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蛇盘枪立挑张绣 赵子龙威震汉阳

 

  今朝,九月十七中午时分,赵云破去张绣的杀手。事隔五年之后,到建安十八年时,孔明进川,在金雁桥与枪祖宗张任相遇,也用百鸟朝凤枪。当时子龙想,三冲当阳道,我偶破百鸟枪,如今不再会这样巧了。赵云便凭借当时的威望,对枪祖宗说:“张任,你休要前来班门弄斧,可知我当初在长坂坡前枪挑枪王,破去他的百鸟朝凤枪。尔竟不知生死,送上门来。与我枪下领死!”吓得张任圈马便逃。今日挑枪王,日后吓退枪祖宗,确有此佳谈。总之,三国中用枪的人,赵云首屈一指。
  现在枪王浑身无力,金枪还是搁在子龙的枪头上,听凭发落。
  子龙到现在方才觉得完全占了上风。便把银枪一抖,金枪顿时荡了出去,张绣连人带马倒退了数步,一对眼睛射住子龙,看他怎么样。
  子龙早已想好,既然枪王用到杀手,毫不留情,那末我也不必客套,只管用便是了;你是一百零一只鸟,我有七条蛇。蛇吃鸟,自然稳操胜券;你的百鸟枪是张家独门枪,我的蛇盘七探,世上也未曾有人会,亦可称赵家独门。子龙想,自从我琢磨研究出来以后,战场之上从未比试过,让蛇盘枪开一开杀戒,见一见红。象子龙这般好武艺,战场之上一向有德有礼,先礼后兵,即使遇劲敌,也不轻易使用。今朝不得不用它一用。一则,枪王无礼,先用杀手;二则,我的生死与小主刘禅的性命息息相关。倘然不用,自己身处曹营,难以得脱,又加上曹将们轮番交战,我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灭顶之灾。故而今天不得不用。
  赵云的杀手枪确是无敌。这“蛇盘七探”既非神人传授,又非家人教诲。在家乡年轻时,赵云每天跑马播枪,博采众人之长,集诸家之精华,发愤努力,终成大器。有一天,子龙正在荒郊练枪,忽然听见鸟雀的剧叫之声。在荒野,鸟和鸟斗,蛇与蛇绕,这是寻常之事。赵云对鸟叫的地方看去,只见前面一棵大树上躲一只鸟,这只鸟对准树下面拍翅鸣叫,子龙马上仔细一看,树下面盘好一条蛇,探起了头,对树上的鸟注视着。
  子龙明白,蛇要吃树上的鸟,但鸟并不飞开,而是在树上叫唤,引逗下面这条蛇。因此赵云扣住马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两种不同类别的动物的精彩表演。这条蛇摆好功架,向上一蹿,树上的鸟“扑腾腾”一飞,蛇扑了空,便落下来,在原处盘好,重新摆好功架,静观待变。鸟儿见蛇仍旧回到老地方,亦然飞下来,再次引逗。──有人说,这条蛇先后蹿了七次,方才咬住,顾名思义,叫“蛇盘七探”。这种说法太呆板,又不合情理。因为鸟和蛇是在斗智,鸟以为蛇蹿上来,我就向上飞。而蛇的智能要比鸟高级得多,它也在想,我蹿你飞,叫我如何咬得住你?当这条蛇蹿了两次以后,就想出方法来了。第三蹿前,这条蛇屏了很长一段时间,作好充分的准备。忽然间,直蹿树顶,这只鸟见蛇蹿,要紧向上飞。这下上当了!岂知蛇蹿过树顶后,又迅速回下来,张开嘴巴,居高临下,将鸟一口咬住。赵云看到此情此景,暗暗寻思:一员大将在战场之上要取胜,也要动一番脑筋,你看蛇吃鸟都能想出这种绝妙的方法,难道我不能从这点上得到一点启发吗?所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行都有可发明、可创造的东西。
  赵云是我国古代的一员名将,他在枪法研究上确实卓有成就。他把枪当作蛇,把敌将看作鸟,从各种杀手枪中,提炼出七种杀手来。并且,每条蛇都有七种变化。因此,取其名为七探蛇盘枪。亦可称为蛇盘七探。这七条蛇不全是毒蛇,但是条条可以致人于死命。多年来,赵云将这枪法练得熟而又熟,得心应手。
  可是,赵云用七探蛇盘枪还是第一次。他一世只用一次半。今天算是第一次,七条蛇和盘托出。今后火烧连营,子龙连营救驾,见刘备跌在沙滩上,被沙漠王用手中“铁方亮”打下去。这时的子龙就没有工夫与他周旋,一上来使用一条“四脚蛇”,枪挑沙漠王。所以,只好算半次。子龙想,我首次用此杀手,全套枪法都要亮一亮相。第一,让张绣临死也见识一下;其二,要压服曹营百万兵将。
  赵云手里这条鼠白烂银枪,本来一丈二尺长,前七后三,合抱两尺,正好丈二。现在子龙把手中银枪往后一拖,前三后七,环抱二尺。粗鲁之人以为长枪拿颠倒了。其实不然,此乃出枪之势。为何这样拿法,其中自有道理。蛇儿初出洞,还未全部出来,要慢慢地引蛇出洞。
  古代的武器,除了基本功之外,战法便是手法,手法便是变化;要变化,还得靠各种假象来迷惑对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克敌制胜。
  张绣见赵云一开场的动作,便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只见赵云手中长枪播的围圆虽小,而枪速甚急。枪上的留情结比枪头大,但枪头比留情结长。一合并起来,望上去就变成三角形,活象蛇头。留情结下,二尺多长的红缨,被卷急的枪风吸在枪头底下,但红缨比枪头长,因此在枪头前露出一段红缨,好象从蛇嘴里吐出个舌头来。然后在阳光下,枪钻一摇,活龙活现引出了一条毒蛇来。
  这时,山套上面的曹操与众文武看得清楚。早已说过,越远,看起来越看越象。曹操见子龙手中抱了一条蛇,他惊奇得连连称赞:“妙啊!”
  曹操弄不懂,枪怎么能变成蛇。大家也都惊呆不已,徐庶一看,这肯定是蛇盘七探枪。他助刘备时,耳听子龙的杀手是蛇盘七探。长期以来,但闻其名,未见其详。今天正好仔细察看。
  待见子龙把枪播急之后,直刺张绣。
  你张绣的百鸟枪有枪谱,当然我的枪不会没有。就叫:
  草中窸窣有声喧,探出土灰蛇一盘。
  ──第一条蛇名谓土灰蛇,通常叫它“黑地扁”,是条毒蛇,它咬着,立即送命,“张君侯看枪!”“嗖!”的一声,直刺张绣的当胸。
  枪王要紧起手中金枪招架:“且慢!”
  等你金枪挡上去,银枪早已不见。只听赵云在面前“嘿……”好笑。张绣一呆,明明是一条蛇儿刺探过来,如今只见赵云手中的银枪前三后七,合抱二尺。张绣真觉奇怪,他的手脚快到如此的地步,我只有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其实,子龙目前并不要你死,若然致你死地,那还不是手到拿来,翻掌之易。不要说你无法招架,连看都来不及。主要是让你看看全部杀手。因此,出枪快,收枪更快。枪不动,蛇的形状也就没有了。
  张绣还呆在那里,子龙的第二条“蛇”倒又来了。
  腾蛇展翅刺左右。
  他将手中长枪向左右摆动,留情结下的红缨──枪缨,放在刀上便称刀缨,──一分为二,左右各一半,好象蛇头颈里生出来的翅膀一样。那末,什么蛇头颈里生翅膀的呢?名谓腾蛇。这种蛇出在热带地方,它游动起来,全靠这两翼翅膀。尤其在这一蹿的时候,速度比现代的汽车还要快。有句老话:“腾蛇展翅”。就说明这蛇是有翅膀的。
  赵云抖急手中银枪,枪头左右摇摆,直刺张绣的两边肺部:“张君侯看枪!“嗖!”直刺而来。
  枪王连忙起枪招架:“赵云且慢!”等你招架上去,又是一个空。只见赵云长枪环抱手中。这时张绣以为赵子龙把枪变成蛇,来吓唬、捉弄于我,等我招架上去,他收回枪,其实并不能刺杀于我。故而面部肌肉都松弛了下来,不象刚才那么神经高度紧张了。
  子龙发觉张绣的神态有所变化,知道他有些昏昏然,以为我这枪是孩童玩耍之技,不能致其死命。那末让我发一枪,提提你的神,看你良心上还平不平。因此,起手中银枪的枪头用力一播,斗口大小的围圆,此乃七条蛇中最大的一条,叫蟒蛇,等一会便是这条蛇结果张绣的性命。子龙的银枪,在阳光中雪白,恰似白蟒一条。子龙单手执枪,一丈二尺用右手抓住枪钻,加上赵云一条臂膀,确象一条长蟒。称到杀手,就是给别人一个冷不防,致敌于死命。所以多数是用单手,如单手刀、单手枪。这也不是说千篇一律,一只手比两只手的速度快、命中率高。因此赵云的蛇盘枪,大多数是用单手的。子龙播急枪,一条右手迅速出枪,直刺张绣马头而来:“张君侯招枪!”
  “嗖!”
  张绣见到第三条蛇来,就不那么手忙脚乱了,而是漫不经心。见蛇头刺马头,便将马头一圈,起手中金枪招架:“赵云且慢!”
  等到金枪往下招架上去,果然又不见银枪。心想,又是老一套,肯定赵云长枪又环抱手中。这种也称得上杀手,既不杀人,又不进门,只是想吓吓我而已,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岂怕你这一套!心里自得其乐起来,也不免喜形于色、举目一看,只见子龙单手把枪钻向上一抬,银枪头从下翻上,直刺张绣的面门而来。张绣这一吓非同小可,真是魂魄飞散。知道招架已来不及,因此把身体飞快地向后一仰,心里连称佩服,这枪法可谓神乎其神。
  早已说过,现在还不要他死,只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所以将手中银枪枪尖,也就是所谓的蟒蛇舌头,从枪王头盔上插进去,用力一挑,盔上的刘海带绷断,一顶头盔直飞地飞出去。这一枪名谓:
  白蟒翻身扑面蹿。
  ──张绣“啊!”的一声,马儿倒退几步。急忙起手一摸,头盔挑去,发簪滑脱,发髻蓬松,发帚高挑。张绣情不自禁地高喊一声:“好!”
  这个“好”字出于他的内心。再对前面一看,子龙前三后七怀抱银枪立马在他的面前。
  这一枪不要说张绣见了心胆俱裂,就是曹兵曹将都看得惊叹不已。大家见枪王被子龙打得捧了头,知道张绣至此败形已露,威风扫地,性命倾于一旦。
  再说,张绣马后步将刁麟祥把撂到地上的头盔拾起来,揩揩干净,送到张绣马前:“请主人升冠。”
  张绣对他看看,亏你想得出,在这种场合还要什么体面,恐怕离阎王路已不远了。再说,有本领的人,头盔不可能落地,现在即使戴了上去,也没有面子了。因此摇摇头。
  赵云见张绣惊魂未定,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连忙把手中银枪播动。这条蛇出来时,蛇头既左右摇摆,又上下波动。赵云把左手在右手抓牢的枪钻上用力一拍,这条枪向右面出去。然后起左手,一把抓住枪钻子,单手执枪,从右面刺向枪王的左边腰间。名谓:
  蟮蛇有胆腰间刺。
  ──赵云叫一声:“张君侯招枪!”
  张绣见枪又来了!他想,我百鸟枪有一百零一种鸟,难道你有一百零一条蛇不成?自从张绣头盔落地,心有余悸,见子龙发枪,已经心寒胆颤。所以子龙的枪刺过来,他索性不招架,只是连人带马向后倒退。耳边听得清楚,此蛇取名蟮蛇。
  据说,这种蟮蛇淫性十足,一旦发现女子,便要拚命追赶,直到追上,将她盘起来,越缠越紧,越绕越急,直至将人盘死为止。因此这些地区的女子出门时,身上都要披一件长马夹,当胸只用两条带子一结。若然遇到蟮蛇追赶,便可将鲜艳的马夹很快脱下来,就往地上一放,人往横里一闪。蛇毕竟难与人斗智,见艳色衣服,以为是人,便上来把这件马夹盘起来。这时人便可溜之大吉。等到这条蟮蛇发觉上当,女子已经影踪全无了。
  赵云见张绣向后倒退,收转长枪,紧接又把长枪向身后缩去。本来前三后七,现在前面只剩下一个枪头和留情结,全长不满二尺,但是照样播急银枪,枪头抬起,活象抬起了头的四脚蛇。那末,枪头这么短,如何刺死人呢?当然,称到杀手枪,肯定是变幻莫测,奥妙无穷。子龙连人带马,趁枪王不备,直冲到他的马前。名谓:
  蝎蜴舞爪石缝钻。
  ──四脚蛇往往见石缝就钻。现在赵云的枪望准枪王的肚脐眼里刺过去,把它当成石缝。叫一声:“张君侯看枪!”
  张绣见赵云已到马前,要紧左手执枪,右手拔剑招架,还未等你剑拔出,子龙退下来。
  第六条蛇倒又来了。赵云他一条右手在银枪的中间抓住,左面枪头旋转,右面枪钻摇动。倘然你招架枪头,他的钻子反过来打你;要是招架他的枪钻,他便起枪头刺你。
  因此,这第六条蛇,便叫两头蛇。虽然,自然界里只有一个头颈上生两个头的两头蛇,尚未发现这种所谓的两头蛇。这不过是子龙对枪法的一种比喻罢了。子龙便将这两头蛇笔直出去。名谓:
  两头毒蛇双吐舌。
  一边还是大叫一声:“张君侯看枪!”枪王只是“啊!”的一声,马儿又向后退了几步。现在还有最后一条。赵云收转银枪之后,便起一只右手抱住枪,左手伸出五指,在枪杆上一遮,太阳光透过手指缝,射到枪杆上,顿时五光十色,耀人眼目。然后右手便很快地把枪抖出去,一只左手在枪杆上来回移动,光彩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尤其远处看来,银枪上光芒四射,更是银光闪烁,夺目惊心。什么蛇的身上有这五光十色的呢?便是火赤练,七蛇中最后一蛇。名谓:
  斑斓赤练目光炫。
  ──要使敌将双目难睁,眼花缭乱,容易混淆敌人的视线。
  “张君侯招枪!”
  张绣一听第七条叫火赤练,知道此蛇凶险,要紧再倒退几步。这时已将近旗门。子龙收回长枪,仍旧摆好发枪的架式,银枪前三后七,手中怀抱二尺。然后对张绣看看,开口问道:“君侯,你可知道此枪何名?”
  张绣见赵云不发枪了,心里明白,杀手已完,听见问他此枪何名,张绣想,说也惭愧。我身为枪王,却不知道此枪名称,说明强人自有强中手。因此,口不开,把头摇摇,表示不知道。
  “此枪名谓蛇盘七探!”
  张绣听说是蛇盘七探,恍然大悟,难怪他发出来的枪都是一条条蛇。说到七探,就不会有第八条蛇了,这下子心中一块大石头可以放下了。哪知就在这时,又听得一声──“无人传!”
  张绣想,你的枪法是无人传授的,想必你自己创造发明的,真不简单。
  “凭尔英雄──性命捐!”
  任凭你是何等英雄,多么了得,遇到我这蛇盘七探,有死无生,人头落地。
  这两句话,要是在未交战前讲,张绣定然须发皆乍,横眉冷对,岂肯相信。到现在,这两句话讲上去,张绣是羞愧难言,悔恨交加。张绣想,要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不然别人虽说赵云枪法无比,毕竟要卖我几分帐,说不及我枪王,牌子总归不会倒,枪王还是枪王。今天一输到底,连同我数十年枪王的威名,俱付诸东流。不要说取胜于他,就是自己性命也难保全。当然,事情一定要到这种程度,方始肯心服口服。真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
  张绣又想,事到如今,取胜已是非分之想,还是设法保全自己一条性命。怎样保全法呢?看来只有恳求子龙枪下留情,才能死里逃生。可是我同他素昧平生,又有什么交情可谈呢?对!刚才他与我曾讲过些什么?他叫我看在老大王刘表的份上,放开一条生路。那末,我就只好利用一下老大王刘表来借尸还魂了。
  张绣想到此间,便把手中金枪在鸟翅环上架好,把头上的发髻理一理清,将身上略微整一下,将战马向子龙面前跑上几步,把手一拱:“啊!前面马上赵将军……”
  此时子龙已奠定了必胜的信念。起初见张绣上下整顿,脸上一扫傲慢神态,换上春风满面,和蔼可亲,子龙已觉三分用意,一言不发,看你张绣怎样。后来见他上来招呼,叫我“赵将军”,心里完全明白,要来讨饶了。自从与你交战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对我称呼。不过我不来与你计较这种称呼小事,主要在于师出有礼。我从一开场到现在,始终如一,叫你君侯,即使你输了,还同样是叫你君侯,是出于对你的尊重,并非屈服。可是你盛气凌人,欺人太甚,如今见我这蛇盘枪历害,故而要苟且偷生。那末也不妨,让你讲了再说。
  “本爵有眼不识泰山,冒昧了将军。望将军看在刘表景升老大王的份上,放了本爵一条……”
  张绣说到此地戛然而止,头扭转,闭口不言。赵云开始听到张绣言恳词切,心想,自从刚才你张绣对我反脸无情以来,一直懊悔不已,早知你如此绝情,我何必要这般苦口婆心、多费口舌呢。不料他现在倒全部还给我。那末子龙想,张绣啊张绣,我与你讲情,你无情;现在你向我求情,我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服我,我何必要挑去你呢?只要我放走你枪王,就说明你的本领不如我。再则,也显示了我赵云的器度。想你枪王威名久盛,就让你有个善终吧,免得做我枪上的冤鬼。尤其是你张绣并非曹操手下战将,况且你又与曹操有隙,杀了你,既于我无益,又反而为曹操除去一敌。倘若放了张绣,料曹营中更无大将前来阻挡于我。更主要的是蛇盘枪的威力,闻名四海,看谁还敢轻举妄动。不过,我放你张绣,有一个条件。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别的不要你说,只要把我所讲的话儿,一字不漏地全部讲出来,便放你逃生;倘然不允,银枪无情。
  现在听他说到“放了本爵一条……”心想,只要说出“生路”两字,便给你生路。
  岂料张绣说到这里,再也不肯说了。为什么呢?他想起自己刚才对赵云的那种态度,他肯定不会放我的。既然要死,那又何必在此大庭广众出此丑呢?
  张绣这个人的器量,可用一句话来打个比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怎么会知道赵云这个人是如此宽宏大量,不记前嫌呢?要是他知道子龙会放他的话,定然愿意将这两个字讲出来。
  子龙正在等候你张绣讲下去,不料声音全无。抬头见张绣目光盯着自己,知道他要面子,说出此话准以为情。赵云想,要末你只字不说:要末你全部讲出来,不要这么吞吞吐吐,张口结舌。
  其实,张绣所说这番话,是在他认为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慑于银枪的威力,被迫讨饶。现在想必死无疑,因此话到咽喉,含而不露。倘然叫他一句话不说,那也不可能,就说明子龙的蛇盘枪一无威力,枪王又象木偶。他到底还是一员堂堂枪王,枪法看得多,战法也比较全面。
  赵云对张绣看看,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只好叫你枪上领教了。
  你赵云还在那里大发善心,张绣他念头早已动好。他想,蛇盘七探,我已全部明白,虽说不能破,但是只要我冷静一下,可以招架。七条蛇的枪谱可能是这样的:
  草中窸窣有声喧,探出土灰蛇一盘。
  腾蛇展翅刺左占,白蟒翻身扑面蹿。
  蟮蛇有胆腰间刺,蝎蜴舞爪石缝钻。
  两头毒蛇双吐舌,斑斓赤练目光炫。
  ──就是这么七条蛇。因此将头别转。
  赵云见枪王如此模样,顿时怒火中烧。我倒一片真心,你却还敢如此逞强。我若没有这蛇盘枪,肯定要被你枪挑。不给你枪吃,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便起手中长枪一抖,枪头播出一个斗口大小。
  张绣一看,吃过亏的,知道是白蟒来了,立即将战马退后几步,鸟翅环上金枪提在手中,准备招架──能被你招架,还算什么杀手。
  赵云播急银枪,一只右手在枪钻子上抓牢,单手一枪,直刺张绣咽喉:“张君侯你去吧!”
  赵云打到现在,还未说过“去吧”二字,因为不要你死,所以只是口称招枪、看枪,就是叫你看和招架。现在说到“去吧’,那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真的叫你一直去了。子龙不但本领好,而且说话也要兑现,说到做到。往往有些大将,本领平常之极,一碰到敌将,就叫别人“去吧”、“去吧”,结果别人没有去,自己倒先去了。
  枪王见子龙银枪往咽喉而来,要紧起金枪招架:“赵云且慢!”
  “呼!”一阵风,并无枪来,知道连下来白蟒翻身。刚才下翻上,挑去我的头盔,现在肯定要调花枪了,从上翻到下,刺我的马头。因此他毫不犹豫,金枪落向下面,但又没有枪。
  不料银枪已入门,仍旧刺向咽喉。白蟒翻身不一定只有这一种。这一枪就变了!一上来枪刺咽喉,看你招架,他便一缩。枪王看不清,以为上翻下,金枪跟下去,子龙便直刺你的上部。这就是单手枪的灵活多变。
  这时张绣只来得及看,而来不及起枪招架,只得把身体向后一仰。
  子龙明白,你也只能向后仰。本来刺咽喉,现在见下颌抬起,毫不迟疑,从下颌进去,直通额角,刺一个上下分明,看你还执迷不悟。然后银枪一挑,两块面皮撕下来。
  赵云想,你与曹操有私仇,非但不报,反而助贼,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既然你不要脸,就挑你一个没脸蛋子。
  只听得“喀嚓”一声,一枪两个洞,然后抬枪,“啡”两爿画皮挂在枪上,鲜血淋漓。“嚓啷”金枪脱手,死尸从马背上滚下来。溜缰马直奔旗门,被小兵带住。这匹马,今后要被长沙黄忠骑用。
  子龙收转长枪,不觉放声大笑:“哈……”他望着马前的张绣,一时还未断气,还在地上到处乱滚。谁叫你出尔反尔,百般刁难,今日叫你自食其果!
  山上山下所有的兵将都看得清楚,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望而生畏。一致默认,赵云真乃天下第一名枪。
  就在这时候,旗门底下一将拍马冲向赵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想,还有谁再敢上前送死?聪明人是不会上去的,只有阿戆许褚,心里赞美赵云,但还有点不服气,心想,新野县吃你一枪,今日又在百万曹营中逞强,这口气我咽不下。心里这么一想,自己忍不住气,不知不觉竟会拍马上前。等到马儿催动,许褚方才如梦初醒。要想圈马,见两马已近,便起刀向赵云盖顶一刀:“呔!赵子龙,你竟敢把君侯枪挑,看刀!”说罢,刀开四门,用足平生之力,望准子龙当顶一刀劈了下来。
  赵云起枪招架:“且慢!”
  “当啷”九环刀向后直荡地荡出去。许褚心里想,不好了,看来要同张绣一道去了。他立即将马一拎,连人带马从子龙身边擦肩而过。赵云想,没有这么便当,你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就起手中枪钻,直往许褚背后一钻打去。只听见“当”的一声,不知打在他哪里。子龙这一钻出手,好象小船上的竹篙一样,向后一撑,自己拍马向前而去。
  许褚当时从赵云身旁过去时,心想,今朝这条性命是多活着的。念头刚转着,只听背后“呼”地一阵风,眼梢看见枪钻往自己背心而来,心想,身体来不及偏了,被他打着,不死也不能动弹了。他念头转得快,便将手中之九环刀双手一执,在背后一挡。但愿子龙打在这刀杆子上。
  这点还算阿戆运道好,巧真巧,枪钻正好打在刀柄上。假使两臂放在前面,力气还用得上,现在翻过手去,起码要减去一半力。因此刀柄上吃着一钻,两条臂膀向前一沉,刀柄贴近背心,上面的一个刀盘在他头颈下,背梁脊骨的第三粒算盘珠上一搁,──这个地方最吃不起苦头,许褚便感到胸前一闷。他的马在战场上跑了半个圈子,便兜回来,直往旗门而来。只觉得喉咙里一股酸溜溜的血腥气向外蹿。许褚明白,被赵云打出血来了。他面孔虽黑,倒非常要面子。心里想,一样吐口血,暂时耐一耐,让我跑到旗门下,不给任何人看见,人不知鬼不觉,  悄悄地吐出来。所以他嘴闭紧,拚命屏住这口血。
  再说张辽,见许褚拍马上阵。文远想,阿戆你不要去送脱条戆性命。所以夹屁股跟上来。许褚吃家伙是在赵云的背后,而且打得很快,张辽没有看到。现在见许褚掉转马头回来,而且闭紧了嘴,连连问许褚:“仲康你怎样了?”
  许褚想,我不能开口;一开口,血马上要蹿出来的。所以,还是一言不发。你越是这样,越引起了张辽的疑心。你不开口,我定要问个明白。故而又连连追问:“仲康怎样?仲康怎样了?”
  问得许褚心烦意乱。只有阿戆做得出来,他想,我本来这口血要屏到旗门才吐,现在被你逼问出来,这个面子为你所失。这时张辽已跑到许褚面前,许褚对准他张开嘴巴,用力“啊!”地一声,这还当了得!喉咙里一口鲜血象小水龙一样,直向张辽身上喷去。
  张辽见血喷过来,要紧把身体向旁边一偏,哪里偏得过,白甲上早已朵朵鲜红,一片血迹。这真叫含血喷人。张辽只好圈马便回。
  旗门下的曹洪,他亲眼目睹许褚着枪。现在见张辽上去,圈马转来,当胸一摊鲜血。他本来在昨天被赵云搠了一枪,今天又见枪王身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见许褚、张辽这般模样,实是吃惊非小。口中吼叫连连,圈马便逃。这便是赵云在当阳道上所谓枪挑枪王、钻打许褚、血喷张辽、吓退曹洪,说明赵云的武艺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三将逃脱,旗门混乱。赶紧一面命人收拾尸首,一面上山来见曹操。丞相见张辽身上全是鲜血,以为他中了家伙,要紧问道:“文远,你被赵云打了不成?”
  “末将未曾中枪。”
  “那你身上的鲜血从何而来?”
  “被仲康所喷。”
  曹操想,许褚口吐鲜血,定然被子龙打得不轻,要紧问道:“仲康,你中的家伙么?”
  “中了赵云一枪钻。”
  曹操想,子龙真了不起,风头出足,一家痴虎将被你竟打得如此地步,真令人不寒而栗,要紧问许褚伤情如何。许褚说,还好。要是一般大将,吃了这种家伙,至少要睡倒几天。现在许褚还不介意,以为血一吐掉,就没有事情了。实际上,内脏已经大大地受到损伤。现在还不觉得怎样,过几年每逢节气到来,便要发作,感到头颅骨下面发酸。到建安二十四年,曹操败东川,许褚被子龙枪挑。此是后话。现在吃些伤药也就不要紧了。
  曹操一面传令打扫战场,将枪王成殓之后,伴灵归乡。一面带领文武回进大帐。他想,赵云的本领,我手下无人可以匹敌,打是不用打了,只有用埋伏来将他拿获。所以传令中军河北将张合,命他立即将赵云引至陷马坑,将他生擒活捉。
  子龙性命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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