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进入“迎宾馆”。这班文人都在自已的座位上坐好。然后对诸葛亮把手拱拱:“请!请!请!”
诸葛亮一看这种场面他非常敏感。他们叫“请”,请什么呢?无非先要请坐,方可说话。“客来请坐,客去不送”,这种话三岁孩童都会说,这个道理目不识丁的人都懂得,为什么这班江东大夫,这个“坐”字都不肯讲?
只说“请”,不说“坐”,对江东人来说,不无道理。
因为大厅上没有孔明的座位。这么大的一只四面厅,怎么会没有他的座位?原来,大堂两侧设立“迎宾馆”和官厅,是因为有些事情在大堂上难以决断,文武立在堂上又想不出办法,时间长了,都立得精疲力尽。这时可以暂时退堂,文人退到“迎宾馆”,武将退到官厅坐下来再切磋琢磨。
若事关文人,那末孙权便到“迎宾馆”与大夫们共议;若事关武将,则孙权到官厅与大将们协商。不论“迎宾馆”,还是官厅,里面座位人人都有。而今张昭早已打听明白,诸葛亮一定要坐定之后,他的念头才转得出来,说话才头头是道,计策满腹。因此,张昭就命手下人把所有空的座位全部搬走,我们二十几个人,就只摆二十几只位子。包括刚才诸葛瑾前脚走,后脚就把这只座位搬掉。让你孔明来,只有立的份。所以不能说“请坐!”倘然一说,孔明就会说,请到坐,怎么没有座位?那末我们只有把座位让给他。现在叫声“请”,规定你只有立,只是这“立”字讲不出口,自已领会罢了。归根到底,这些人(包括孔明在内)都是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文人,故而出口吐言都是斟字酌句,使得舌战更加精妙绝伦。
孔明见四周都没有座位,心里暗暗思忖:这倒是个难题了。我只要坐定之后,一手撩须,一手摇扇,妙计良谋徐徐而出,任你千变万化,我总对答如流。现在叫我执扇立在此间,你们倒都坐着,这成何道理?人无安身之处,前面的问要对着回答,后面的问又要旋转身体,这样前跑后跳,岂不要累断筋骨?孔明的双目向“迎宾馆”的上首里一看,哈哈!不多不少,正好有一只座位。那怎么会一忽儿没有,一忽儿又有了呢?当然,这不是要有就有的。
厅堂上其他的椅子,张昭都可以搬动的,唯有一张椅子是孙权的独座,他无论如何不敢搬走。因为孙权也时常要到“迎宾馆”聚议,即使他不来,也没有人去动它。还有一层意思是,今天这只座位空着,更使你诸葛亮见了难过,正象小孩要想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但总是可望而不可及。
你孔明是江夏郡来的宾客,这是江东六郡主人的独座,你只能看,而没有资格坐。倘然你坐一坐,这不成了喧宾夺主?
这时候,孔明见到这只座位居高临下,料想定是孙权之座。但他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有空座位,不管是谁的,我诸葛亮总归要坐。你张昭除非把这只座位都搬走,我孔明就只有立的了。老实说,你在下面放一只座位,我坐了也显不出我军师的威风,只与你们这班人平起平坐。现在坐了这只位子,那叫你们一声“列公”,也不怨枉了你们。
孔明想到这里,缓步向上首这只独座走去。
这些文人见孔明向那个方向走去,都对张昭看看:这个老面皮果真要去坐了。张昭镇定自若,示意大家不必骚动,只管放心,诸葛亮到底是有理智的。叫他坐,他也不敢坐。要是他真的坐上去,我可以说得他立不起来,我就可以对他说:“孔明先生啊,你是刘备的军师,怎能到江东来抢占这只独座,而犯上作乱呢?照如此看来,你到底是个南阳农夫,乡下人,什么都不懂。怎么被你做了刘备的军师,又怎么能够到我们江东来劝主联刘拒曹?不必多言,速速回转江夏。”就只要这番说话,他已经哭笑不得,坐立不安。
这时,孔明走到独座旁边,心里也在思索,倘然就这样坐下去,大错而特错,小辫子被他们抓住,无容身之地。
侯一升堂,我们一宵商量的东西全部付诸东流。刚才孔明未来,闲话倒无数,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诸葛亮来了,大家又畏首畏尾,徘徊不前了。
张昭呢,他不慌不忙,正在想着怎样开口。他想,我要末不开口,要开到口,我一句话就要说煞孔明。其实,你想一句话说煞孔明,这根本不可能。你张昭提出的问题肯定重要,甚至一鸣惊人。但是,你感到重要的问题,孔明也早已三番五次地想过了。张昭想了一会,对旁边的顾雍望望:顾老啊,我先来开个场,腹内有三路说话,也就象战场的大将打三个回合,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但是,我这三下也是十分厉害的。要是我这三下能胜,那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倘若我败下阵来。请你顾老上来接应,我等二十几个人轮番与他舌战,战得他口干舌燥,疲于奔命。
顾雍见张昭对他注视,知道张昭就要开口,心里也在打着主意:你张昭在我们这班文人中,威信最高,才学也最好。你胜了。我们来个墙倒众人推,有计献计,有谋出谋,把这孔明说得无面目上大堂;若你张昭输了,那我也不必献丑了,何必自讨没趣!——舌战还未开始,他已经想好退路了。
现在张昭立起身来,到孔明面前把手一拱:“在下见军师。”
孔明听得有人前来照应,意识到舌战开始哉。此人自称在下,而不通名姓,不知何许样人?不过开口问他,孔明又不愿意。因此微启眼帘,对来人一看,但见三十左右年纪,八尺标举,纱帽红袍,一家上大夫打扮。暗暗想道:能够首当其冲的人,定然来者不善。此人好生面熟。想起过江时,鲁肃曾介绍过,面貌装束全然相同,必是孙权手下红人张昭。因此,孔明毫不犹豫直呼其名:“子布先生。”
啊!我与他素不相识,今生今世第一次在此相遇,怎么我不认识地,他却象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见如故?故而站在那里呆想。
孔明见他顿住,心里想,你果真是张昭。你是文人之首,肯定才望兼隆,善于问说。我孔明今日擒贼先擒王,要设法将你制住,看你们这班文人如何收场!因此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既然你自称在下,我也不同你客气,只管较量。
“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不知此语果有之乎?”
一句话,就是一个回合。听说你孔明以前在卧龙岗时,常把自已与管仲、乐毅相比。我们在江东虽然也有所闻听,毕竟传自他人之口,恐有讹诈。今日际遇,当面质对,可有这种说法?此话果然凶险。如果孔明说,确有其事,那张昭便要说,管仲助齐恒公九合诸侯,乐毅助弱燕伐强齐七十余城,此二人都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孔明乃村野匹夫,自诩有管、乐之才,岂非口吐狂言,大言不惭!要是孔明不承认有此说法,那末就不打自招:见江东文人万分惧怕,第一个回合就稳操胜券了。总之,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行,两面都是死路一条。
孔明听张昭这般动问,感到确是厉害,今日可算遇到对手了。我出来前也曾在书房之中深思熟虑,多方准备。
不料张昭的问话倒也别出心裁,出人意料,一时却难搪塞。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们江东文人才华荟集,文墨超群,纵然我孔明是神仙降临,也难免有失足之处。不过舌战刚开始难道我招架都不招架,就默认败北?不行!这不是小事情,这一战输给他们,我就不能立足江东,只好回转江夏郡。曹操打不败,汉室不能兴,也既意味着刘备的三分天下付诸东流。
万事开头难。正象上战场一样,倘然对方一上场就用杀手确实感到很难应付,只得用尽全力,穷于招架。如果两将只是拼力斗智,一来一往,路数摸熟,就能致敌于死命。好在今日是文斗,无性命出入,我孔明只管从容对敌,临阵不乱。孔明想到此间,心情已经镇定下来。我与你们江东文儒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定要口角相残呢?无非都是为了保全疆土,击败曹操。在这点上大家还有共同语言。不过你们要降,苟全姓名;我要战,助刘备得天下,同时,也为你家主人孙权不遭到沦亡。降者,人心所背,少助也;战者,应天顺人,大势所趋也。你张昭一开战,便锋芒毕露,我也只有针锋相对了。不能与你客气。要客气只有到了里面见孙权后才能客气了。你以为我孔明只能回答你一个”有”,或者“否”吗?这真可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倘使我真被你料得到的活,也不叫“卧龙”了,何不称“伏虫”更为确切?因此对张昭翘起了一个小指头,一阵冷笑:“嘿……此亮生平小可之比也!”
我把自己同管、乐相比,实在是我一生中最谦虚的比喻。我的才能,自古以来,还未曾有人可以同日而语。因此只好屈辱降尊,暂且与管仲、乐毅二人打个比方。不过并不等于我只能与他们比较,相反,我的才能远远在他们之上。你问得出人意料,我也回答得出人头地。
张昭无论如何想不到孔明竟会这么目空一切,牛皮吹得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张昭心里也明自,管、乐二人远离我们这个朝代。尽管我不相信他的活,可又没有可靠的依据来证实。他对诸葛亮望了一望,虽然你夸下海口,自命不凡,但你孔明也没有占着便宜,这仅仅是虚晃一枪来开个头,好戏还在后面,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见孔明面露喜色,接着第二句话儿脱口而出:“啊!先生,你此言迟了!”
“迟些什么?”我说的话一点都不晚。
“刘皇叔三顾茅庐,见你先生说:‘如鱼得水。’足下到新野,见皇叔只有弹丸之地,欲席卷荆襄,不料一旦已归曹操。请问,此乃是何故啊?”
像孔明说管仲、乐毅都不及你,为什么刘表的荆襄九郡尽被曹操鲸吞,而刘备却无所获益呢?这不正是说明你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么?大败长坂坡,连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何以与管、乐相比?张昭这一回合是从第一个回合中发展而来。
孔明经过第一回合,经摸透了张昭的意图:旨在极力贬低我,以此来抬高自己。你不要以为自己的才学如何好,想以种种责难来扳倒我。老实说,我张嘴也不饶人的,现在给点颜色你看看。他伸出一只左手比试着说道:“亮观取汉上之地……”汉上之地就是指荆襄,又称荆楚,因为过去是楚国的地界。意思是,以我诸葛亮看来,要取荆襄九郡的话。他把左手对着张昭上下翻了两翻:“易如翻掌。”
好比翻这手掌那么容易。
张昭想,诸葛亮花头真多,刚才伸出一个小指头,现在又拿出一只手,又是大话连篇累牍。这么大的荆襄九郡即使无人驻守,叫刘备开兵占领,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说你诸葛亮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唾手可得。
孔明见张昭不相信,晓得他又在猜疑。心里想,说大话只是逢场作戏,只好难得说说,独是鬼话,怎能取信于人?两次大火,烧去曹兵二十万,恐怕单单吹牛是吹不掉的吧!你不信,我自然有道理叫你不敢怀疑。便说道:“老大王刘表三次送荆襄。”
你听听看,是否象翻手一样。刘表生前把我主刘备请到荆州去,在酒席之上,他几次三番要我主人刘备在老大王一死之后,接收荆襄九郡;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及刘表那么能干,不堪此任。这时,只要我家主人刘备答应一声“好”,荆襄之地皆是皇叔的属地,无人可以争夺。因此继续说道:“何奈我主不忍得取同宗之地。可是,刘表次子刘琮,听信蔡、张谗言,暗自降曹,果然孟德取荆襄而如此猖狂。今我主在江夏郡。别有良图。”意思是告诉你:尽管荆襄已归曹操,但我家皇叔亦非庸碌之辈,只管远走高飞,另辟基业何处成不了天下?虽然现在江夏郡,但早已有妙见高论.因此而说道:“非等闲可知也!”
我家皇叔的宏图大志,你们这辈寻常之人是不能理解的,也是你们难以想象的。所以又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难道说鸿鹄志在千里,你们这些燕雀可知吗?
孔明说罢,便对张昭又是一阵冷笑。
张昭听完这番话,感到孔明确实能说会道,而且义正词严,不容分辩。两个回合,皆被他很容易地招架而过。
他的才学智谋可见一斑。我准备了三句说话,现在还剩最后一招,倘然被你战败,我张昭自认非你孔明对手,甘拜下风。要紧说道:“啊!先生,昭闻徐元直走马举荐。”
孔明想,这倒不错。我与刘备原先并不相识,全靠徐庶在新野推荐。
“元直在十里长亭言道,先生抬头能识天文,低头便察地理,平面可知人和,六韬三略、战策兵书,无所不知,无有不晓。所谓知天文、察地理、辨风云、观气象、知兴衰之运。腹内藏治乱之计,胸中怀经济之略,天下之才,胜管、乐,比孙、吴。威震寰宇。”
想徐庶为助刘备,被逼于奸贼,出于无奈,确是在长亭,把我孔明赞美到如此地步。听他讲下去。
“皇叔闻之,故而冒风雪、踏霜露,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
刘备听说你孔明有如此之大的才略,不避严寒冲风踏雪,三请你诸葛亮,心诚志坚,确非容易。
“先生在隆中,抱膝而坐;笑傲风月。足下以兴汉为上,出山扶助。今既事刘皇叔,理当为黎民兴利除贼。皇叔自得先主,虽三尺童稚,亦知似猛虎生翼,锦上添花,朝廷功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以待:先生定能拯万民于水火之中而重见天日。”
孔明听到这里,愈觉张昭此人不比寻常,确是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说话不露声色,镇定自若。前二回合极力要贬低我,此番却又一反常态,褒奖不绝,把我孔明出山的举动说得天花乱坠,好似天上不出,地下不生。不过,张昭的意图并非在于来承我,也非信服我,而是一种贬低我的手段。他先把我捧上天,说我本领大得不得了,接下来再用实例来否定前言,说得大家大失所望,越显得我无能之极。这叫捧得高,跌得重,这种伎俩乃是文人惯用手法。虽然厉害,我却早有防备。而且听他的话音,马上就要转调了。凭你说话凶险,我却胸有成竹,听完了我再驳你。
“后有曹兵出,……”
果然把立足点转了过去。后来曹操杀出来,天下人都要看一看我诸葛亮同曹操打得到底如何。
“大失所望,反弃甲抛戈,望风逃遁;弃新野,抛樊城,败当阳,奔夏口;上不能保刘表之基业,下反夺孤儿的疆土。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如此呀!昭试言之,望不见怪!”说罢,张昭撩须斜目,对孔明一声大笑,“嘿嘿……”笑得头颈象钢丝绕成的直晃,真是少条尾巴甩甩。
这番说话,你再能答辩,我张昭对你孔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文人听得此番妙论,暗暗称绝:此说真是入木三分!再对孔明看看,你说自己如何如何好,无与伦比。那管仲、乐毅可有象你败得不可收拾吗?你没有本领去收复老大王刘表的荆襄九郡,反而吃了败仗去欺侮刘表的儿子刘琦,霸占他的江夏郡。本来,朝堂上的功臣,山林里的隐士都为汉室被奸雄曹操篡逆而悲泣,见你孔明有此鸿鹄大志,拭目以待,指望你为民除害,芟除大难。现在看来,你孔明也只是平平,我们都看错了人。请你快离开江东吧,免得被人奚落,败坏自己的名声。
孔明听张昭此番说话,可算条理清楚,句句是真,名副其实。而且他还十分客气,说了这样厉害的话,还打招呼是戏言,寻寻开心而已。可见他是何等的刁猾。照此说法,我孔明助刘,非但无尺寸之功,反而将刘备的基业全部败光,倾家荡产,无可奈何缩到了江夏。不过,世上的事情照道理的往往极少,光看表面现象是不够的,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道。我不作声,他们以为我理屈词穷服输了。又见众文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面露喜色,沾沾自喜,一片罗唣之声。孔明要想说话,又恐声音小,大家听不见。怎么办?孔明想,打仗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舌战也要见机行事,翻云覆雨。你张昭自以为得计,稳操胜券,我定要叫你来一个反胜为败。他想到这里,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执扇捧腹连连冷笑,笑得自己蹲下了身子,差些站不住。好象是,你张昭是江东群儒之冠,竟说出这等活来,真要笑死我诸葛亮。这样一来,大家肯定要呆一呆,那我便可用话儿来驳倒张昭。因此诸葛亮做功十足,冷不防笑了出来;‘嘿……!哈……”
张昭本来在笑,突然见孔明笑得这副模样,他倒不笑了,难道我此番话被他看出了大漏洞,不堪一击吗?还是他自己觉得濒临绝境,无可挽回而付之一笑呢?这班文人刚才见张昭笑,他们也亦步亦趋跟着胡闹,现在见孔明大笑不止,面面相觑,感到莫名其妙,也不知孔明笑些什么,大概我们和调和出了纰漏。厅堂之内,除诸葛亮的笑声外,寂静无声,个个瞪着双眼盯着孔明。
诸葛亮想,好!这个办法确有效验,一笑便静,一静我就可以大刀阔斧,杀得他一败涂地。从弯腰到坐定,诸葛亮已经思虑成熟。难道有这么快吗?当然罗,到底是诸葛亮学识渊博,功底深厚,对付江东一雅儒,还是绰绰有余。但先生也明白,我要取胜他,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制服他的。必须先用激烈的辞句压一压,使他们不便插嘴打搅,然后我再一句一句地驳得他体无完肤。便说道:“鹏程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
文人们都在想,到底孔明久隐山林,出口不离其宗,起先说“凤凰一到,鸦雀无声”,后来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现在又说大鹏展翅,对珍禽飞鸟十分熟悉,处处用来喻人。我们也知道,大鹏一展翅,就要飞一万里,小鸟当然想象不出它的速度有多快,它的力量有多大。
孔明的意思是说,你们江东人,正如小鸟一样,只知道择木而栖,衔草筑巢,靠着孙家祖孙三代打下的天下,一天到晚地飞,飞了这许多年,还是六郡八十一州。我家主人刘备,虽然目前还穷,可是是一只正待展翅的大鹏,还没有开始飞。要是一飞就是一万里,前程无量,你家吴侯哪里能理解我家主人的意愿?
“譬如人染沉疴,……”
要驳倒张昭,直接说,还不如举一小例,旁敲侧击来得适宜。打个比方:一个人在生命垂危之时,做医生的应该怎样将其救活,这里大有学问。
“当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余生。若不待其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
我家主人刘备的处境,在家身染重病之人,遍求良方,难以治愈。恰巧遇上我这神医,经这么一段时间的疗养,病情日见痊可。如果一上来就用猛药厚味,不是治病,而是催命。非要让他五脏六腑操动,血脉和顺,然后再下补药、猛药,使之健壮,此谓欲速则不达。让你们听听,我是怎样将刘备的大病治愈的——“刘皇权兵败汝南,寄迹刘表,暂以容身于新野。夫城郭不固……”
新野县城小人稀,墙坍壁倒。
“兵甲不完……”
将士身上的盔甲都不齐整,缺衣少帽子。
“粮不继日,军不经练……”
吃了早顿还不知晚餐在什么地方,吃穿都成问题,哪能再想到去操练兵士。
“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而已:此正如病入膏肓,难以救药。”
堂堂大汉皇叔,被人逼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这种趋势,刘备还有多长久?你张昭见人挑担不吃力,反而笑我无能。老实说,刘备的病除我诸葛亮能使他彻底根除外,任何人只好望洋兴叹。
“亮出山以来,火烧博望坡、新野……”
我一上任便是两把大火,象两帖热药,使外面寒流不敢侵入。
“白河用水……”
一帖冷药。前后三味药,已使刘备的病体痊愈,胆壮气粗,见了曹操百万大军也敢正视它了。
“二十万曹兵全军覆没;张辽、许褚、夏侯敦三将望风而逃。夺人耳目,惊人魂魄。管仲、乐毅之用兵来必如此也!”
两把火,一河水,杀光二十万曹兵,就象消灭了刘备身上的二十万只病菌。这是和药,方保皇叔病情不致恶化。
曹操手下最好的三员大将,听到我诸葛亮的名字,自顾逃命,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我诸葛亮的用兵,不要说让你看见,就是听了也叫人双腿发抖,心撕胆裂——我看管仲、乐毅的用兵,未必及得上我吧!
孔明与张昭两人好比在拗手劲,一个向那边,一个又向这边,各不相让;你张昭说我孔明不及管、乐,我偏要说得胜过他们。
“道及兵败当阳,因我主只有几千仁义之师,岂能敌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
少不胜多,寡不敌众,这是兵家常事,天下人都懂的常理,又何足为奇!
“尤其我主不忍抛撒四十万子民,扶老携幼,同甘共苦,日行不满十里,为此被曹所败。当阳之败,乃我主之仁义所致;胜败一时之风云,仁义千古之美名。赵云一夜冲营,伤曹将五十四员,亦可谓败中取胜矣!”
曹操舍命追赶,虽算取胜,我军虽败,但赵云枪挑五十四将,功罪相抵,我军胜曹操要多得很。胜败是相对的,主要看利弊多少,想必这种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懂的。
“韩信……”
孔明此时已觉胜利在即,应当以攻为守,首先难倒你张昭。说到韩信,此人用兵不可说不好。但我要问你一问,韩信用兵这么好,是不是一开始相助汉高祖就定天下?还是自始至终不打一次败仗?
“韩信相助汉高祖未尝屡胜,直至九里山一战而定乾坤,此非韩信之良谋乎?”
其实,韩信助高祖,也同我诸葛亮一样。开头经常要败的。不过这种败是有计划的败:怎样败,败到如何程度,我做主帅的心里有数。只等机会一到。一仗便定万里江山,这种用兵是高明的。我诸葛亮数败于曹操,也都是等候良机。到时你们这班文人定然大吃一惊。
“能人使国家安危,自有把握。非比这班……”
自古以来的大人物,将国家兴衰、安危掌握在手。国家遭难,危险得如何地步,何日可以太平,心里都有底的。
孔明说到“非比这班”,对张昭看看:对不起,我孔明也要无理,与你不客气了。张昭心里明白,孔明要骂人了,不知他骂人的本领如何?能把我骂得怎样?
“非比这班夸辩之徒。”这班专说大话的人。
“坐谈立议,无人可及。”
说到吃饱了饭不做事,搬弄口舌,这班人可谓冠绝一时,无人可以比较。
“仗势欺人,无人所比。”
我诸葛亮一个客人到此“迎宾馆”,就蜂拥而上,以势压人,这种本领无人可比。
“逢到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则目瞪口呆。”
万一敌兵开到城池外,敌将杀到战壕边,正当用人商议大事之际,却一个个呆若木鸡,百无一能。
“真是金弓玉箭,要被天下人所笑耶!”
既象蜡黄一张金弓,精雕细琢,价值连城,可是不能用;雪白的一支玉箭,缕花镶月,稀世珍宝,却不能用来射人。你们这些人都是纱帽红袍,身价不小。可是在关键时刻,一点都派不着用场,岂不要被天下人讥笑?
孔明想,这一篇言语,足够你张昭受用的了,总算也出了一口气。故而撩须执扇看着张昭。
此时的张昭已觉全盘皆输。好不容易构思出这番话来,竟被他如风卷残云,穷追猛打,反被他骂了一顿。顿时象丧家之犬败下阵来,“啊涕——”垂头丧气跌坐下去。有气无力地对顾雍看看,请你上吧,我支持不了了。顾雍在旁早听得明自,佩服孔明。东吴头块牌子打了下去,我顾雍比你张昭又略逊一筹,何必上前出丑。
“迎宾馆”内的手下人见到如此情景,知道孔明了不起,大家都不敢得罪他,稍有不慎,没有好下场。所以他们也非常玲珑乖巧,要紧沏好一杯香茗,送到军师面前:“军师请用茶。”
到底要打胜仗.一赢就有茶吃。与张昭三个回合战下来,是有点口干舌燥,倒也用得着喝一口润润喉咙。趁众人都静下来的当口,我来总结一下经验:张昭三次进攻,都是为了贬低我,现在反而被我贬低嘲讽他。这真好有一比,好比当年晏平仲,他身不满六尺而为齐国的贤相。有一次,他到楚国去,见过楚王。谈活之间,突然推过一个囚犯,要将他问斩。楚王问晏子:“平仲先生,你可知这犯人是哪一国的人?”晏子摇头说:“不知道。”楚王说:平仲先生,此乃是你们齐国人,到此楚国作盗,因此要杀。”
晏子心里明白,楚王想借此机会来贬低我。我是齐国的丞相,齐国人在此为盗,你脸上无光。楚王心怀不良之意,我既要不失礼貌,又要不失面子。他略一思索,使回答楚王说:“江南之橘,栽之江北便苦也。”意思是,这种橘子,种在江南非常甜,一移植到你们江北就变得苦了。为何呢?因为江北的泥土不好。说明此人在齐国很好,因为齐国人都是勤劳善良,讲仁义的。到了你们楚国来,与盗为伍,认贼作父,因此变坏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明楚国盗贼成风。当时楚王便称赞晏子说:先生真是伶牙俐齿。现在四面厅里的情景,不是同此比喻有雷同之处吗?孔明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又在思量对策:你们要战,请放马;不战的话,那末大家在此坐一歇,等候吴侯坐堂,一起上堂见孙权吧。
不料,旁边有一人听了孔明的说话,忍耐不住。气喘吁吁一个老大夫,名叫薛综,字敬文,七十余岁,身患痨疾,见孔明年轻有为,自负才学。要想开口责问于他。早有一位大夫从旁站了起来,对孔明拱拱手说道:“先生。”
孔明听见有人叫他,心里想,倘然知趣点的人,见我战败张昭,也不敢贸然开口。不知何人呼唤,让我认识一下。他举目一看,也有些面警善。此人大概是步骘。不管是谁,先叫他通个名来:“尔是谁啊?”
“先生,下官步骘,字子山。”
果然不错。渡江时,鲁肃也曾提起此人.也是江东有名之士。听他说些什么。
“先生,你莫非效学苏秦、张仪来游说江东不成么?”
列国时流行两客:一种名谓说客,一种称作刺客。但大丈夫不做此两客。刺客暗箭伤人;说客无事生非,弄虚作假。真叫“丑人闲话多,丑戏锣鼓多”。因此大丈夫不做此等勾当。现在步骘的意思,是责问诸葛亮是否到江东来做说客,若是的活,是没有面子的。
听你的说话,就知你不及张昭那末练达,远不是我孔明的敌手。首先这苏秦、张仪是何等人物,你也未弄清楚,与你有何争论?苏、张此二人并非仅是一张嘴厉害,会胡说八道,而是确有大才。
起初苏秦把自己的家产都卖光,要练就一张嘴,以后做了大官,家产还可以创出来的。因此携带金银,周游列国,可是没有人重用他。最后他弄得吃尽卖光,一事无成。
家中人也都瞧不起他。苏秦明自,单靠一张嘴,没有真才实学是行不通的。从此,他在家中深居简出,用功勤读。
每到晚上感到十分疲倦时,就把自己头上的发髻系在梁上,手上拿着一根针。只要一打瞌睡,自己的头向下一沉,头皮就疼痛难忍,再用针在自已的大腿上扎一下,迫使自己强打起精神,继续读书。这是历史上有名的“悬梁刺股”。
由于他孜孜不倦地攻读多年,最后六国拜相时,他掌握了六个国家的丞相大权。
张仪初时,只在燕昭王府第当个小差,自以为口舌伶俐。一次燕王请客,正值酒酣之际,有人提议燕王把“和氏玉璧”给众人一睹为快。燕王就把这块稀世之宝拿了出来,大家相互交替传阅着。不料我给你看,你给他看,一块玉璧忽然失踪。这是一块无价之宝,怎能遗失呢?当场一个个搜身抄查,一无所得。只好放大家回去。后来有人对燕昭王讲,这块玉璧肯定是张仪偷的,因为他家境贫寒。
又说他是鬼谷子的学生,鬼鬼祟祟。就这样,把张仪抓起来一顿毒打,打得他遍体鳞伤,皮破肉绽,可是他招不出什么来。真是贼难冤、粪难吃。将他赶出了燕王府。张仪被人抬到家里,被老婆一顿埋怨,说他整天学张嘴,不学一点真本领,所以要吃这样的冤枉苦头。张仪同她说,我虽然体无完肤,然而一样东西还在。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我嘴里的舌头。她说,就是这张嘴招来的大祸。张仪扬声大笑,说道,留得三寸不烂之舌,总有一天报仇雪恨。
从此以后,他也是重读经纶。结果,两次做秦国的丞相。
因为在七国年间,燕、赵、韩、魏、齐、楚、秦,秦国最大,且最强盛。所谓张仪“二次相秦”。
孔明想,这两位古今少有的贤才,你步骘把他们两人来丑化我,讽刺我,那末苏秦、张仪也成了不学无术的人。
你是非不分,良莠不辨,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叫你免开尊口。这时,孔明道:“足下以为苏秦、张仪,乃是口舌之辈,竟以为不然。苏秦六国为相,张仪两次相秦,二人皆有济世之才,不可轻视。尔乃江东之上大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嘿嘿嘿!可发一笑!”
步骘被孔明这几句抢白,默然无言,面红耳赤,退了下去。旁边的薛综,这口气早已憋不住,又想战出来与孔明斗口,被旁边一位大夫拉住,说你老大夫再忍耐片刻,待下官与孔明斗了再说,能胜最好,不能胜,你老大夫再上场不为迟。此人名叫虞翻,字仲翔。踏上一步,开口道:“啊!先生,曹操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龙骧虎视,前来并吞江夏郡,先生意下如何?”
他的意思是,现在一百万兵,一千员将打我们江东,你孔明只管在此江东谈笑风生,扯皮聊天。要是曹操打你主人刘备,你孔明用什么办法抵御?
孔明想,你这个人讲话颠三倒四。百万曹兵明明驻扎赤壁,虎视江东,偏偏要说曹兵并吞江夏,问我怎么办。
我诸葛亮怕曹操么?既然你这样问,我就讲些有气派的话给你听听,壮壮你的胆,免得被曹操吓得胆战心惊。因此,看都不看他,立即回答:“你听了,操收袁绍蚁聚之群,劫刘表乌合之众,……”
曹操的百万大军又有什么了不起,都是袁绍、刘表的家底拼凑而成。
“莫说他聚兵百万,即使有三百万……”
诸葛亮说到这里,把手中的四扇招了一招——“亮只要羽扇一摇,尽皆齑粉矣。”我只要摇一摇扇子,叫他们顷刻化为灰烬。
这种大话只有孔明说得出来:三百万兵,扇子一招,全部死光。他说没有根据吧,也并非。火烧博望坡,扇子一招,夏侯敦十万兵烧剩九十六人;火烧新野县,又是扇子一招,张辽十万兵烧得全军覆没;今后七星台借风,烧赤壁,八十七万烧剩二十七人,曹操败走华容道——全是事实。现在虞翻听孔明如此说法,不觉好笑:“兵败当阳道,计穷夏口郡,区区求救于人,犹言‘不惧’,真是大言欺人了。”
孔明想,你这个人真有点不识相,刚才张昭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你还要步其后尘,又要说我讲大话。
“听了,兵败当阳,早已说过,何必再提此例!我主刘皇叔以数千仁义之师,岂能敌人百万暴逆之徒?犹然力战,决不妥协。今江东有六郡八十一州,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反欲劝主降曹,甘当奴才,卑躬屈膝。我主不怕曹,怕曹者江东众文官也!”
本来一直言来话去,虽然辞藻激烈,偶有指桑骂槐,却不伤大雅。现在虞翻再次揭刘备的冻疮疤,触其心境,孔明忍无可忍,只得将江东这班文人统统骂了进去。不骂他们,好象显得孔明懦弱无能。
张昭见虞翻又碰了一鼻子灰,对他看了一看:我们不要同他在口舌上争斗了,文降武战这张底牌已被鲁大夫和盘托出,我们再凶,孔明只须一句话,即贪生怕死,我等文人已经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了。
你张昭想休战,旁边还有人不服气。只听得一声:“诸葛亮!”情急气短。诸葛亮见有人直呼其名,心想,何人如此没有礼貌?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老大夫薛综。
见他一副病容憔悴的样子,不想与他一般见识。
那末,可是薛老对孔明无理呢?非也。他原想叫一声“诸葛先生”,但由于他肺痨在身,刚叫出了“诸……葛……”就感到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所以只好把后面两个字并在一起,叫了一个”亮”字。
孔明想,你这大夫,也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少开口为妙,年纪轻的都一个个败了下去,你还挡得了什么风势,何况你贵恙染身,黄泉路近,弄得不好咽了气,我孔明也担当不起。诸葛亮倒有爱老怜病之心,根本没有打算要将他骂死。因此非常敬重于他,说一声:“敬文老大夫。”
“我有…一话问……你。”薛老边说边喘气。
先生想,请你别发火,慢慢地讲来。
“老大夫有何高论?”
“容尔听了。”
“亮当洗耳恭听。”
“曹操何……许样人?”
孔明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来,他面孔马上两样。想你这老头,三尺童孩都知道曹操是个奸贼,难道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总不能说他是个忠良吧?你这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去哉!因此他振振有词地回答他说:“曹孟德乃是欺君罔上的老国贼!有何多问?”
在这种场合里,用不着来谈论这奸贼。谁知晓你说一声“老国贼”,薛老楞眉暴目,对着孔明说道:“你……竟错了!”
孔明想,我说声曹操是贼,有什么错呢?又错在哪里?
倒要听听你的高论。
“错在何处?”
“自古以来,哪有不亡之国?哪有不败之家?”
国家有兴必有亡,人家有兴必有败。
“高祖斩白蛇起义,开汉以来,直到平帝,二百年左右,天下大乱;刘秀白水村起义,光武中兴,到今天四百载。”
孔明觉得不错。汉朝前后都算进去,确近四百年,中间刘秀兴一兴东汉。你这老头说到这种活,接下来的说话不会有好听的了。
薛综说:“天数已终,气数已绝。曹公:今天下三已取其二,众人归心;尔主刘备,强欲与争,以卵击石,哪有不败之理。想尔诸葛,年未满卅,自比管、乐,夸张大口,逆天行事。你可知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喔哟哟……”
薛综说完这番话,连连喘气。一手撩着白须,一手弯到后面连连敲打着自己的背心。
孔明这样好的气量,也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番讲话竟把曹操说成一个改朝换代的英雄,把孔明相助刘备说成是个逆天行事、扰乱天下的叛逆。说他未满三十岁,助逆作乱,气得孔明怒满胸膛。想你薛综这老骨头不是个好人。先生本当口舌锋利,现在一发火,就更不留情了。用手中羽扇对他一指,厉声说道:“大胆薛敬文,住……口!”
孔明舌战到现在,只是说话凶,根本不想大打出手,故而礼貌尚在。不想这老大夫好不知趣,对我这样不客气,倚老卖老,目中无人,哪里配得上受人敬重?我孔明虽然年纪要比在座的轻,尤其不可与你薛敬文相比。不过,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我是有礼能打太公。骂你这个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老朽才也不罪过。
“曹孟德是个老国贼,他杀国舅、绞皇妃,屯强兵于天下,虐天子于许昌,万民遭其涂炭,遍地招其干戈,天下人欲食其肉。尔反说曹操要成天下,其是一个皓首匹夫,苍年老贼,衣冠禽兽!”
孔明这一番话,象利剑一样,直插薛综的胸膛。意思是,你说得出曹操要成事么,真正要被天下人骂你为匹夫、老贼!看你头上纱帽,身上红袍,两鬓苍苍,原来不过是个农冠禽兽。这几句话,放在一般人的身上,或许还承受得起,今天薛老乃是风烛残年,摇摇欲坠,七十好几,子孙一大堆,现在被孔明在这大庭广众,骂得他狗血淋头,这一气非同小可。心想,我主孙权往日里也要让我三分,众文武还要买我几分帐,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驾,难道我活了这把年纪要受你冤枉气,真是无法无天!越想越气,一口气实在咽不下:“气气气,气死老夫……”
要想说,“气死老夫也!”这“也”字未及出口,只见他两眼一翻,“呃”地一声,身子向座位上一倒,动弹不得了。真是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言。其实薛综并未死,只要马上有人连连喊叫,就可以苏醒转来;若是年轻人,不须叫唤,过一会儿自己会醒转来,这是因为心急气塞之故。
这班文官,本来输得一败涂地,坐在那里无计可出。
现在见薛老大夫一命呜呼,也不去叫醒他,只是在旁幸灾乐祸,好象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觉得孔明这张嘴实在厉害,骂死了江东老大夫,犯了人命,看你如何收场。
孔明一时之火,竟想不到薛综禁不住我三言两语竟要去见阎王,心中一怔,他想,薛老啊,你自以为年高德劭,欺我年幼无才,也不量量自己有多少力,却轻率出战。也不看看场合,反被我骂死,这倒把我弄僵了。此番这老头一死,叫我在吴主孙权面前如何说话?因此希望薛综还能死而复生;要死,死在家中,那就与我无涉了。
要知薛综死也未死,孔明又怎样战败群儒,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