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元年(220)春,曹丕迁丞相,领冀州牧,袭魏王。曹丕字子桓,天资文藻,博闻强识,善弓马剑术。前面说过,灵帝熹平五年(176),沛国言黄龙见谯县,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单飏:“此何祥也?”单飏说:“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天事恒象,此其应也。”桥玄遂认为曹操将是安定乱世的命世之才,并以家室相托。是岁距单飏之说四十五年,果又言黄龙见谯县。曹丕遂图谋代汉之事。东汉盛行图谶,谓龙为君象。刘备、孙权称尊皆以黄龙等出现为符瑞。夏,魏吴发生冲突,曹丕从邺县出兵南征。中郎将霍性上疏谏曰:“今始创基,便复起兵,兵者凶器,必有凶扰,扰则思乱,乱出不意。诚愿大王深谋远虑。”(《三国志·文帝纪》注引《魏略》)曹丕怒其愚腐,杀之。秋至冬,因孙权又遣使称臣,曹丕经谯临淮而返,最后停驻许都西颍阴县界。他是借机出征,实欲逼迫献帝退位。
太史丞许芝向曹丕条呈魏当代汉的谶纬曰:“黄龙见,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着明者也。《春秋玉版谶》曰:‘代赤者魏公子。’《春秋佐助期》曰:‘汉以许昌失天下。’故白马令李云上事曰:‘许昌气见于当途高,当途高者当昌于许。’当途高者,魏也;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魏当代汉。今魏基昌于许,汉征绝于许,乃今效见。……”(《三国志·文帝纪》注引《献帝传》)群臣纷纷上书,表示拥戴。曹丕是在以武力为后盾,炮制理论根据。这是三个主要的流行的谶纬:黄龙出现,此魏当代汉者一。按五行说,汉为火德,魏为土德,赤火焚尽化为黄土,此魏当代汉者二。李云桓帝时坐直谏死。安帝、顺帝时,广汉人杨厚精通图谶之术,常被征召出消救灾异之法,弟子董扶、任安、周舒等皆有名。有人问周舒曰:“《春秋谶》曰‘代汉者当途高’,此何谓也?”周舒曰:“当途高者,魏也。”(《三国志·周群传》)此语遂私传。任安弟子杜琼解释此语曰:“魏,阙名也,当途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三国志·杜琼传》)这些谶语是说:汉将以许县昌盛而亡,当途高者则将以许县昌盛而代汉。代汉者当途高,即代汉者为道路中的高物。皇宫门前两旁供观望和发布政令的巍然建筑称阙,因巍同魏而又称魏阙,或单称魏。此魏当代汉者三。袁术在“代汉者当途高”中找到了“途”同于其字公路之“路”的解释,自以为当之,便据为僭号的一个符瑞。曹操迁献帝都许县,据魏郡为基,建筑铜雀台,称魏公、魏王,大概就是在按图谶索骥,以求登基。
献帝已经习知权力更迭之事,自己尚能苟安,则继续恭敬曹氏为桓文,历数已尽,可仿效尧舜,可别不识天命,去步桀纣的后尘。见曹丕陈兵问鼎,献帝知道末日已到,于是召三公九卿,告祠祖庙,然后向曹丕下禅位册诏曰:“昔帝尧禅位于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清定区夏,保乂皇家。今魏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追踵尧典,敬逊尔位。”(《三国志·文帝纪》及注引《汉纪》、《献帝传》)曹丕辞让三四乃受禅即位,易汉为魏;谥父曹操为太祖武德皇帝,曹操终于在死后登上帝位;以河内山阳县万户奉献帝为山阳公,位在诸侯王上,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之礼郊祭。魏明帝青龙二年(234),山阳公死,谥孝献皇帝。曹操、曹丕父子如猫戏鼠玩弄献帝,未想传世二三,便被司马氏鹰隼叼鸡尽捕其后。
黄初元年(220)冬,曹丕迁都洛阳,解九州,对官爵、郡县多所改易。二年(221)春,改许县为许昌。以长安、洛阳、许昌、邺县、谯县为五都。
曹操执政时,已罢阉人为重官。曹丕称帝后,又禁后族亲政。可以说,曹氏父子基本铲除了宦官、外戚得势妄为的现象,但是,他们并未能妥善解决集权与分封、集权与专制这些政治制度问题,或者说他们最后明显倾向的仍是集权专制(注一)。
秦汉以集权专制替代了周朝的分封制,开后代王朝集权专制的先河,分封制则往往徒具虚名。集权专制利于国家统一治理,利于帝王个人意志畅行无阻,但会使社会僵化停滞,腐败衰落;分封利于诸侯自治、竞争,利于贤才俊杰展现能识,但会使社会动荡不安,战乱频仍。
曹丕继续削弱分封的动机与汉帝没什么两样,就是要避免宗亲垂涎王权。在他看来,曹彰、曹植等已对王权构成了巨大的威胁。曹丕、曹彰、曹植、曹熊依次为曹操卞皇后所生,曹熊早卒。
曹植字子建,出言为论,下笔成章,曹操甚宠之,建安十六年(211),封平原侯,十九年(214),徙封临菑侯。曹操南征,曾使其留守邺县,有立嗣之意。曹植以丁仪、丁廙、杨修等为羽翼,日渐任性傲慢。曹操狐疑,虑及袁绍、刘表废嫡立庶之变,终立曹丕,并诛杨修。曹彰字子文,酷尚武功,志为猛将,二十一年(216),封鄢陵侯。代郡乌桓反,曹彰为将平之。时曹操与刘备争汉中,召曹彰至。曹操撤兵东还,留之长安。曹操至洛阳得疾,召之。曹彰至,曹操已病逝。谏议大夫贾逵典丧事,曹彰问:“先王玺绶何在?”贾逵曰:“太子在邺,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三国志·贾逵传》)遂奉梓宫还邺。曹彰谓曹植曰:“先王召我,欲立汝也。”曹植曰:“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三国志·曹彰传》注引《魏略》)《三国志·陈矫传》曰:陈矫随曹操征汉中,还为尚书。行前未到邺,曹操崩洛阳,群臣拘常,以为太子即位,当需诏命。陈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矣。”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位。据此看来,曹操按理临终应该留下策命曹丕嗣王的诏书,但他没有留,而是独召曹彰到身边,曹操叫曹彰必有用意,要么是欲改嗣,要么是欲曹彰助曹丕,以防不测,要么是欲与曹彰相商后再定夺。曹彰不得旨,自忖生争心。贾逵、陈矫坚持立嫡,曹丕如愿以偿。曹丕即王位,即遣曹彰、曹植等归藩,诛丁仪、丁廙。
黄初二年(221),监国谒者奏曹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曹丕欲治其死罪,因太后不允,而贬爵为安乡侯,不久改封鄄城侯。三年(222),曹丕立诸侯王,曹彰为任城王,曹植为鄄城王。四年(223),曹彰、曹植等朝京都,曹丕仍记恨二人,迟迟不见。曹彰忿怒暴卒;《世说新语·尤悔》说为曹丕毒害。曹丕统治时期,诸侯封国有名无实,且法禁严切。宗王封地由一郡减为一县,任庸才为官吏,给老兵百余人以为守卫;使远隔在外,限止进京朝见及相互通往;设监国谒者之官以监察言行,随时上报。曹植多次上疏,悔过自新,冀望试录,但终不能得。曹丕死后,曹植又数向曹睿上疏,伤感孤寂,恳求被征。曹睿优文答报,略宽法禁,复宗王封地为一郡,允许宗亲走动,但依然不用之。曹睿初即位,亲往长安以拒蜀军侵犯,洛阳讹言其崩,群臣几迎曹植,故对其还要加以提防。曹植欲效犬马之劳,但终为笼中鸟,太和六年(232),积郁成疾而死。
曹操共生有二十五子,近半数夭折。刘氏所生长子曹昂死后,卞氏所生曹丕、曹彰、曹植及环氏所生曹冲等便最为重要。曹冲五六岁时,孙权送致大象,曹操欲知斤重,群下莫能解。曹冲曰,置象船上,刻水痕,易物可知。曹操大悦。曹操若求金块玉石等体积,曹冲似乎能找出办法来。曹操甚爱之,似有意立嗣,不幸其早亡。曹丕秉政,忧惧曹彰、曹植等同胞及同父异母兄弟阴怀异志,遂禁锢之,而觉得曹真、曹休等族兄弟忠诚可靠,乃委以重任。曹真字子丹,曹休字文烈,皆曹操族子,常并随曹操征战,因作战勇猛,数有战功,并为将军。曹丕拜曹真为镇西将军,曹休为镇南将军。
曹丕为太子时,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号称太子四友。曹操尝告诫曹丕曰:“懿非安份守己久为人臣者,终会干预汝事。”(《晋书·宣帝纪》)曹丕不以为然,仍对司马懿非常友好,处处庇护他。曹丕称帝后,对他犹为信重,凡外出,则使留守,视为萧何。可司马懿心里不太会把曹丕看为刘邦的。司马懿,字仲达,河内温县人,多谋略,善权变,因父司马防与曹操有旧,故与兄司马朗、弟司马孚等俱事曹魏。
曹丕欲用武力统一天下,问太尉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贾诩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猝谋也。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三国志·贾诩传》)曹丕不纳。因受孙权伪降愚弄,曹丕遂出兵报复,但无战果。黄初五年(224),曹丕又欲讨孙权。军师辛毗谏曰:“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今日之计,莫若修范蠡之养民,法管仲之寄政,则充国之屯田,明仲尼之怀远,十年后用之,则一役可定。”曹丕曰:“如卿意,当以贼虏遗子孙耶?”辛毗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唯知时也。”(《三国志·辛毗传》)曹丕不听,兵至广陵。东吴大骇,乃沿江伪装城围,布设假楼、假人等,浮船江中。曹丕临江而望,以为吴已有备,乃退军。黄初六年(225),曹丕最后一次征吴。御史中丞鲍勋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唇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窃以为不可。”(《三国志·鲍勋传》)曹丕怒贬其职,出兵南下,结果又是无功而返。曹操时,刘廙有言:袁氏是自欲溃者,自行灭亡,故可征服之;孙权、刘备是自为计者,发愤图强,与自欲溃者异势耳,难用武功,宜以德兼之。他希望曹操结束乱世混战,开始经国安邦。贾诩、辛毗等劝谏曹丕的话亦为此意。
黄初七年(226)五月,曹丕病逝,时年四十岁,葬首阳陵。时大司马曹仁、太尉贾诩已死,骠骑将军曹洪失势免官,曹丕临终召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并受遗诏辅嗣主曹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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