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前回雒城大堂上来了一文一武,惊得大家咋嘴吐舌,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法正和孟达。明明二人已先张任而死,怎么又会去死还阳的呢?要是他们不死,那彭羕一定也还活着?是的,三位大功臣都没有死,这是孔明在锦囊中吩咐彭羕扮演的一出戏。为了要张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归顺刘备,孔明精心策划了这一套戏,料着张任不论真降和假降都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是相当符合情理的。彭羕是个聪明人,按照孔明的旨意演得很逼真,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那末,提上大堂的两颗人头是从哪来的呢?不瞒众位说,孔明已料及夺取雒城之前,魏延必不肯安份等待,一旦攻城,汉军便有伤亡。这两颗脑袋就从十一日保留至今,然后用新鲜猪羊血涂抹于刀戮之处,点点滴滴就像刚刚杀的头一样,别说张任看不出破绽,就是刘备也无法怀疑这是假的。实际法正和孟达被押到了外面立即松了绑,被手下请到了厢房中足足品尝了半个时辰的香茗。那两声都是空炮,是放给张任听的。那彭羕当堂自刎更为离奇,当他松玉带的时候取出一粒药丸在手中,右手提剑,左手拂面时将这药丸塞在口中,此药甜酸苦辣皆有,立刻生津滋液,只见他满口唾沫四溢,又粘又湿,嘴唇以下直到喉结处都涂满了药水,此药水一碰药丸便变色,从彭羕口中流出的药丸液一流出来就成了殷红殷红的液体,流到哪儿,红到哪儿,宝剑一勒,也染上了颜色,他又背对着堂口的张任,所以,不知情的看来就像真的一样。孔明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张任见他们三人都死了,可能会回心转意;第二即使仍不回头,张任临死也得到了一点慰藉。可惜张任不知孔明的一番苦心,还是走了第二条路。看官要问,万一张任回心了,那又怎样处置这三个功臣呢?这就更便当了,暂且不要安排他们见面,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让张任渐渐淡忘,事情有了一个缓和的阶段就会发生变化的。何况张任是一个知书达礼的人,见多识广,到那时即使碰到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笑了之,还有什么个人恩怨可谈的呢?
法正和孟达拜见了孔明,却见彭羕真的自刎在地,忙俯身去搀扶,“彭先生何必这等自轻自贱,我等未死,尔倒先亡,令人伤心!”
不料彭羕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满头满面鲜红,吓得法正和孟达连连倒退数步,众人方信三人都是假死,唯有张任一去不复返了。顿时堂上一片笑声。彭羕起身往堂外去梳洗更衣。这且不表。
杀了张任,孔明并没感到有丝毫的轻松,等待他的是什么,心里清清楚楚。刘循回到成都第一步就是向东川借兵,马超入西川,部下有谁能和他匹敌,这是孔明最担心的,与马超争锋绝对不会亚于张飞在虎牢关时战吕布的那一场恶斗。由谁去战?这个问题孔明想了几天,觉得非张飞不可。但从近年来的战况看,张飞很少苦战,体力减弱,武艺生疏这是免不了的,便唤道:“翼德将军。”
张飞闻声而出,“老师,呼唤老张何事?”
“亮以为将军用兵之道昔不如今,而沙场苦战则不如昔,果然否?”
张飞想,自从去岁入川,的确很少与人交战,而主要精心于用兵上,觉得孔明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老师之言正合老张之心。未知有何吩咐?”
“亮限将军百日之中苦练武艺,不可偷安!”
“这是为何?”
“天有不测之风云,只恐又有虎牢之战耶!”孔明心里明白,要张飞恢复到古城战关羽时的武艺已经相当吃力了,恢复到虎牢关时的武艺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时候他正是身强力壮用不完力气的时候,今年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也爱动动脑筋,必定在武艺上分心。幸得他功底扎实,否则一落千丈。
张飞见他说得这样郑重其事,知道必有原因,自料百日之后能达到虎牢关时的武艺,满口应承道:“遵老师之命!”
孔明这才面向堂上道:“两旁众位听了,自来日起,文者习文,武者习武,不得疏懒!”
“是!”齐声应道。
就从正月十六这一日起,孔明既不发令,也不升堂,每日与刘备及彭羕等人坐谈商议进取御敌之策。雒城内外操兵演武之声不绝于耳,大将也很少闲聊之机,尤其是张飞更是悉心苦练。本来像赵云、张飞这种盖世名将每天清晨或傍晚总要练几路武艺,一则温习,二则强身,正所谓拳不离手。但这一次孔明特意关照下来,人人都有自尊心,谁肯落后,每个大将都比往常要多几倍的时间练功。而张飞更是有了“特殊使命”,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拖了儿子张苞和十八员燕将一起练习,起初张飞只能和张苞战上二三十个回合就感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只得歇下来喘息一会再战。每到这个时候,他才从心底里佩服孔明的目光真有入木三分之功,觉得自己的本领已大不如以前,实力上也远不是儿子张苞的对手。看到了这一点,张飞就愈加刻苦,愈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原有的功力。最初几天,张飞老是被儿子打得只是招架而没法还手,最后招架不住就圈马逃跑,乘机歇息一下,从清晨练到吃饭,从中午战到黄昏,断断续续坚持不懈。从二、三十个回合打起,慢慢地能战五十回合,一百回合,以至整个上午。从原先只能招架到能够还手,毕竟张飞比儿子要灵巧得多,进退有序,攻守自如,往往能以智取胜。练到这样的程度,张飞仍以为尚难取胜马超。说明马超果然是三国时期的一员勇将,后人有这么一句俗活,“三国之中出吕布,吕布哪有马超好,马超不及子龙巧。”说明前后五十年的后汉,无数战将中这几位称得上是尽善尽美,良中魁首,但各有特色,非他人可及。经过三个多月的苦练,张飞食欲大增,人变得精干而又结实,武艺大有提高。
别人练武孔明很少去看,唯有张飞他最关心。十天之中总要去看望两三次。果然又见到了出山时的那个张飞,刘备和孔明暗暗高兴。此话不提。
却说刘循马不停蹄赶回成都,将雒城失守,张任守节不降遭戮的前后经过一一向父亲叙明。刘璋听说张任遇难,放声大恸,哭得死去活来,似丧考妣,弄得他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文武极力安慰,稍觉宽心,便问都督临终有何嘱托,刘循便将张任说的“宁亡张鲁,不亡刘备”的话复述一遍,以及怎样前往东川借兵的话都禀告清楚。刘璋即刻传齐文武商议借兵事宜,命老臣黄权出使东川,求救于张鲁发兵。
黄权收抬了金银珍宝出成都往南郑,先来见杨松,老先生说,东西两川亡在两棵“松”上,即西川亡于张松,而东川则倾于杨松。张松和杨松为人处世截然不同,前者官卑职小,为兴汉之计,献图与刘备,乃后汉之功臣。而后者权倾朝野,势大滔天,却是个乱臣贼子。杨松弟兄四人,他为长,东川有事,往往取决于他。所以黄权一到东川不先见张鲁而先见杨松就是为了打通关节,说道:“东西两川唇齿之邦;西川亡,东川亦难保矣。今老朽奉主公刘璋之命求援于杨大夫,还请在千岁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若肯相救,当以二十州相酬。”说完,献上无数珍宝古玩,以博杨松欢心。
杨松大喜,觉得机会难得。因为自从马超到汉中相投,张鲁十分得意,以为有了马超,西可以吞并刘璋,东可以抵御曹操,就有招马超为婿之意。杨松知后便想,汉宁王张鲁别无子嗣,只有一女,今日见爱于马超,日后必定要与杨家争权,张鲁一死,必将东川付与马超,我杨松数十年苦心将付之东流。便谏道,马超妻子惨遭大祸,都是他贻留下的祸种,切不可再以女妻之。何况手下出生入死之将不计其数,只恐众人不服。如若果有其心,必先使马超立功于沙场,方可止息众议。张鲁听了他的话,遂罢招婿之议。现在西川黄权求于门下,正合了杨松之心,暗思道:只要命马超出战,一仗取败于刘备,还有什么脸面回东川,东川仍旧是我的天下。杨松是这样想的,他要借这个机会赶走马超,拔掉这个眼中钉,便欣然答应了黄权的要求,留他在自己府上歇息,当日就进了千岁府来见张鲁。
杨松便将西川黄权来意一一叙明,极力怂恿张鲁发兵,当时就有人反对说,刘璋与主公结下世仇,今日事急求救,诈许割地,心怀不仁,不可从他。杨松道,东西两川接壤之邦,唇寒则齿亡,不可不救。只见阶下一人挺而出道:“某虽不才,感主公知遇之恩,无可上报,愿乞一旅之师生擒刘备,务要刘璋割二十州奉还主公。”
杨松忙与张鲁低声说道:主公可命马超斩张飞之首,若能凯旋而归,当以女与之。此话正合张鲁之意,便对马超如此这般道,马超虽知此乃杨松之谋,但也惧他威势,奈何他不得。杨松知道,荆州人马中张飞名声最响,武艺最强,入西川是他生擒张任,与马超争锋,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论伤了哪一个,对自己都有好处。杨松回到府中,将适才之话讲了一遍,说道,请老大夫放心回去,发兵之事全在我杨某身上,务必生擒刘备,杀退荆州人马。黄权千恩万谢,说道,杨大夫肯如此大力相助,我家主公没齿难忘。老夫既从成都赶到此地,欲拜见千岁,当面酬谢。杨松明白黄权还不大放心,要亲眼看一看出兵的人马,便允道,老大夫权居敝府,来日同往大殿。不过千金之诺,非是儿戏,望勿食言!黄权答道,这个自然。
翌晨,杨松偕黄权同往汉王府,上银銮殿来见张鲁。黄权又致意张鲁,恳求早日发兵,以救燃眉之急。张鲁便拔令在手,对殿上的马超深情地看了一眼:你与我争口气,若能斩得张飞之首,决计招你为驸马,切莫辜负了我的希望。呼道:“孟起听令!”
马超生两条铁线钢眉,一对豹目,鼻正口方,两耳贴肉,腮下无须,面目清秀,英气溢于眉目之间。浑身金盔金甲,足登虎头战靴,善用一条金枪。年纪虽轻,名望非小,今年刚刚四十岁,天下大将闻而丧胆。人称飞将军,锦马超。飞将军,即是英勇善战,天下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锦马超,则是说他长得英武魁伟,仪表非俗,加上鲜衣怒马,更是与众不同。马超用的是金枪,非但枪法奥妙无穷,变化莫测,而且力大过人。他一生所斗之将皆是力敌万夫的名流,建安十五年战潼关,打得曹操帐下第一猛将许褚脱光了衣甲,这就是“露衣斗马超”;第二员名将就是此番出兵葭萌关,战得张飞除去头盔,挑灯夜战;第三员更是厉害,乃是曹操的第二个儿子名叫曹彰,人称黄须儿。那时刘备已取了东川,封了五虎将:关、张、赵、马、黄,但只有马超与黄须儿战得最为出色。但马超勇而无谋,不及赵云有智,故而天下第一名枪赵云当之无愧。此刻闻得呼唤,马超从旁闪出,“千岁在上,马超在此。”
“孤付尔将令一支,领兵五万,往西蜀葭萌关迎敌,务要力斩汉将张飞。孤有言在先,若然如孤之愿,告捷之日便是汝成亲之时!”张鲁对他注目片刻,千言万语尽寓于这一瞥之中。
马超心里也明白张鲁的意思,只是杨松一直说他少有功绩,阻挠这门亲事。现在听得张鲁当面许亲,马超真是求之不得,暗暗得意,非要斩张飞之首,娶张鲁之女不可!便上前接令。
黄权见东川果然命马超出兵,也觉得宽心了许多,殿上去张鲁、杨松等人叙话了片刻,便告辞了张鲁,私下多多拜谢了杨松,方才离开南郑,取道成都。刘璋听说马超来救,心里边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专盼救兵早日到来,以解当务之急。
却说马超奉了张鲁之令回到下榻,与兄弟马岱及大将庞德商议出兵之事,可庞德病魔缠身,卧床不起,不得不留在南郑将息。就这样一病长久,此番别了马超弟兄,从此变亲为仇,曹操平定东川,收降庞德,而马超其时亦然投了刘备。水淹七军时,抬了棺材与关羽交战的就是庞德,庞令明。此是后话。三天后,马超聚兵集粮与马岱带领五万人马离南郑往阳平关而去,过八十里路直扑葭萌关,路上非止一日,晓行夜宿,一言表过。
从刘循回成都,黄权从成都到南郑讨兵,马超从南郑行军到葭萌关,营寨扎定,如此往返奔波,早己是四月下旬了,也足有百日之期。葭萌关守将傅彤是建安十六年投顺刘备,一直驻守在此。听说东川发兵将至,星夜命人往雒城告急,一面号令军士都要严阵以待。前书已有交代,前三国中新野是个用兵重地,到了后三国葭萌关就成了这部书的中心。守在这里没有一定的军事常识是不行的。傅彤是个战将,第一流挨不上,但对守城却有很多的经验,从建安十六年一直守到二十四年,尽管大小战事不断,却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这绝非容易之事。这一日,眺望关外五里之遥,旌旗蔽日,营寨扎得层层叠叠,马超亲自在葭萌关外搦战,声言要与张飞决一死战。傅将军又连连向雒城发出告急文书。
葭萌关数起传书之卒飞马赶到雒城,见燕将在街坊中闲逛,数中有个熟悉的,便将葭萌关被困求救的事情告之。燕将得此消息,立即奔往府中,把路上所闻之事一一告知。张飞练了百来日功夫,面孔黑得乌油滴水,精神焕发,身体练得似钢筋铁骨,正愁力气无处使,听得燕将如此这般一说,喜出望外,一则惊叹孔明未卜先知,神机妙算,要我操兵练武的目的就在于迎战马超;二则高兴自己的武艺又大有进展,又可驰骋疆场,施展威风,与马超交战正是旗鼓相当。马超一到,孔明肯定要命我出战,这是何等荣耀!
却说葭萌关的送信之人接二连三报进大堂。内堂中刘备正与孔明叙谈,便问道:军师,我军进驻雒城已久,操演得兵强马壮,正可发兵成都,一举定下基业,缘何按兵不动?孔明反问道:主公可知张任临终与刘循耳语些什么?刘备摇头说:不知。孔明说,我料张任死不甘心,必定吩咐刘循回去向阆中张鲁求救。东川现有马超在彼,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倘然兵出葭萌关能断我军退路,故而驻兵不前,为的是等候消息。刘备这才明白屯兵操军在此的道理,对孔明老谋深算大加赞赏。
就在这个时候,信使报上堂来:“禀军师,小人奉傅将军之命,特从葭萌关到此传书!”说罢,呈上书信。
孔明展开书信略微看了一看,十分平静地传给了刘备,吩咐送信人回去告复傅将军,大军即刻便到。旋即传令击鼓升堂。堂上金鼓敲,衙前火炮响,文武闻讯赶来。
张飞刚至衙门,便见孔明缓步从内堂踱出。
孔明坐定,向两旁摆一摆手,文武仍旧退下。这才开口道:“堂上众位,今有葭萌关告急到来,东川张鲁命西凉将马超引兵数千而来,屯扎关外。此患不除,大军难以挺进成都,堂上哪位前往与马超交兵?”
张飞本当立即上前,但想到老师三番四次地不遂自己的心愿,心里有些不平,暗思道:前番是你叫我操演百日武艺,说有大用。如今葭萌关来了马超,这是一个劲旅,大堂上能够得上和他较量的只怕没有几个,你老师今日升堂就是发令与马超交兵,此令非我莫属,但愿你能当着众人之面说一声非张飞去不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张飞站着不动,可身旁的张苞憋不住了,他想,你老子接令,我也能随军同往,或许也能和这个大名鼎鼎的马超战上几合,你不去,我也没有份,不如自己上前接令。想到这儿,便想跨上前去。张飞见儿子脚步动,知道他的心思,便一把将他拖住,“儿子啊,不要上前!”张苞被他死死按住,无法走出,只得作罢,只是心里有点不愿。
近百天来的操兵情况,大家都知道得非常清楚,张飞锻炼得最刻苦,军师也最关心他,根据他的武艺和力气,与马超交战比大堂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适宜。明明军师要他接令,张飞却佯作不闻,好像对这件大事毫无兴趣,不知他动什么脑筋。
“哪位引兵前往葭萌关?”孔明第二次发问。
第一次人家都让你张飞,老实说武艺高强的不是你一个人;第二次问话声未落,早有一员白袍将从旁闪出:“军师,赵云愿往!”
“啊,子龙,西凉马超人称飞将军,武艺精娴,非等闲可比,将军未必能胜,且退过一旁。”说着,对赵云淡淡地一笑。
自赵云出山至今,大小战事非止数百仗,一向得到孔明的褒奖,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把敌将抬得这么高,当面回绝自己的场面,真有点令人失望。但看到孔明的嘴角上的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便领悟到了:其中必是另有道理。所以,应诺一声退了下去。
一旁的张飞见赵云被老师拒绝,喜得心花怒放,黑脸也发出光来。心里高兴道:这条令箭只有我还有资格接,这是老师专门留给我的,你怎么可以自说自话去接呢?这不是碰了一鼻子灰,自找没趣!张飞见赵云悻悻而下,不觉有点得意忘形,幸灾乐祸道:“着啊!小马乃是将门之子,武艺超群绝伦。你老赵是个巧将,真本领不及他好,岂可与他较量!”
赵云想,你这家伙倒是可恶之极,却来冷言冷语说我,照你今日这副模样,军师未必会让你去。
赵云刚退下,两员老将一搭一档走了出来,“军师,老夫严颜有礼!”“老汉黄忠拜见!”
马超称得上是个强敌,大堂上凡是自感本领不错的大将都想讨这个令,试图在马超身上显威扬名,这种心理状态孔明估计得一清二楚。便问:“二位老将军有何话讲?”
“军师,马超虽勇,不过是个乳臭未消、黄毛未退的小儿,有何能耐,待严颜前往抵御!”
“严大哥之言善哉!马超乃一介匹夫,有勇无谋,老汉一到,必能将其生擒!”黄忠慨然道。
孔明对两位白须将的慷慨陈词也是把头来连摇几摇,好像对他们毫无希望似地说道:“二位老将军言虽有理,然切莫轻敌。今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大战,杀得曹操夺船以避箭,割须并弃袍,几乎丧命,只恐二位老将军弊多利少,且退过一旁。”
“这个……”严颜语塞。
“那个……”黄忠默然。
二位老将军听了这一番话,大感失望,心里想,今日军师为何这等不讲情面,当了这么许多人的面去长马超的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连这一点老面子也不给我们,真后悔出来讨令。二老怏然而退。
张飞暗暗得意:想不到老师今日如此抬举我,为了让我接这个令把他们三个大将贬得一文不值。本来么,这个令就是我的。不然,这一百日功夫不是白练了么!因此,见二老提着甲拦裙走过自己的面前时,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小马的武艺连老赵都比不上,你们都七老八十岁的人了,与其受马超的气,不如在营中好好歇息!”
严颜和黄忠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这家伙今日竟然像一条疯狗,到处乱咬一通!“嗯”地一声在武班中站定。
这条将令就像一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每一个大将。大家好奇地问:“堂上无人,此令谁接?”
“胜马超者唯有一人,便是……”说到这儿,特意将目光移到了张飞的脸上,看他作何表示。
张飞一边听,一边注视着孔明的眼睛。忽觉孔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就像触了电一样,从脚底心一直冲到头顶,只觉得火辣辣,周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对儿子说:“儿子啊,此人便是老张!”
堂上这么静,轻轻地一声“老张”就像一个闷雷,将这些大将震醒,觉得张飞确实正适此任,总以为孔明就是要他前往葭萌关。不料孔明将话锋一转,顿挫仰扬道:“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除非往荆州取关将军来,方可与敌!”
关云长德高望重,四海扬名,是块公认的老牌子。二十余年前便在虎牢关“温酒斩华雄”打出名声,后来又在白马坡刀劈河北名将颜良,拖刀诛文丑,保皇嫂千里寻兄,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三通鼓内腰斩刀祖宗蔡阳,更是名噪一时。此刻孔明提到他,堂上无一人与之争辩,对他心服口服。
别人都服,唯有张飞对孔明的话大失所望,非但不服,反而有抵触,以为老师今日故意刁难自己。暗思道,葭萌关十万火急赶来求救,要取红脸到此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孔明亲口叫我练武百日,必定是在捉弄我。今日我便不去接令,看他如何收场!
孔明慢条斯理道:“待亮立即修书送往荆州取关云长到此。”说罢,将羽扇置于案上,捋袖提笔,摆出一副书写的架势。
张飞见他真的要写信,真的吃了一惊,实在忍不住,知道孔明说一是一,有办法抵住马超,然后从容取来关云长,不用他张飞照样可以取胜,这点张飞深信不疑。孔明早就有一句话,叫做“大将虽好,本帅不用”,张飞已领教过多次。眼见得这个机会又将错失,张飞迫不及待走到虎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师在上!”
孔明抬起眼皮心不在焉地对他看着,见他急得弹出了一对环眼,便将笔一搁,坐正身体,手执羽扇,漫不经心地问道:“三将军何事?”
“老师何故小觑吾!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夫乎!况吾兄远在荆州,远水难救近火,老师却视吾若不见,正所谓舍近就远,于理不当也!”
孔明闻言,冷笑道:“嗯,三将军拒水断桥,此因曹操不知盛实耳;若知虚实,岂得无事?云长且未必可胜,何况将军乎!”
“如此说来,老张非马超对手?”
“恐如汝言。”
“老张只遭便去;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
“既尔肯立文书,便容尔去。”
一个大圈子兜下来,仍旧是张飞去,不过立了军令状总要担一点风险,不似往常那样来去自由。
孔明方才取令在手,“翼德听令!”
“老张在!”
“将令一支,领兵一千,即刻兵进葭萌关;一天取胜,功为第一,二天取胜,功过相抵,三天取胜,治尔贻误军机之罪!”
立了军令状,问题总是棘手的。看上去孔明的要求太苛刻,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张飞操演武艺百日,养精蓄锐,去葭萌关正是以逸待劳,限定了取胜的时间是为了不让马超得到喘息的机会,也可以使张飞的武艺在短短的一天中施展出来。
张飞为了要取得这条将令,不惜立下军令状,哪怕限他半天时间取胜,他也照样万分自信,豪爽地答应了孔明的要求,“遵老师之命。不过请老师差拨儿子张苞为老张之头队。”
孔明知道张飞在练武时一搭一档,儿子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今日去葭萌关也想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要在儿子身上动些小脑筋来取胜马超,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孔明立即应允了,“张苞听令!”
小憨也一直在动脑筋要想趁此机会立点功劳,心想,要是差我在头队,那我一到关厢就与马超交战,想必老子能战胜的人我也能取胜,等到老子带了大队赶到葭萌关,只恐我已大功告成了。看来在头队上是能够捞点便宜的。便朗声应道:“老张在!”
“将令一支,引兵五千,头队赶赴葭萌关,于路切莫耽搁,不得有误!”
初生牛犊不怕虎。尽管人人都有点谈虎色变,把马超说得怎样勇猛无敌,但张苞好胜心强,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武艺也不弱,操兵时也常常与自己打成平手,这次去葭萌关,他想定要一显身手,即使败一次也在所不惜。张苞接令,但又想到了自己掌管头队,也必定要有个先锋,这样方成行伍。便拱手对孔明道:“军师,老张素知还须有个先锋将,是否?”
孔明想,当然啰,有了头队,理应还有个先锋大将。孔明本来早已写就锦囊,为张飞开发葭萌关配备了不少大将,现在被张飞这么一搞,索性来一个丢手不管。此刻张苞要一个先锋将,孔明便向两旁道:“哪位将军为头队正先锋?”
话音落,早有一将从旁闪出:“军师,魏延愿往!”
孔明付他一支将令,领五百弟兄。魏延接令,思量着要在马超身上得些便宜,暗想,马超此人久有盛名,但闻其名,却未识其面,孔明如此抬举他,想必此人果然骁勇无敌。今日我身为先锋将,便可先到葭萌关,尽管自己武艺非他可比,但也要与他交一交手。与名将交锋即使败北也无关名声,还能捞一点资本。不过最好不要首当其冲,还需要有一个人挡头阵,先抵挡掉马超的一点锐气,要是能够和他打个平手就是上上大吉了。想到这儿,便向孔明道:“军师,还请选一头队副先锋才好。”
往常发令总是从先锋发起,而且是由孔明来调遣的,今日却是由主将自己点,点了之后再发令,倒是别具一格。听得魏延要一员大将为副先锋,孔明又取令在手问两旁道:“哪位将军为头队副先锋?”
又有一将应声而出:“苟安前往!”
“将令一支,领兵五千,头队开拔葭萌关!”
“遵命!”苟安捧了将令退下,心里暗暗高兴:像我这种大将居然也能弄个头队副先锋,真是非份之想了。当然我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观战的,既得了名誉,又没有性命危险,何乐而不为呢!
人马点齐,校场点炮发兵,第一队副先锋苟安,第二队正先锋魏延,第三队公子张苞,第四队张飞带着毛仁、苟璋和十八名燕将。毛仁和苟璋自从进了西川以来跟定张飞,成了他的心腹爱将,形影不离,徐徐出了雒城。
大队才出城关,刘备便想道:张飞性格粗鲁,虽说练了百日功,武艺进了一步,足以与马超决个胜败,但也不可大意轻敌,应该有个人在他身边督促督促,免得出错。再说这场大战必不亚于虎牢关,趁此机会再一饱眼福。因此侧身对孔明说道:“啊,军师,备恐三弟鲁莽有失,愿领兵随后接应。”
孔明理解主人的心意,唯恐张飞失误,便点了一点头,然后拔出一支令箭,顾盼左右问道:“哪位将军护卫主公前往葭萌关接应三将军?”
武将班中同时走出两员大将,“严颜愿往!”“黄忠愿往!”
把主公交给严、黄(阎王),孔明觉得万无一失。便道:“本军师命尔等两位老将军为左右护卫,关系重大,不得有误!”
二老接令,随刘备出了大堂往校场点齐五千弟兄,奔赴葭荫关而去。
这里刚走,孔明又呼道:“子龙听令!”
“末将赵云在!”
“命尔为本军师头队先锋,带兵五千,开赴葭萌关,亮随后便来!”
“是!”赵云退出。
孔明吩咐雒城太守费观仍旧守住城关,大堂上其余五十余员战将和十数位大夫领三万大军同往葭萌关。孔明出大堂,上四轮车,文官武将纷纷上马,前簇后拥,左护右卫,刹时间刀枪耀日,旗幡遮天,马蹄扬尘,车轮掠地;炮声鼓声共鸣,马军步军同行;浩浩荡荡,耀武扬威,出了雒城。正是:
刀枪起处鬼神骇,尘土扬时雁雀惊。
未知战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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