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南北,荆州襄阳,战云密布,风云变幻。
荆州陵城楼东南角,曹操左有虎将许褚,右有亲将曹仁护卫,身边是得力谋士荀攸。江陵城下,长江浩瀚,战船林立,东不见头,西不见尾,江水澎湃,恍如虎吼。
曹操傲然仰视夜空,大笑道:“我北克袁绍,南灭荆州。
百万雄师,虎视江东,当今之势,谁可与我争锋?呵呵……”就在此时,形如玉带的长江东西两端,忽地腾起两团紫色烟云,直冲天际,灼灼闪耀,十分旺烈。
曹操一见,心中猛吃一惊,他忙问身边的荀攸道:“此乃主何征兆?”
荀攸亦颇精于玄机之道,他凝视星斗,心中忽然一惊,沉吟道:“按星斗所主地域推论,西端紫气,当主荆、川,而东面紫气,则主应于江东也,而紫者乃大贵之气,紫气如此炽烈,即隐示东、西两地,有王者之气潜伏,由此而观,东、西、两地,只怕难于平定,但天兆虽然如此,人谋或可加以逆变之。”
荀攸说时,曹操神色变幻不定,先是不悦皱眉,后来听荀攸说或可以人谋逆变,这才脸露微笑。曹操对自己目下的赫赫军威,显然十分自负,一派傲然。
亦就在此时,荀攸话音未落,江陵城楼下面,忽地冲起一道金光,直射曹操的脑袋,曹操但感头脑一阵疼痛,他不由呻吟一声。
荀攸一见,忙道:“丞相如何了?”
曹操道:“我见城下有金光冲起,触之即感头痛,未知是甚怪兆?莫非荆州地方不利于我?嘿?若如此,我先屠尽荆州之人,再将北方士民移来荆州,且看我之雄力,是否可以镇慑区区荆州之地。”
荀攸见曹操忽然发狠,欲屠荆州百姓,心中不由猛吃一惊,暗道:东、西两端再现紫气,丞相他便心性突变,他若真的下令屠城,那平定江南的大计,只怕就此彻底毁灭了,不但如此,只怕连丞相自身的运命,亦受此煞气冲克夭断呢!荀攸心中惊惶,不由忙道:“不然,丞相稍安毋躁。依我所见,金者黄也,黄光即王者之光,由丞相目睹,乃主丞相有王者之贵也。”
曹操一听,不由半信半疑,因为他此刻仍感头痛不已。
他脸色一沉,下令道:“速派人下去城楼东侧墙边,于金光冲起之处挖掘,看看是甚异物作崇。”
许褚对曹操极为忠心,他一听,便自告奋勇,亲率兵士,走下城楼,依曹操的指示,在城墙东侧角挖掘起来。
不一会,许褚便将一件金光灿烂的东西捧着,大叫走了上来:“丞相,金光起处,果然埋着一只金铜之雀也。”
许褚将金铜之雀双手捧着,呈奉曹操。曹操将之握于掌中,仔细揣摩。但见这是以黄铜铸制的朱雀,活灵活现,久久不肯放下。
荀攸见曹操脸有欣然之色,便趁机道:“当日舜帝母亲,梦玉雀入怀,而后生一代圣帝舜,今正当丞相欲平定江南之际,喜得金铜之雀,亦是一大吉祥,可喜可贺。”
曹操果然欣然笑道:“很好,如此看来,荆州、江南之地,非我莫属也,如此吉兆,能不作志庆么?”
此时,曹操的二儿曹植,恰好在他身边,他极善得曹操欢心,便立刻进言道:“父相啊,若建台志庆,必须作三台布局。
中间之台最高,可命名为‘铜雀台’,左边一座稍底,可命名为‘玉龙’,右边一座高低如左,又可命名为‘金凤’,如此三台,内置金屋,足可供父相他日娱乐也。”
曹操一听,不由呵呵大笑道:“铜雀、玉龙、金凤,三台皆为我所有,确足令我晚年娱乐也,可惜……”曹操此时忽然一顿,脸上若有所失的神色。
曹操的长子曹丕,眼见二弟曹植极讨好曹操的欢心,心中妒意大生,他不甘落后,又深知曹操的所好,便连忙向曹操含笑道:“父相,可惜空有铜雀台、黄金屋,却没有绝色美女,安置于内么?”
曹操含笑不语,显然他的心事被曹丕猜中了,只是不便于此大战前夕,宣之于口而已。
曹丕虽然猜中曹操的心事,但苦于文才比不上其弟曹植,因此往下竞无言以对。
曹植性极聪慧,又才学超卓,见状便微笑接口道:“父相,儿闻东吴乔公,生有二女,号称‘大乔’、‘小乔’,姿容艳绝天下,足可与父相之铜雀台金屋相配也。父相今得铜雀,不日定取东吴,则东吴二乔,不久必将藏于铜雀台金屋内埃”曹操一听,不由开怀大笑道:“若得如此,则我闯荡天下半生,晚年岁月亦无所憾了。”
当下曹操即下令曹丕、曹植二人,负责督建铜雀台,由曹植负责设计策划,曹丕则从旁协助,曹植一听,喜形于色;曹丕则闷闷不乐,十分怨恨曹植被父亲委以重任,自己则只能作其配角,彼此之后,曹丕与曹植这同胞兄弟,心中便暗萌猜忌,为日后的兄弟骨肉相残,埋下不可调和的祸根。这条祸根,一直延续到曹丕继承曹操之位,篡汉自立,成立魏国,而在曹氏的魏国政权中猛然爆发,为天下尽归司马氏的局面制造了先机。
同时,十分奇妙的是,自曹操当晚于江陵城楼,目睹城墙东角之铜雀所发出的金光后,便隐藏偏头痛——即人们称“头风”的病患,在日后不时发作,令曹操自感时日无多,雄心壮志大减,待人处事便一转而为急切近利,甚至乖戾孤僻,身边忠心于他的人越来越少,由他亲手一统天下的可能性亦几近于零。亦可以说,长达百年的三分天下大势,自这一晚始,已转入炽烈爆发的阶段了。
对于如此玄妙的天机异兆,自郭嘉在征伐袁绍时病逝后,成为曹操最得力的谋土荀攸,当时亦未能觉察此异兆。
他向曹操解释,说是“当年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舜”,因此曹操得铜雀亦以为吉祥之兆。但荀攸当时并不明白,或者虽然明白,亦不敢向曹操直言进谏,“玉雀”是碧玉之雀,碧玉主清雅祥和,可调和人的过炽阳气;而“铜雀”却是炽烈火阳之物,属主阳主刚之性,铜雀一旦现世,又近曹操之体,他身中原本潜伏的过炽阳气,便被猛烈的激发。曹操因此而触发的头疼,不过是其中一种征兆罢了,日后逐渐暴露的,比起头痛浅表的征兆,更猛烈严重得多,曹操的阳寿亦因此而大减。
天兆地异,便是如此的奇妙,今后世人苦苦追索而不可思议。
而且,就因此铜雀的破土而出,使得曹操欲筑铜雀台,进而想要金屋藏二乔的讯息,一传入江东,令大乔夫君孙策胞弟孙权,小乔的夫君周瑜恼怒不已,进而更加触发二人抗曹的决心和斗志,联合刘备,抵抗曹军,最终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奇异局面。
就在江陵城下铜雀出土的同一个晚上,在江东东吴都会柴桑城中,鲁肃正欲紧急赴鄱阳湖,向东吴三军大都督周瑜传讯求援时,鲁肃的亲兵报说,大都督周瑜已在柴桑北城门外了。
原来周瑜正在鄱阳湖操练水军,闻报曹操大军压境,东吴势危,便连夜飞马赶回柴桑,准备与孙权商议军情对策。
鲁肃在朝中与周瑜交情最好,他一听周瑜已赶返柴桑,不由大喜,连忙亲赴城北门,抢先迎接周瑜。
周瑜风尘仆仆,与鲁肃相见,鲁肃略略慰问了几句,迎返周瑜的府中,便急不可待,把朝中面临的情势与事态,向周瑜说知,未了鲁肃道:“目下连孔明亦未能坚稳主公抗曹的决心,唯一可打动主公的,只有周都督你一人而已。”
周瑜微一沉吟,即微笑道:“子敬不必忧虑,子敬且快去请他到我府中一议,一切我自有主意。”
鲁肃一听,不敢怠慢,连忙上马飞赴城中馆驿,迎请孔明去了。
鲁肃前脚刚走,周瑜尚在沉吟,亲兵忽然进来报说,朝中大臣张昭、顾雍等人,前来都督府拜访。张昭在东吴的身份地位与丞相一般,周瑜的大都督亦与他同级而已,因此周瑜不敢怠慢,出去迎张昭等人进来。
张昭向周瑜略慰问一句,脚跟未定,便连忙向周瑜道:“都督知道江东的形势严峻么?”
周瑜微笑道:“我刚回来,并不知道,愿闻其详。”
张昭见周瑜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心中不由大急,他也不及细思,便连忙急急说道:“今曹操拥兵百万,屯于汉水上游,昨日又传檄文到江东请主公会猎于江夏,共同对付江夏刘备、刘琦。曹操虽有吞并江东之意,但尚有所顾忌,不敢公开露诸于外。因此我劝主公暂时向曹操称降,如此则可避开一场残酷战祸。不料鲁子敬却从江夏带刘备的军师孔明至此,孔明欲雪败于曹操之耻,向主公力劝共同联合抗曹,主公虽仍未下决断,便鲁子敬却仍执迷不悟,我怕东吴上了诸葛孔明引火烧东吴的毒计,因此请都督务必决策,助主公迅速决断。”
周瑜微一沉吟,便向张昭含笑道:“你等皆持此请降曹操之意吗?”
张昭、顾雍二人连忙点头道:“朝中大臣,除鲁子敬外,均力主请降以避江东战祸。”
周瑜一听,即微笑道:“我亦早萌降曹之意了,你等先请回去,明日我拜会主公,自有决断。”
张昭、顾雍等人一听,心中稍安,先行告辞走了。
张昭等人刚离开,不一会,又报东吴大将程普、黄盖、韩当等一班人求见。这批人是东吴的中坚力量,周瑜亦不敢怠慢,亲自出去迎了进来。
程普刚站定,便向周瑜急道:“都督知否江东很快便落入他人手上?”
周瑜道:“我刚回,未知也,愿问其详。”
程普道:“我等自跟随孙将军开基创业起,大小数百战,这才打下江东一片领土。如今主公可能误听一班谋士之言,投降曹操,这岂非十分可耻吗?我等宁愿战死,也不肯受此奇耻大辱,请都督力劝主公决心抗曹,我等皆愿战死报国。”
周瑜一听,又问道:“众将军皆持此决战之意么?”
黄盖一听,奋然站起,以手拍额,大叫道:“我黄盖头可断、血可流,决不降曹。”
众将亦齐声道:“我等皆如黄将军之意。”
周瑜含笑点头道:“好,我亦正欲与曹操决一死战,岂肯投降,众将军请先回去,明日我见主公自有决断。”
程普等人亦告辞而去,不久,又有诸葛谨、吕范等另外一批文官求见,周瑜亦迎人了。诸葛谨向周瑜道:“我弟诸葛亮自江夏来此,刘备愿结东吴,共抗曹操。朝中文武大臣商议未定,因是我弟为使,我不便多言,一切请都督决断。”
周瑜道:“然则依你之见又如何?”
诸葛谨如实说出自己的判断道:“欲降之人,容易求得平安;欲战之士,生命极难自保。”
周瑜一听,笑道:“我自有主意,明日再共同商议好了。”
诸葛谨等人不得要领,只好先行告辞,一会后,又报吕蒙、甘宁等一班战将求见,周瑜亦请入见,众战将有说降的,又有说战的,争论不休。
周瑜不悦道:“既未有定论,不必多言,明日再商议吧。”
吕蒙等人告辞离去,周瑜脸上神色不定,嘿嘿冷笑连声,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有甚主意。
又过了一会,鲁肃迎请的孔明到来了。
周瑜素闻孔明的大名,他并不以都督的身份自居,亲自出门口,将孔明迎了进内,又请孔明坐下献茶,招待甚为热诚。
鲁肃见周瑜一派从容,并无商议目下紧急军情之意,心中不由大急,连忙道:“都督啊,目下并非叙礼客气之时也!
如今曹操大军压境,是和是战,主公未能决策,十分危险!主公正等都督回来,以助他决断啊!都督的意思到底如何呢?”
鲁肃以忠直着称东吴,他说时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令人感动。
不料周瑜斜敝一眼孔明,见他形色一派从容镇定,心中便不由一声冷笑,故意不望孔明,目注鲁肃,沉声道:“曹操以天子之名,挟制诸侯,他大军到处,诸侯岂能抗拒?而且曹操兵威百万雄极浩极,怎能抵抗?因此我以为江东战败必败,降则可保平安也。我主意已决,明日往见主公,便劝主公派出使者赴曹营,表受降之意。”
鲁肃见周瑜意态甚为决绝,心中不由如遭电极,惊愕的急道:“公瑾怎可出此言?江东基业,已历三世,岂可一日之间弃让于人?先主孙公曾有遗言,外事付托于将军你,全仗将军保全国家,以作泰山般的依靠,怎可附和懦夫弱士之议呢?”
周瑜却无动于衷,续道:“江东之地,生灵无数,若遭兵革之祸,必归咎于我,因此决计请降。”
鲁肃忙道:“不然!以将军的英雄气概,江东的险固,曹操陷东吴之意,未必如愿也。”
周瑜、鲁肃二人激烈争辩,孔明却静坐一旁,并不插嘴。
只在微微冷笑。
周瑜一见,忍不住道:“先生为甚如此好笑?”
孔明道:“我不笑别人,只笑子敬不识时务也。”
鲁肃一听,不由奇道:“我又如何不识时务了?”
孔明道:“我以为,周公瑾欲降曹操,他的见解甚为合理。”
周瑜笑道:“孔明乃识时务之人,因此与我的心意不谋而合。”
鲁肃不由又惊又怒,急道:“孔明!你这是怎的了?为甚妄作大谬之论啊?”
孔明微笑道:“子敬知道么?曹操极善用兵,天下谁敢与其争锋?一向以来,只有吕布、袁绍、袁术、刘表之辈,敢与他争雌雄。如今这数人皆被曹操消灭,天下再无人敢樱其锋了!而唯独刘玄德不识时务,敢与之争锋而已。如今身处江夏,势孤力弱,存亡未卜,尚敢孤身相抗,是故不识时务之极!
而设若孙将军决意降曹,则上可保富贵,下可保妻女,至于国家基业,存亡与否,大可付诸天命,有何足借。”
鲁肃一听,不由大怒道:“孔明!你亦教我主屈膝受辱于国贼曹操么?”
孔明无动于衷,又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尚有一计,不须劳师动众,担酒献印,亲自渡江,只须派一轻舟,将两人送到曹营,曹操若得两人,百万雄师,必卸甲卷旗而去矣。”
鲁肃忠直,一听便气得说不出话来,周瑜却不动声息,微笑道:“先生以为,用哪二人,可退曹军?”
孔明微笑道:“此两人于江东而言,犹如巨树上的一片叶子,有何足惜?但曹操得到,却必大喜而退后矣。”
周瑜表面虽然不动声息,但心中已更感好奇,他不由又问道:“这两人到底是谁呢?”
孔明微笑道:“公瑾可知?曹操近日于江陵喜得铜雀,其次子曹植,劝曹操筑铜雀台,上置金屋,内藏美女之事?而曹操性极好色,闻言即发誓道:“听说江东乔公有二女,艳绝天下;因此我一愿扫平天下,以成帝业;二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藏之于金屋,以娱我晚年,则虽死亦无憾了。”据此观之,曹操今率百万雄师,虎视江南,其实亦仅为此二女而已。
公瑾何不去寻访乔公,以千金买此二女,派人送去给曹操。
曹操得此二女,必称心满意,亦必立刻班师退兵。此乃越国范蠡献西施保国之计,公瑾何不速速施行呢?”
周瑜目中精光暴炽,但却仍然按捺得住,沉声道:“曹操欲得二女,有何凭证?”
孔明微微一笑,毫不迟疑,便朗声道:“听说曹植为其父作‘铜雀台赋’,词中有云: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这不是极好的明证么?”
周瑜至此,再也按捺不住,忽地一跃而起,向北面戟指骂道:“曹操老贼!欺我太甚。”
孔明见状,连忙劝道:“公瑾息怒!昔日汉先祖为平息单于犯境,曾以昭君和番,终得和平,公瑾又何必为民间二女而惜呢?”
周瑜咬牙道:“你有所不知,大乔乃我先主孙伯符之夫人,小乔乃我的妻子埃”孔有一听,连忙惶恐的打躬作揖道:“孔明实不知情,胡言乱语,该死。”
周瑜余恨未息,道:“我与曹操老贼誓不两言。”
孔明又忙道:“此事尚须三思而行,免生后悔。”
周瑜此时才长叹一声,慨然道:“我受伯符所重托,誓保江东社稷,又岂有屈身降曹之理?刚才所言,不过是相试而已。我自鄱阳湖练兵,便有北伐曹操之心,就算刀斧加身,亦难移我的大志也!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以共破曹贼。”
孔明此时亦肃然道:“若周将军意决,则孔明愿效犬马之劳,听从将军差遣。”
周瑜一听,喜道:“很好,那明日人见主公,便请主公起兵便是。”
周瑜时年三十二岁,正是雄姿英发之盛年,少年时便曾助孙策平定江东,他比孙策之弟孙权年长六岁,孙权视周瑜如兄长,孙权继位后,即封周瑜为东吴大都督,亦即东吴的三军最高统帅。因此在严峻的军事形势面前,周瑜说的话,即可成为定论。
第二天清早,孙权升堂议政。这犹如上朝,仪式比平日隆重。孙权高坐案桌后面,下面左边是张昭、顾雍等三十余名文臣,右边是程普、黄盖等三十余位武将。人材济济,十分壮盛。
不一会,周瑜便入朝见驾,他向孙权参拜毕,孙权亦欣慰的向周瑜含笑点头,他见到周瑜,不知怎地,犹如见到兄长孙策,心中踏实了。
周瑜却毫不迟疑,即向孙权道:“闻曹操引兵屯于荆、襄,送檄文至此,主公之意如何呢?”
孙权一听,即取曹操送来的檄文,给周瑜过目。周瑜看罢,即笑道:“曹操老贼,以为我江东无能人,竟敢如此傲慢相侮。”
孙权心中却仍惴惴不安,他连忙问周瑜道:“那公瑾之意如何?”
周瑜向一沉吟,即道:“主公与朝中文武有否商议此事?”
孙权道:“我连日来与众卿等商议,但有劝我降曹的,亦有劝我抗战的,莫衷一是,我犹豫未决,因此请公瑾回来决断。”
周瑜佯作不知,间道:“那是谁劝主公投降呢?”
张昭此时身处朝堂,被周瑜当众追问,心中不由有点惶恐,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退缩,只好硬着头皮,回道:“曹操挟天子而征伐四方,先平北方袁绍,近日又克荆襄,雄兵百万,兵威壮盛。我江东之所以保存至今,全赖长江天险而已。
但曹操已得荆州水军,战舰战船,何止千百?再加雄兵百万,水陆并进,如何抵挡?因此我以为不如暂时降曹,日后再作打算。”
事实上,张昭也并非危言耸听,曹操此时兵势之盛,稍微软弱之人,均会被他吓退,曹操在平定北方的袁绍后,即兵下荆州,以“问行轻进、出其不意”的战术,一举攻陷了荆州北部的广大地区,更收编了荆州军水陆三十万,战船近千艘,当真是“战船排千里、旌旗蔽夜空”。曹操又挟破荆州、下江陵、顺流直指江东的气势,雄兵近百万,水陆并进,合击长江以东的江夏刘备及江东的孙权,胜负之势,似乎已成定局。
而江夏的刘备、刘琦,其兵力合计不过二万,战船亦仅得百艘。江东孙权方面,能够即时调动出战的兵力,亦不过三万人,战船数百而已,就算孙、刘联合抗曹,其总兵力亦不过五万余人,战船约四百艘,怎能与曹操的近百万兵力、近千艘战舰抗衡?
因此江东众文武大臣,以及孙权本人的惶恐动摇,自然是不言而喻之事。而且若非刘备依孔明之战略部署,屯兵江夏,担当了东吴的战略前哨、江东屏障,使东吴得以从容作战争准备,则东吴便连议和议降议战的回旋自由也失去,往下也根本不会发生孙、刘联合、赤壁大战之壮举了。此时梢一犹豫动摇,东吴也就大势已去。
对这一切,周瑜当时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他一听张昭的主降论说,便断然的驳斥道:“此乃迂腐儒生之论!江东自开创以来,至今已历三世,岂能一朝放弃呢?”
孙权一听、见张昭惶恐不再坚持,便连忙又问周瑜道:“公瑾呵,你有何妙计?凭甚定策,拒不放弃呢?”
周瑜此时已对目下的军机大势,作了一番深思熟虑,因此毅然决定,即席阐述,以服朝中动摇之人心,只见他英眉一扬,朗声道:“曹操虽身为汉相,其实乃自握朝政,汉天子不过是一个傀垒而已,因此根本不足以此号召天下矣。而将军神武雄才,拥有父兄所创江东基业,兵精粮足,正宜进取天下,征讨国贼,怎能降贼呢?”
周瑜慷慨激昂而论,朝中文武大臣一片肃静,莫敢出声辩驳。
周瑜略一顿,又详细的分析曹军方面形势道:“今曹军虽拥兵者众,但犯下诸种兵家大忌,曹操的后方大营,北面尚有马胜、韩遂未平,足为其后患也,此其一;曹操所统北军,不识水战,曹操舍弃陆战之优,而取水战之弱,与江东争衡,又犯了二忌;时值隆冬严寒,粮草奇缺,三忌也;他挥北方之军,南攻水土之地,兵士必多生疾患,战力大减,此其四忌,曹操犯此四大兵家大忌,兵虽多而必败尤疑!将军擒拿曹操,当其时也!周瑜敢以精兵数千,进屯夏口,为将军大破曹军。”
孙权一听,胆气不由一壮,奋然一跃而起,道:“曹操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他所惧者,不过是袁绍、袁术、吕布、刘表与我数人而已,今数雄已被曹所灭,只有我江东尚存,我与老贼,已势不两立!公瑾所言征伐之意,甚合我心,我无异议也。”
周瑜恐怕孙权再生犹豫,便进一步道:“我等皆愿为将军决一死战,万死不辞!但只怕将军心志未决,临事犹豫。”
孙权一听,即拨剑向面前的案桌北角猛地一劈,斩掉一角,励声道:“众文武官将,若有再言降曹者,即犹如此案。”
孙权说罢,即亲手将佩剑赠给周瑜,用以镇慑三军,又封周瑜为水陆三军大都督,程普为副督,鲁肃为监军,又厉声道:“众将官如有不听令者,可以此剑诛杀,不必奏上。”
周瑜接剑,即向朝中文武大臣肃然道:“我奉主公之命,率众破曹,诸将官吏明日均须于江畔行营听令,若有迟误,必按军法严处。”
众文武皆肃然而退,再无人敢说半个降字了。
周瑜驰返他的都督府,一路上心事重重,显然连他这位三军之帅,仍有事未决。
他回到府上,果然立刻派人前去馆舍,请孔明前来议事。
孔明来到,周瑜破例出门外迎入。孔明刚坐下,连一口茶也未喝,周瑜便对孔明道:“今日朝上,破曹大计已定,先生请赐破曹之策。”
孔明一听,目注周瑜一眼,又微一沉吟。即微笑道:“孙将军心绪未稳,尚在犹豫,怎可决策呢?”
周瑜一听,心中不由突突一跳,暗道:主公已斩案示决,他怎会尚存犹豫?他忙道:“孔明为甚有此判断?”
孔明微笑道:“然则公瑾是否对曹操的百万雄兵有所顾虑呢?”
周瑜的心事彼孔明一下点破,他虽然有抗战的决心,但内心仍对曹军百万之众如何应敌十分焦虑,他自从朝上出来,心中最委决不下的,便是这一点了,因此他一听,不由便点头道:“我确有此忧虑!但此乃心中所虑,并未向主公流露,他又怎会受我影响呢?”
孔明不由呵呵一笑,道:“公瑾自己亦感优虑,自然不会就此设法打散孙将军的疑虑。既然此疑虑未消,孙将军又怎能意志坚决?”
周瑜一听,心中不由又一跳,暗道:孔明果然慧眼独具,就连世人的内心隐衷亦洞悉无遗!他心中不由暗生妒意,但在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求于他。于是周瑜无奈只好向孔明坦然道:“此疑虑我果然未消,但先生又如何解释呢?”
孔明此时深知,目下曹操势大,刘备和孙权是两弱,若要破曹,势必由两弱联合,共抗一强,因此孙、刘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俱亡。而周瑜是孙、刘联合抗曹的关键性人物,因此孔明绝不希望周瑜有任何的意志动遥孔明微一沉吟,便将他洞察的周瑜军情,如实的向周瑜分析道:“据我所知,曹操南下荆州时,所统兵力约达五十万之众,但分作三队,其中三队三十万人,由曹洪统率,已分布于荆州北面各防线上,单是樊城一地,曹洪亲自坐镇,所分兵力便达十五万之众。
因此曹操与曹仁合兵,占据江陵后,其兵力沿途消耗,实际仅剩十五万人而已。他收编的刘表荆州军,除去走散、溃逃,以及刘琦带出的兵力,已达数万,剩下归曹操收编的,亦仅七八万人而已,因此曹操所谓的百万大军,除去被分散、消耗的兵员,实际仅得二十多万。而且,曹操在运用此二十万大军的战略上,又犯下一个致命的弱点……”周瑜静静的听着,到此他的眼神不由一亮,忙追问道:“曹操所犯,是甚致命伤?”
孔明断然说道:“当日袁绍于官渡与曹操决战,将十万大军放在一个方向使用,令曹操可以集中共力抗衡,这才使曹操顶住了袁绍的进攻,僵持之下,曹操才能寻得战机,火烧乌巢,断了袁军的粮草,赢得官渡之战的关键一仗。如今曹操虽然已占据了荆州大部,但他攻占的城池越多,兵力便越分散,真正投入江东战场,便只剩十万兵力而已。而他又将十万大军,集中于江陵一个方向,又从江陵一个单一的方向轻敌冒进,自负可以一举轻下江夏及江东,这就犯下一个足以令曹操重蹈袁绍兵败官渡的大错……公瑾因此可以曹军兵力分布的弱点,向孙将军解释,使他决然无疑,则此仗必可破曹。”
周瑜一听,叹道:“孔明真高论也!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夜访主公便是。”
孔明告辞离去。周瑜立刻驰马飞赴孙权的王府,周瑜与孙权的关系非比寻常,他可以直入孙权的内堂,孙权一见周瑜,便忙道:“公瑾夜访,有甚要事?”
周瑜也不迟疑,直截了当的单刀直人道:“请问主公,明日周瑜便要点拨兵马开赴夏口迎敌,主公是否尚有疑虑呢?”
孙权一听便不由微一怔,随又微叹口气,轻声道:“公瑾好眼力,一下便窥破我心事了!我所忧虑的,是曹操兵众,我以寡弱之兵,如何迎战?其他并无疑虑。”
周瑜心中不由一跳,他不得不惊叹孔明的料事如神了!
但他神色不变,反而从容的笑道:“原来如此,周瑜亦正因此特来解释主公之忧虑。曹操檄文号称百万雄师,但其中多半虚言而已。曹操能够投入江东作战的兵力,他所统的本部北军,不过是十五万人,加上收刘表水军七八万,合计兵力亦不过二十万人而已。且北军不习水战,其战斗力大打折扣,又犯了单向轻敌冒进的大错,因此我只须精兵五万,开赴夏口,便足以破敌也,主公何必为此忧虑?”
孙权一听,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伸手轻抚周瑜的肩背,叹道:“能令我释疑者,唯公瑾你一人而已!其余张昭等人,各怀私心,不足与为谋也。”孙权一顿,又决心说道:“公瑾所要的五万大军,我一时难于调集,但可先拨三万精兵,战船、粮食、军械等物,亦已刘备,供都督日内即开赴夏口迎敌!
我随后再征集兵员,多载物资粮草,为都督后援。公瑾若能一战败曹,便可与他决战;若不能败之,便返回江东与我会合,我再与曹操决一死战。”
周瑜察言观色,已知孙权至此,才总算确立迎战曹操的坚强意志和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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