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任被骗进凤鸣山套,情知中计,欲从东面山套口冲出重围。孤山上的诸葛亮居高临下,将张任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在想什么也猜得出来,便将手中羽扇向空中一招。
公子刘封立即喝道:“扇儿招,红旗飘。”手下忙将红旗摇动,山顶上顿时红旗猎猎作响,炮声齐鸣。
东面是红旗。因为山套大,埋伏在各路的将士看不到张任在往哪面路口移动,所以都注视着山上的信旗。此时见到孤山上挥舞着的是一面大红旗,东路口的四员大将和三千弟兄一拥而出,路中山上站满了人,中间扯着四面大旗,旗下各站一将:阳群手捧一口七十五斤的金刀;邓铜高举长柄锤头;冯袭、张南各自合抱一口银刀,等候张任到来。
无多片刻,马蹄之声从远而近,张任跃马而来。抬头一看,数千汉军挡住了去路,根本没有走路的地方。大旗下的四员大将个个横目冷对,都摆出了厮杀的样子。心想刚才进来时没见一兵一卒,现在突然有这许多人,说明孔明在这里四面都有埋伏,走别的路也会遇到汉军阻拦。张任勒住战马,望着拦住自己的大将原来都是自己的属下,而且都是素有威名的上将,如今一个个都“另抱琵琶别嫁郎”了,张任不觉思绪起伏,感慨万千。自忖道:他们都是我多年的部下,谈不上是生死之交,交情还是很深的。今日作为朋友,求他们网开一面放一条生路,想必还是有可能的,免得两下交锋,既伤和气,又丧性命。想到这儿,张任点马上前和颜悦色道:“四位将军,尔等降汉此乃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今日张任遇难,尔等若能念在昔日之情,放一生路,本督感恩非浅。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阳群铁面无私,大声喝道:“张任不必多言,我等奉军师之命在此等候已久,若然识时务者下马归降,军师决不亏待;要是不然,只管放马便了,我等奉陪到底,生路便在我等刀枪之上!”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之余地。四员大将一齐拍马上前,把张任围住,四柄家伙逼住他,要他说声战或降。张任见这架势,知道他们不会受自己的骗,便怒道:“阳群休要如此绝情,若要本督弃蜀投汉,除非尔等皆死于本督之手!若论交战,难道本督怕尔不成?速来枪上领死!”
阳群见他这等强硬,便起金刀对他头上劈下,“张任还敢猖狂!”
张任立即起金枪招架,“且慢!”很轻松地把金刀荡了开去,便想还手,忽听得背后风声呼啸而起,知是邓铜的长柄锤头,忙侧转马头,果然锤头从上面压了下来,忙用枪向锤头挑了上去,“黑脸慢来!”只见锤头弹了出去。左右两边的冯、张二人同时起银刀向张任两肩砍来,“张任去吧!”
毕竟是枪祖宗,手脚利索,反应敏捷,加上刚刚开始力战,张任浑身是劲,尽管面对四员名将,但一杆金枪舞得应心得手,挥洒自如。此刻见双刀齐下,迅速将长枪向两旁一封一逼,“锵,锵”两下,把两口银刀一下子就化解开了。然而,四员大将也不是好对付的,尤其是四个对一个,知道今日之战只有出手而没有招架的,只管从从容容地打。所以,等不到张任还手,阳群又劈了下去。就这样一会儿是一个一来,一会儿又是四个齐上,连续不断,要把张任逼回山套中间去。张任被困其中,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四面相架,忙而不乱,井然有序,显示出了大将风度。从战况来看,虽然四员大将频频出击,但只要一触到金枪,使荡了出去,一点也占不到便宜,四战一还是让张任占了上风。两下战得不可开交,张任凭着一手绝妙的枪法,除了及时招架开邓铜、冯袭、张南的三柄家伙外,向对面的阳群步步逼近,迫使他向后退却,打算让他退到后面开阔的大道上,寻机冲出山套口。故而五个人的一个小战圈在慢慢地向山套口移动,而阳群他们还没有意识到。
当然,孤山的孔明对战况一目了然,他事先料到了张任的勇猛足以使每条路口的四员大将抵挡不住而无意向后倒退,所以也有所准备,此时将羽扇又一招,山上立即飘展出一面大皂旗,一声炮响,又有四将应命而出,那就是杜琼、张仪、殷纯、尹默,他们四将是机动的。自进山套以来,四将人不离马,手不离兵,随时都可向各处接应。皂旗一展,四马齐出,见旗杆指的是东面,便直向那儿驰去。赶到东面,见阳群步步后退,立即赶上前去助阵。杜琼、张仪二将善用巨斧,殷纯、尹默惯使黑缨点钢枪,四个黑脸大汉,年轻力壮,穷兵好斗,像饿虎一齐扑了上去。
张任没有三头六臂,一杆枪耍得再妙,力气再大,一敌八总是无能为力。心想,不必为他们多费力气,关键在于斗智,而不是比力!转定念头,毅然转身,挑开后面的大锤,从空隙中退了回去。
阳群等四将追回原处便勒马止步,因为他们只要守住口子,并不要追杀张任。杜琼等四将追了一阵,也就回到孤山之前听候号令。
张任是川里人,前番围困涪关时常在这一带走动,对这儿地形是很熟的。心想,既然东面有埋伏走不出,那我就走西面,只要能走出山套就能够回到雒城,便向西边山套行去。
孤山上的孔明登高望远,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张任直奔后山套,又将羽扇一招,顿时炮声响,山上扯出一面大蓝旗。西边山套中杀出三千汉军,为首四将乃是盛举、刘豹、刘合、刘巴,各执兵刃,立马于大道中央,等候张任到来。
张任赶到那儿一看,又有四员大将挡住去路,全是蜀中名将,不敢再摆都督的架子,扣马执枪,上前搭话:“四位将军,想张任昔日待尔等不薄,今日误中孔明诡计遇难在此,望各位让一生路,日后定当补报恩德!”
可是,四将并无言语。未及张任说完,四骑马已将他围裹在核心。盛举、刘豹在他一前一后,双刀齐下;刘氏弟兄一左一右,两枪并刺,迅似疾风。张任却不慌不忙,来一个前掀后点、左逼右封,将四柄家伙一一化解开了。一阵乱战,张任又盯住了前面的盛举,暗中迫他让路。
就在即将相持不住的时候,四员黑脸大将飞马赶到,又将张任逼进了山套。张任此时方才完全明白诸葛亮已处处设防,要想离开这儿比登天还难。但他从来没有认过输,尽管现在好似笼中之鸟,却一心要冲出去。前后两处走不出,他就来到了左面。远远便见山套口布满汉军,赖忠、廖登、杨宏、王茂并马在前,三口巨斧,一口金刀,个个似凶神恶煞。张任见此情景料到无法通融,也懒得枉费口舌,便圈马而走。没走多远,迎面来了四个黑脸,心想,幸得没有厮打,否则这四个黑脸又要来了,又得消耗我不少力气。便将马一拎,让过他们,飞奔右山套去。右边山套亦然如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四将各执一枪早已等候在路口,再看背后四个黑脸也赶上了。张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回马退进山套。
这样,前后左右四面一圈兜下来,已经是红日当顶时分,半天奔跑颠簸使他感到疲劳。心想,四面路口都给他们封住了,那我别无办法,只有冲上孤山找孔明算账了,或许正是一条出路。黄骠马扫到孤山脚下,抬头见山顶上的诸葛亮和彭羕谈笑风生,好像没事一般,再看到山腰上守在这边的是锦江守将向家父子三人。暗思道:向宠是个忠厚之人,让我上前说几句好话,放我上山,那就可以活擒诸葛亮,出这个山套就在此人身上!张任想罢,跑上山坡,正要上前搭话。
不料向宠似有所觉,指着下面的张任喝道:“大胆张任,与我住马!”
张任顿了一顿,仍然说道:“向将军,尔等父子三人原是本督心腹,一向忠心西蜀,本督今日到此只求将军放我上山,日后本督面见蜀主,定然保举尔等功勋,还望容情一二!”
向宠想,这又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要是在这个时候放你一次,等于前功尽弃,我也就葬送了即将复兴了的汉业,向家子孙从此成了千古罪人。我向宠一向忠心的是汉室,并不是刘璋,如今刘备能振兴汉室,我们向家父子就应当为大汉出点力。你张任不要自作聪明,把我当成可以蒙骗的孩子,这点我还看得清楚。便严词道:“张任听了,即使向宠父子肯放尔上山,这手中的宝刀未必肯放,不如刀上领死罢了!”
张任想想真奇怪,像向宠这样忠厚老实又重情义的人,在西川吃了许多年饭,也曾得到过不少好处,一投降了孔明竟会把昔日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提也不愿意提起,莫非西川真的已到了气数已尽的地步而绝对没有挽回的可能?张任想,你们背反西川,这看来是天意,我张任决非此等轻贱之人,哪怕西川还剩下一寸土地,只有我张任一个人也决不再投第二个主人!张任催动坐骑,要想强攻上山。
向宠举刀当顶盖下,“张任看打!”
张任挺枪招架,“嚓嘟”金刀弹出。左右向彪向贤见状不妙,连忙从两旁上前相助,各掣枪向张任的脑门之上刺去。虽说本领一般,枪尖刺进脑门照例要送命。张任只得枭开两枪,恰要还手,向宠的金刀又迎面而来。张任又回手拨开。实在向宠的两个儿子武艺蹩脚,经不住张任回枪,不得不连连后退。无多时,张任已向上跨了十来步,而且越到后来打得越快,上得也越迅速。
孔明知道向宠非是张任对手,立即摇动羽扇,四员接应大将立刻赶到。前山坡上七个打一个,逼得张任退下了孤山。张任这边冲不上还是不死心,又兜到右边,向上一看,心里顿然充满了希望,原来山坡上的两员战将就是吴兰、雷铜。他想,他们两个一向和我知交,当年平蛮我带去八将,他们也在其中,去年底归降了刘备,至今也不过十余天,诸葛亮待他们再好,怎么比得上我对他们多年的情谊!谅必在他们身上可以动点脑筋。张任心头一热,拍马向山坡上扫了上去。
孔明当时发令,就曾考虑到吴、雷二人可能会被张任钻空子,算来只有十几天的工夫,根基还不深,说不定还会慑于张任的威势,所以不能让他们多接触,便将羽扇一招,四员黑脸大将飞马赶到,“呔,张任小子,我等来也!”
吴兰、雷铜也冲了下来,“张任休生妄想,如今正是悬崖勒马之际,速速下马归降!”
一盆烈炭顷刻化作了冰霜,张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暗骂他们没良心,没廉耻,便退下山来。劈面又见四个黑脸,想道,你们这四个家伙与我是哪世里的冤家,怎么精神这样好?就像我的影子,我到哪里,你们也到哪里,纠缠不清,要不是你们,我山套可以出,孤山也可以上,决不会这样狼狈。张任不敢也不愿意同他们四人拼杀,绕道下了孤山。来到山背后,也是两员大将,却是一马一步,马将原是水路闵江守将杨仪,步将是个陌生面孔,料他是汉军老将,他不认识这个步将就是神弹子刘安。
杨仪和刘安听到前山的厮杀声,准备也同他拼战一场,杨仪素知张任的本领,担心两个人还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从这儿冲上去。而刘安只是听说,觉得张任越是武艺超群自己越可以显些威风出来。因此便对杨仪道,杨将军,若然张任到此冲山,刘安便叫他从此死心,再不敢前来缠扰。杨仪不敢相信他的话,问道,刘将军有何妙计?刘安笑道,无须用计,刘安略施手段,管教他不敢正视孤山!杨仪将信将疑道,怎么战法呢?刘安说,倘若张任到此,杨将军与他交战数合。杨仪说,按我杨仪这点本领,两个打他一个也未必可胜,单身一人怎么较量呢?刘安笑着说,杨将军只管放心前去,刘安自有办法助你!杨仪正色道,刘将军,这是有关性命,不可儿戏的!刘安也即敛容说,言出如山,可以性命担保,岂敢狂妄!杨仪方才相信。此时果然见张任来到山下,正在向山上张望,杨仪毫不犹豫,挺枪飞马下山,大喊道:“叱!张任小子,胆敢抗拒大军,速速归降,可饶一死!”说话间,已到黄骠马跟前,起枪就向张任照面刺去。
张任冷不防杨仪会从上冲下来,心想,我还没有上山你就动手,那也好,一对一先挑了你再赶上山去。川将中似乎没有一个大将可以与张任战个平手的,尤其是一打一,那更是举手之劳。张任如此想时,已起枪略一用力拨开了杨仪的长枪,顺手用枪钻朝他胸前敲去。速度之快,杨仪料之不及,枪又无法收回,人又不能退后,只能用臂膀一侧,金枪重重地打在杨仪的右臂上。杨仪挨着打,长枪脱手,想要忍痛稳住身体,可这一钻份量不轻,使杨仪无法控制住重心,一个筋斗摔下了战马。张任收回枪钻,稳稳地刺向了地上的杨仪,“与我去罢!”
杨仪一跌到地上,脑子里马上反应出来:上了刘安的当了,他叫我先与张任交战,随后便来助我,如今我掉到地上了,天大的本领也救不了我的命,只有送死!突然耳边一声巨响“当……”,银光一闪,将张任的金枪打向横里足有尺余,枪尖戳到了地上。杨仪一个翻身拾起长枪,跃上马背,飞也似地逃上了山坡。
张任吃了一惊,只见一颗大铁丸骨碌碌滚出老远。收回金枪一看,留情结处中弹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凹陷,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想,好险啊,这样一个纯钢的留情结会被他打中,而且打出一个弹形来,说明山上这个人非但眼力好,而且力气大,不问可知打在头上必定是脑浆四溅。看来山上这个汉将并不要我的性命,否则他要打我的脑袋不是更有把握吗?张任见杨仪已逃上山去,再看了看刘安,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了,未及四个黑脸赶到,便离开了后山,往最后一面山坡上去了。
张任来到左面山脚下,原来也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了,只是走着瞧,哪里有空子就往哪儿去,反正比等死要强得多。不料一到这儿便觉有了转机,因为他是川中主帅,对各处的大将的情况了如指掌。左面山坡上是周群、邢环二将,当时命他们守住涪江要隘不是因为他们的武艺高强,而是涪江是个天险,涪江之外又有不少名将守住关隘,所以本领差一点无碍大局。张任知道这两个人的武艺最多只有三等的水平,孔明用他们在这里守山阻挡,可能对他们不热悉。机不可失,趁四个黑脸未到,冲上山去!张任跃马登山,直取周、邢二将。
周群、邢环见张任冲到颇觉惊惶,自知武艺平庸,并马迎了前去,双枪齐发,企图能争取二、三个回合的时间,等候救应。
用兵布阵可以虚虚实实,唯有动刀动枪是实实在在的。张任自信对付这两个人是不用费力的,尤其两个一起来更有利,使起金枪向左一逼,接着向右一封,顿时把两杆枪挡了开去,已经占了上风,然后枪杆一抖似金蟒直探周群的咽喉,顷刻血染衣甲,倒了下去。邢环吓慌了神,圈马能想逃走。张任不紧不慢掉转枪杆,枪钻重重地打在了邢环的后脑勺上。只见他身子向前一冲,口吐数升鲜血,连人带枪摔下马背。弹指间连伤二命,左边山坡上已经一无阻挡,张任高举金枪向山顶冲去。“妖道诸葛,反贼彭羕,本督来也!速来马前领死!”
这一突变非同小可!惊得山顶上的彭羕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孔明,意思是张任马上就到,我们怎么办!孔明也受惊非小,他没料到周群和邢环竟是这样不堪一击,照面就送了性命。但孔明不是初次用兵,策略中的失误往往很难预料,只有实施随机应变,深知孤山是全局的核心,山上一乱,张任捉不到是小事,还有可能引起哗变,到那时是无法收场的。孔明镇定自若,泰然处之,一边招动羽扇,一边思虑着下边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孤山后面跳出两匹战马,马后数十个汉军,手提肩挑,马上二将正是催粮官毛仁、苟璋。二将正从涪关运粮送水到此,命弟兄们往各条路口送去,自己便住孤山上来。刚至山顶,便见孔明招手,知有要事,一听原是张任上山来了,二将毫不犹豫,圈马便下山去。行不到二三十步,便和张任相遇。毛仁、苟璋也只能算三等大将,但与周群、邢环大有区别。毛、苟二人自投了刘备以后,大败仗经历了不少,但大的胜仗也打过很多,尽管本领平庸,沙场作战经验却很丰富,应变能力较强。此刻面临的是一个强敌,二将便在他当面一拦,摆出一副交战的架式,大吼道:“大胆川将与我住马!若要上山,先到本将军刀上领教一番!”
张任当然不会怕他们,因为他与汉将中魁首张飞曾交过手,也占不到他的便宜,别的无名将就不在他的眼里了。但武艺高低只有自己人最清楚,张任只熟悉川中战将,对汉将便无从得知了。尤其见毛仁、苟璋都长得长一码、大一码,一点也不见自己怕,倒有点吃不透,故而略将战马扣住,喝问道:“挡道之将,通下名来!”
模样长得好,不一定名字叫得响,自病自得知,毛仁和苟璋对这一点明白得很,不太愿意和他明刀实枪来真的,根本的目的在于拖延时间,希望在接应大将赶到之前不动手,毛仁并不理睬张任的话,反而质问道:“来将乃是何人!”
“尔等听了,本人乃是西蜀水陆兵马总督张任。尔等何许样人?”
毛仁和苟璋昂一昂头,挺一挺胸大声道:“张任听了,大将军乃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大汉水军都督的护卫大将军毛仁、苟璋的便是!与我速速下山。”
张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便知他们的本领不会强到哪里,而是虚张声势吓退我,等候黑脸赶来。张任便挺枪直上,“无名鼠辈,胆敢马前挡道,本督金枪无情,来也!”说着,战马跃上,起枪向上面晃了一下。
毛仁、苟璋并不招架,将战马倒退了几步。因为一招架必定要打,一打就将本领显露了出来,张任就可自恃无恐地冲上山了。毛仁喝道:“张任住马,休惹本将军动手。倘然本将军性起,三合之内送尔性命!”
张任哪会听他的,奋力向前,又向上虚晃了数枪,倒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只为后山上遭了刘安的一丸铁弹,唯恐不知名的汉将还有什么暗器或绝技。
毛、苟二将且挡且退,眼看就要退至山顶,二将便欲舍身相搏了。就在此时,四个黑脸闻风而至,像四只饿狼一样扑了上来,“大胆小子,我等来也!”
声音宏亮,使张任手软心怵。毛仁、苟璋见救应到来,方才振奋精神呐喊着冲了下来。张任腹背受敌,只得闪过一旁,被逼退下了山坡。一场虚惊到此结束。毛、苟二将回至山顶,孔明吩咐弟兄将周群、邢环的尸体收拾,抬头见太阳已过正午,便将送来的食物用过,略事歇息。
就这样,张任奔走了大半天把山套的东南西北中都走了个遍,虽说刺杀了两员汉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也可以得到一点点慰藉,然而仍然置身于汉军的包围之中,既冲不出去,又上不了孤山。而这一点点损失对汉军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犹如牯牛身上拔了根毛,根本无足轻重。连续不断的厮杀,使张任感到饥饿和困乏,回不到雒城,又使他惆怅和烦闷,便驻马在孤山脚下,稳定一下情绪,寻隙再冲出山套。就在夕阳西照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轻轻呼唤之声:“大都督,末将来迟了!”
张任想,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认我这个都督呢?回头一看,却是雒城守将郤真。沉沦、寂寞中有人相伴,这是莫大之幸,张任初时惊喜.可出于主帅的襟怀,不觉又皱起了眉头,正不知他怎么也会到了这儿来。
原来彭羕骗出张任,雒城中只剩下了一文一武二人,他们见汉军纷纷退走,便命弟兄出城将刘璝的尸体收拾埋葬,然后关闭城门,扯起吊桥,等候都督的消息。直至太阳当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返,杳无音信。二人开始为张任担忧了。郤真说:“太守,诸葛亮智深谋广,善于用兵,以吾之见,都督此去必中诡计。请太守善保城关,待末将前去接应。太守以为然否?”
费观是个文人,很有见识,这个道理是很懂的。张任是整个西川的中枢,全靠他一人麾帅调停,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西蜀岂不就此完结了,所以郤真要去接应。也就是说,这么一座大的城关要交付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费观却毅然点首。郤真整盔理甲,跃马提枪,只带了五百兵卒便匆匆出了城关,他脑子里只想着张任是追赶彭羕的,只要把张任劝回雒城去就可以了。来到凤鸣大道上,听得山套之中喊杀之声此起彼伏,料想张任追了进去正与汉将拼杀呢!便领兵觅路突了进去,说也奇怪,一进了山套便声息全无了,而且向四周一看,既无张任,也没有汉兵汉将的踪影,只有中间的一座小山上坐着两个文人,山坡之上隐约有几员大将,不像战场,倒像一个引人入胜的风景区,安谧宜人。郤真没心思理会这些,寻人心切,带着五百弟兄在山套中兜寻起来。此时,见张任横枪立马于孤山前,方才放心上前招呼。
张任并无悦色,冷冷地问道:“郤将军怎知本督在此?”
郤真便将出城后的经历讲了一遍,说道:“小将在凤鸣道上听得山套中厮杀,便循声而来,特来接应都督,原来都督平安无事。”
张任有苦说不出,打了大半天刚刚平安。便说道:“郤将军,山套四周埋伏重重叠叠,本督戮力拼杀,难脱重困。尔又误入此处,何能脱身?”
郤真愈加惊奇,暗想,我来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说什么埋伏重重,这不是在做梦么?便说:“都督,小将到此一无阻碍,哪来的伏兵?”
张任想,我来的时候也没有碰到一个人,但要出去就四处碰壁了。便说道:“四处汉军尽多,不下万人。”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郤将军,尔未奉本督将令,擅离雒城,这关厢交付何人镇守?”
“雒城尚有太守费观坚守,谅来无妨。都督,你我不如冲出重围,回转雒城可好?”
张任没精打彩地摇了摇头道:“本督奋战多时,皆被汉军挡回。出此山套谈何容易!”
“都督武艺超群,枪法绝伦,天下无敌,缘何便出不得山套?”
“少不胜多,寡不敌众,况又腹中饥馑,人困马乏,虽有将军到此,也只得杯水车薪,难越障碍!”张任想,你是个武将,这点道理应该明白。但又恐郤真不信,又说道,“郤将军,不若本督领尔前去走一遭,以试本督之言是否。”
郤真不知厉害,听了张任的话便跃跃欲试,“都督,小将愿随都督一走。”
出于无奈,跑一圈总比坐而待毙要好得多,张任便领了郤真和五百川军先往东面山套口去。行未多远,听得孤山上一声炮响,抬头看那山套口遍地是汉军,阳群等四将立马于前,就像天兵天将降临一样不知不觉。张任和郤真刚要拍马上前,后面就传来了咆哮声,郤真回头一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四个黑脸。张任对他看看:怎么样,这八个大将中你最多应付一个,要是碰上阳群或邓铜,恐怕一对一还不行,那我一人抵挡七个怎么能取胜呢?!中国人有句俗话:“不到黄河不死心。”郤真亲眼目睹了这般情景,方才完全相信四周都有伏兵,张任的话一点也不假,要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不过他又问道:都督何不冲上孤山捉拿诸葛亮?张任对他说,你所讲的一切都已做过了,最可恨的是后面这四个黑脸老是死死地缠着我,要是没有他们,我既可冲上孤山,又能突出山套。只是后山有一汉将,不知其姓甚名谁,善用铁弹击人,可算神弹,本督险遭毒手。郤真听张任说得这样神奇,不太相信,以为他被汉将打怕了,吓得提都怕提起。便疑道,哪来此等神人?张任见郤真不相信,心想,好得孔明只要我投降,并不要我的命,那就领他到孤山去走一趟。便一齐来至孤山之后,向山坡上一指道:“郤将军,可见山上杨仪否?其旁侧一员执弓之将便是击弹之人。”
郤真顺着手势向上一看,果然在杨仪的身边有一个汉将执着一张硬弓,虽然其貌不扬,身材也不怎么魁梧,但,体格健壮,精神抖擞,倒象一个有点功夫的人。当然,郤真是不服气的,很想开开眼界,便道:“都督在此观战,小将与他较量一番!”说罢,挫动坐骑,直向山坡上冲去。
刘安看得清楚,见张任和另一员川将在指指点点,好像这个川将还不太服气似地。便对杨仪道:“杨将军,来者川将是谁?”
“来将乃是张任心腹、雒城守将郤真!”
刘安想,张任吃了亏不敢轻举妄动,又来一个郤真,多了一个人就给军师增添了不少麻烦,要想个办法叫他帮不了忙,反而给张任带来不便。便对杨仪道:“杨将军,郤真既来之,你我则战之。请杨将军前往迎战,刘安在此相助于你!”
杨仪刚才差点伤了性命,心有余悸,再也不肯离开山坡一步,听说又叫他去迎故,连忙摇手道:“刘将军,非是杨仪怕死,张任在下面,你我切莫下山,只管等他上山交战便了。若要迎战,刘将军自去抵挡!”
刘安知道他的心思,就不去勉强他,此时见郤真已离此不远,刘安取出硬弓,扣上铁弹,摆出射击的样子,思量着既要给郤真一点惊吓,却又不要伤他皮肉,使他不能相助张任,反而成为一个累赘。
不料郤真还未发觉,下面的张任已经高喊起来:“郤将军,铁弹厉害,休要上山,速即回来,铁弹来也!”
打仗靠的是一股士气,特别是处在劣境之中更要互相勉励,被张任一声大喊,本来并不害怕的郤真也没了主张,抬头向上一看,果然见硬弓开足,早已慌了手脚,不假思索地掉转马头向山下亡命逃窜,就像见到了瘟神一样恐惧。
刘安见他慌了神,暗叫来得正好,便将手一松,只听得“当--”一声清脆的弓弦声,铁丸离弦而飞,所到之处,只见郤真连人带马翻倒在地。这一弹打在战马的后蹄上,战马吃不消这突如其来的痛,长嘶一声,后蹄高高提起,把郤真从马头上甩了下去,战马也倒了下去。张任见状,飞快跑来,见战马后蹄已断,丧失了战斗力,断的那条腿不住地抽搐,显出万分痛苦之态。郤真跌得快,爬得也快,总算没伤筋骨。稍事休息,二人扶起战马,张任在前,郤真拖着根枪,带着一拐一瘸的战马逃下山去。三只脚的马,别说不能交战,还拖累了张任。到了山脚平地上,郤真重又上了马背,可骑在上面一颠一晃,时常要提防摔跤,实在不是滋味。而且又走不快,不断地呼唤道:“大都督慢走!”“大都督稍等片刻!”
此时红日已将西垂,霞光万道,山上罩着一层柔和的红色。正月十二天气正当严寒,可张任心急如焚,半点寒意也没有,反而觉得身上汗涔涔、湿漉漉的。从早到晚,滴水未进,腹中饥饿时复一时,又冲不出山套,郤真也没帮什么忙,反而多了个累赘,心里还惦记着雒城,思量着诸葛亮会不会用“调虎离山计”赚取雒城,所以此时又是饿,又是烦,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却说孔明在锦囊上吩咐严颜、魏延、苟安三挡张任以后,夕阳西下酉时取下雒城,而且说明弓不上弦,刀不出鞘,只要酉时一到,城关自然会开。三将来至城外,设立旗门。大家都知道雒城只有一个太守镇守,只要发动强攻便可取下。魏延觉得这是个机会,要是能在酉时之前取下就能显出自己的威风来。故而对严颜道:“老将军,时光尚早,可要攻下城关?”
严颜捋须道:“军师有命,酉时取城,不攻而破,魏将军又何必性急!”
魏延道:“老将军,大军到此,关厢上毫无动静,偌大一座关厢岂会不攻自破呢?”
一旁的苟安也附和道:“是啊,不如趁早攻下。”
严颜不以为然,“二位将军休要违抗军师之命,切莫妄动干戈。”
魏、苟二人那里肯听,说道:“老将军在此等候消息,我等去也!”他们想,要是能早一些取下雒城未必会造下什么罪。便带领六千弟兄发一声喊向雒城扑去。
雒城外有一条小河叫金雁河,河道并不开阔,只有一丈左右,作为护城河,只要灵活一点的兵卒就可以跳跃而过。魏延和苟安策马赶到这儿,将战马向上轻轻一提,八蹄腾空,跃身过了金雁河,身后的汉军也有跳过去的,也有从河中泅过去的,也有停在河边不过去的。过了河的兵卒跟着战马冲向了城关。
城关上的费观看得清楚,知道张任和郤真已无法回来了,心想,我一个文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抵挡不住严老将军和这些汉军,要是城关攻破,我还有立足之处吗?但他很稳重,并不着急,吩咐川军乱箭射下,投掷守城之物。顷刻间箭似飞蝗,灰瓶石块乱下,好像暴雨,也像冰雹。
魏延过了河,顶头碰上这些东西却并不在意,双手舞动大刀将乱物-一挡开,一时还不会受伤。可过河的汉军可惜了,一时招架不及,中箭中石者不计其数,当即便有不少弟兄倒在地上,伤亡惨重。到了河那边前有厚厚的城墙,后有河流,上面不停地射击和抛掷,汉军无躲避之所,到后来,魏延和苟安也被打得浑身是白,头盔歪戴了。
川军边投边叫:“汉兵汉将遭箭哪!”
“嗖……”“骨碌……”乱箭乱石如暴风骤雨般向下泻来,城前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惨不忍睹。魏延至此方觉有愧于心,可是已经追悔莫及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申末酉时城门方开,而在这个时间之前还会有人射箭抛石。其实,这就是孔明全盘计划的连贯性,因为张任一早离城至午未回,郤真和费观必定要着急,到了红日西斜,定然要出城去寻找和接应,最晚不会到天黑。在酉时前,郤真还有可能在雒城,要是攻城必遭顽抗,孔明的计策就不能成功。所以魏延不听将令,只得在此勉力招架。此话暂且搁下。
却说胡班在西街上的一座大宅中,一大早听得城前叫骂厮杀声此起彼落,很担心张任会想起他这个“马夫”来,故而提心吊胆,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可惜张任见了彭羕,气得早把这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西街上的胡班渐渐觉得叫杀之声远了,后来竟无声无息了。知道张任已离城而去,便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餐,又纳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见太阳归西,略作整理。猛听得城前又是一阵啰唣,心想时间到了,便出得宅门拽开大步往前关而去。战乱时期,街上行人稀少,胡班大模大样地到城前往城墙上去。川军见一马夫登城,便大喝道:“哪来的狗头,速速下去!”
胡班只作没听见,自管大步向上。
川军觉得来人可疑,立即禀报太守:“太守,今有一马夫,小的喝叫不住,被他登上城来。”
费观回头一看,果然有一马夫上了城关,见他身材虽然矮小,但目露神光,腰背粗壮,步履铿锵有力,便觉此人来得蹊跷,不似一般行人。便抽出匣中宝剑,指着胡班道:“来者止步!”
胡班不加理睬,仍旧往他跟前而来。两旁川军上前阻拦,被他两臂一张,一个个踉跄跌倒。这一来就无人敢上前阻挡了。费观见他手脚灵便,气概非凡,知道他不是个寻常之人,来者不善,眼看离自己只有三步之远,他还在往前走,便挥起宝剑直刺胡班咽喉。“叱!何处狂徒胆敢闯上城来! 看剑!”
一个文弱之人有多大的本领可以和一员大将较量?!胡班头不偏,脚不停,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往太守的脉门上一掐,费观便觉得从手指到肩膀都麻木了,宝剑落了下去,胡班用脚一撩,宝剑连翻几个身又落到了胡班的手上。“太守不必惊慌,本将军非是旁人,乃是汉军师帐前、昨日随彭先生入关的胡班。今日到此并不要太守之命,但令军士开关便可!”
费观这才想起昨日来的一个马夫还未出城,原来却是诸葛亮派来夺城的大将。心想,本来还有一个郤真在此可以与他决一胜负,如今剩下我一个文人,就是拼死也救不了雒城。这说明孔明对雒城了如指掌,早晚要被他取去。费观是个明白人,面临着外有强敌攻关,内有猛将挟制,只有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胡将军休恼,下官唯命是从。来,与我开关降汉!”
费观是个有胆有识之士,他的小兄弟费文祎是后汉的栋梁之材,曾代理丞相之职,都有功于汉室大业。费观因面貌长得与刘备酷似,后来东吴陆逊火烧连营时,他为了使刘备脱险,便身着龙袍改扮天子。
霎时间,川军已闻得太守下令降汉,谁敢抗拒。纷纷放下弓箭和投掷之物,早有人去下边传令开了关厢,放下吊桥。魏延和苟安首先突入雒城,上得关厢方知是胡班开的门,仔细想来,果然是酉时,顿时恍然大悟。低头看自己时,只见身上斑斑点点满身白灰,城关下河道旁尸体横斜,伤者十有其二。正至酉时,河对面的严颜见吊桥平、城门开,知道已取了雒城,便驱兵而来,入了关厢,即刻传令打扫战场,命人去涪关迎接众文武和刘循。正是:
机关已定无偏颇,时辰未及有反复。
欲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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