,非人情也”。于是钟繇审讯家里的下人,得知真相之后将杀人未遂的孙氏休掉了。孙氏既然敢于在也是贵族出身的张昌蒲的饭里下毒药,自然有她的仗恃——曹丕的母亲卞太后。卞太后让儿子曹丕下诏书令钟繇复婚。不料钟繇的迂又一次发作,玉玦是身外物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杀人未遂的孙氏是他不能原谅的,于是就闹自杀。卞太后和曹丕拿他还真没有办法,不过张博士也因此受到牵连,没有能够扶正,便宜了第三方贾氏。
黄初六年,张昌蒲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后来一时之秀的钟会,钟士季。钟繇晚年得子,对钟繇是异常喜爱的,将自己的书法心得尽数传给了这个老儿子。
晚年的钟繇有“膝病”,可能就是关节炎,“朝见皆使载舆车,虎贲舁上殿就坐”, 享受了前代大臣所没有的荣誉。钟繇一直到魏明帝大和六年去世,一直是魏国的重臣。不但被曹丕称为“一代伟人”,他死后魏明帝更是亲自“素服临吊”,以“辨理刑狱,决嫌明疑,民无怨者”被谥为成侯。 钟繇有出名的两个儿子,钟毓和钟会,哥哥钟毓更象钟繇。但是钟毓在廷尉的任上,却不怎么磊落。当时司马氏要杀夏侯玄等人,钟毓是被派去罗织罪名的,他是学足了钟繇明哲保身之道,但是却少了钟繇的那份迂直,正是所谓“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
倒是钟繇和张博士生的小儿子很有个性,在无论在书法上和政治上都有所建树,不过钟会更没有钟繇的迂直。钟会倒更有些象曹孟德,有曹孟德的权变和不守规矩,只是才能上比曹操差一些,偏偏又遇上了具有曹操一样奸诈的司马昭,所以下场反而没有钟毓好。
迂直而能够造乱世中明哲保身的钟繇,确实是中国历史上的一道风景,也是一个异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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