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举灯火马超夜战张飞 悬牌照孔明暗赂杨松

 

  却说二老略逞威风回转旗门,忽听得关厢内炮声轰鸣,人声鼎沸,众将都不知是何处来的人马,正要命人前去打探,但见葭萌关大开,白袍将赵云一马当先,驰至旗门,见过刘备和众将,报说孔明军师已到葭萌关,刘备闻说大喜。赵云展眼见张飞正要出马,神态大不如前,心知他已无力取胜。再看阵中,马超独立于火光之中,金盔金甲闪耀着金光,精神抖擞,气概异常,确有一代名将之风。
  不多时,葭萌关中推出一辆四轮车,孔明手执羽扇,文左武右簇拥而出。双方见过,孔明端坐旗门之中,举目沙场,但见火光熊熊。此时二更已过,明月高悬,灯月交辉,阵中如同白昼。但见孔明将羽扇轻轻一招,“当”炮声中张飞拍马上阵。歇了这许多时,二将均感精力如旧,半句话没说就打了起来。火光中两条兵器光芒四射,就像两条长蛇绞在一起,不可开交。一口气又战了五十来个回合,终究已战了一整天,到这个时候,天又黑,又是拼死相争,故而两人都已大感力乏,家伙上已很难控制轻重。
  马超的确称得上是人中豪杰,将中英才,白天已战了张家父子二百来个回合,一夜中又打了一百余合,毕竟是骨肉之躯,即使是铜浇铁铸的也经不住这般锻打,而他却毅然坚持到现在。这是马超一生中最艰苦、最疲乏的一战。马超久战沙场,炼就了一副英雄性格,在别人不用杀手的情况下,自己也不首先用绝技。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狗急要跳墙,人急便生智,知道要结束这场无休无止的争斗只有用杀手来了结了,称到杀手,便无招架。马超的杀手在《三国》这部书中也不常见,乃是流星锤。流星锤只不过拳头般大小,滴溜滚圆,上系一根细索,百步之间取人如探囊之易,可说是锤无虚发,百发百中。一般的人用流星锤只会用一个,而马超用法更奇,非但可用双锤,还能连及三锤,三锤中必致人于死命。这就是绝招。二人越战,相距越远,仍然一个出手,一个招架。马超出战圈问道:“黑脸张飞,实是厉害,还敢战么?”
  张飞也勒马道:“如何不战!老张不擒汝誓不进关!”
  “好!马超不取尔黑脸之首决不回寨!”
  二人又拍马战了起来,骤然,马超圈马而走,大声叫道:“黑脸,尔敢来么?”
  “小马休走,老张来也!”拍马追赶上前。
  马超拖枪而走,见张飞果然追赶自己,暗暗高兴,便架住长枪,从胸前取出绳索套在手腕之上,流星锤紧握掌心,侧身向后一看,约在百步之内,旋地转身,一扬手飞出一枚铁锤往张飞的面门飞去,“黑脸招打!”
  张飞紧追在后,听得叫声,凭着多年的经验,料必有暗器飞来,凝神一看,一个光圈足有面盆大小直向自己飞来,且喜这枚流星锤并不怎么快,张飞没等飞到就心生一计,迅速架住长矛,双手抱着脑袋,圈转马头,连连吼道:“哇呀……”
  要是换了以往,这一锤定中。可惜今日马超的力气十去其五,眼睛又花,甩出去的速度远不能与昔日相比。忽见追赶而来的张飞抱头向后逃窜,以为此锤已经掷中,颇为得意,收起流星锤藏于胸前,提枪圈马向张飞赶去,“黑脸张飞休走,马超来也!”
  实际上这一锤离张飞还有一尺之遥,根本掷不到张飞,马超自恃杀手用则必胜,忘乎所以地追了上去。岂知张飞善思计谋,见他来追,早已招弓搭箭在手。只因刚才一计已经得逞,也有些头脑发热起来,往日自知弓箭技拙,到了此刻也自信起来了,旋转身来就向后射了出去。
  好箭不露形迹,又无弓弦之声,而张飞的箭本来就没下多大的功夫,加上交战了一昼夜,精力耗尽,长矛射出去尚觉捉摸不定,有什么本领可以施放冷箭呢?马超埋头追来,听得弓弦之声,知有暗箭,忙举目细看。毕竟年轻,目力好,见一箭飘飘摇摇往自已面门而来,架住长枪,一手取弓,一手摘住飞箭,便张弓还了一箭。
  张飞放了一支冷箭,回头在看射中哪一个地方。不料身边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弓弦声,倒吃了一惊,情知不对劲,也不顾箭头是不是朝自己来,疾忙将身体向左边一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扎”的一下,箭头从后向前擦着张飞的额角飞了过去。张飞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热流,还以为是冒出的冷汗,用手一擦,满手满面一片鲜红,方知自己中了马超之箭。幸得马超力气已消,只是伤了些皮肉,未动筋骨,不然危险之极!张飞吼叫一声,逃回旗门。
  马超追了一阵,见张飞已回旗门,总算最后一箭未曾落空,稍有慰藉。此时天色已然大明,马超无心再战,顿觉疲乏袭上心来,晨风吹得他昏然欲睡,便想收兵回寨。
  却说张飞吃了这一箭自在叹息,手下送上马超射来的那支箭,取到手中一看上面火烙“燕山张”三个字,不觉“哱--”大大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去年入川攻伐巴郡时,也曾献过一次丑,被老将严颜接箭还箭,今日又是故伎重演。张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老张的箭不射别人,专射自己的!”看到箭头上还有殷殷红色,便觉额头上隐隐作痛,再一摸,血尚未干,弄得两手皆红。索性往脸上乱涂乱抹,冲着大家苦中作乐道:“众位听了,荆州红脸袋子关某来哉!”
  真正是快人快事,受了伤还要同人家寻开心,刘备见了摇头叹息,孔明却是微微一笑,弄得旗门下这许多文武将士忍俊不禁,一齐捧腹大笑起来。
  张飞也不去净脸,手中捏着这支箭走到白布后面,见儿子仍然规规矩矩站立不动,便说道:“儿子啊,老子被那小马射得满脸是血。儿子乃是神箭,速速出马还他一箭,以报老子之仇!”说着,便将手中这支箭递了过去。
  张苞开头也吓了一跳,见张飞满脸皆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想飞马出去射那马超一箭。但仔细一看,只是额角上有些浮伤,毫无性命危险,便不大肯去。这是为什么呢?张苞年纪轻,好胜心强,见马超已战了整整一昼夜,人困马乏,要是自己一出马,马超肯定抵挡不住,即使赢了也没什么意思。所谓“猛虎不吃伏食”,张苞不肯作此勾当,所以爽快地说道:“儿子不去!”
  张飞料不到儿子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去,气得环眼圆睁,真想发作一通。继而一想,不必与儿子斗气,他不肯去,我再求别人。便回马走到黄忠马前道:“老头儿啊,老张素知尔乃天下神射,无人可敌,看在老张满脸血红的份上,为我报此一箭之仇!”
  黄忠的箭一般不射,看作是自己的绝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伤人之命。更何况刘备和孔明都在旗门之下,刚才见他们连声称赞马超的武艺,已知他们爱慕马超之才,大有收降之意。不过,被张飞恭维了一声“天下神射”,老将军大感惬意,一心要想借此机会出出名,便欣然应诺了。心想,虽然没有和马超面对面交锋,何不用此一箭射出些名堂来?!黄忠一世未出大名,要想趁这有生之年一扬威名,故而稍一犹豫便已跃马出阵,接过张飞手中的箭,向马超扬声道:“小子马超好生大胆,竟敢冷箭射得我家三将军头破血流,如今老头亦来献一丑技。倘然识趣的话,下马向三将军赔个不是。若然不从,休怪老夫箭上无情!”
  马超本来已感疲惫,打算回寨,不料又来一个老将黄忠,还说什么要向张飞道歉,心想,这老头儿实在欺人太甚,战场上哪有不流血的。我马超称霸多年,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话。刚才被他占了些便宜,竟然得寸进尺,对我发号施令起来。老实说,面对面我就不怕你的箭,否则还称得上什么“飞将军”!马超抖擞精神,大声叱道:“老头儿休得轻狂!沙场彼此无情,岂有赔罪之理!箭只管射来,马超莫非怕你不成!”
  黄忠见他仍是不甘示弱,便在腰间取下一张宝雕弓,就将张飞那支箭扣在弦上,弓开如满月,箭镞对准阵中的马超,汉营旗门君臣将士有目共睹,要看一看这支箭到底是怎样射中马超的。
  马超更是全神贯注,远眺他的箭头正对着自己的咽喉。思量好了躲避的方法。忽闻“当”的一声响亮,又见对面弓弦一动,疾忙朝旁一闪,没射着,心里轻松了许多,刚直起身子还没坐稳,忽觉盔上“打”的一震,一支箭飘落在胸前。马超这一下非同小可,正不知这支箭从何而来,抬头见黄忠正向自己得意。取箭一看,原来就是刚才张飞的那一支,暗暗叹服老将军身手不凡。
  黄忠这一招称之“虚开弓”,箭尾不上弦,只用手指轻轻一扣,其声响亮,箭却留在手中。等待马超一闪之后尚未坐稳之际,暗上弓弦,声音极其轻微,非但眼力好,而且份量吃准,既不射碎他的盔印,又要震慑一下马超,故而一碰即落。黄忠见他这般受惊,大笑道:“马超,老夫不伤尔命,造化于汝!”说罢,转身就往旗门而去。
  惊悸之余,马超见黄忠拨马就走,暗想,这老头儿箭法虽然精妙,却是年迈了,放了一箭便糊里糊涂地走了,倒也要叫你领教一下马超的箭法!马超架金枪,取硬弓,箭上弓弦,瞄准黄忠的后脑就是一箭射去。
  黄忠面孔向着前面,耳朵却在听着后边的动静。只听得几声开弓声,便旋然将身体向后一转,恰恰这支箭已到面前,头一偏,一抬手用三个指头便将利箭捏住。黄忠知他膂力大减,便敢这等轻视他。黄忠这才掉转马头,两条白眉倒竖,一对黄珠圆睁,暴怒道:“马超尔这小子,老夫未伤尔一毫一发,汝反要暗算老夫,竟是如此心狠手毒。且看老夫此箭!”说毕,扣箭上弦,故意将宝雕弓拉得格格作响。
  马超没料到他早有准备,顿时慌得手足无措,知道他这手箭决无虚发之理,连忙摇手道:“老将军休要当真,马超乃是将箭原物奉还!”
  黄忠根本不要他的性命,见他口气软了下来,也不和他多缠,便松下弓弦,取下狼牙,指着马超凛然道:“老夫饶汝一死!”说罢,回马直奔旗门而去。
  旗门下一片鼓掌喝彩之声,无不为黄忠的英雄气概助威。呐喊声惊动了另一位英雄,白布后面的张苞听到经久不息的拍手叫好声,惹动了英雄心肠,心想,黄忠确有一手好箭,今日倒正好出了风头。我张苞的一手好箭却无人得知,岂不是冤哉枉也!何不借与老子报仇,出去显一身手,也让众人见识见识!便向旗门急呼道:“老子啊,儿子要出来哉!”
  张飞听到叫声,方才想起儿子还在白布后面,忙应声道:“儿子啊,来吧!”
  张苞从白布背后走出,到张飞面前说:“老子受小马一箭,儿子与你报此一箭之仇!”
  张飞听了心花怒放,一切困倦和痛楚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大声赞道:“好儿子啊,这才是老张的好儿子!去则去,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张苞点马到黄忠跟前,取过刚才的那支狼牙,奋身投入阵中。除了从水路进川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张苞有这么一手好箭,故而见他也要上前试箭,这就意味着要与黄忠比个高低,众人想象不出张苞射出的箭比张飞好出多少,心里都在笑他那副傻样,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张苞估计离马超有一箭之地,扣住战马,喝一声:“呔,小马可认识咱!”
  马超起初以为仍是张飞,却看到受伤的张飞在旗门下,心里格顿一怔:怎么又是一个黑脸张飞?便喝问道:“尔这黑脸乃是何许样人?”
  小憨笑着说:“小马啊,老张便是我家老子的儿子,大名叫张苞,昨日清晨曾与你战过百十个回合,莫非忘怀了么?”
  马超这才想起,怪不着昨天张飞一会儿小解,一会儿出恭,而且一次比一次力气大,原来他们父子在走马换将,要是没有这个小黑脸,张飞岂是我的对手!照这么说来,这个小黑脸倒也身手不凡。世上竟有这般相似模样的父子,真是少见,我差点被他们蒙骗了。见他手执一支箭,心想,这小黑脸也想来试一试箭,他的老子射功这等低劣,儿子还会射出什么好箭来!便问道:“小黑脸欲思怎样?”
  “小马啊,早就听人说,父债子还,老张以为父仇也要子报。适才尔将我家老子射得满面是血,这一箭之辱非雪不可!”
  马超想,老头儿的箭可称世上无双,我马超甘拜下风,你这种呆头呆脑的人也想和黄忠比试?老实说,这个时候和你打,我已没这么大的力气了,可与你比比箭还不在话下,要想用射箭来吓倒我,没这么便宜!除非你是第二个黄忠。所以,马超根本没把张苞放在眼里,十分鄙视地瞥了一眼说道:“小黑脸,量尔有多大能耐,只管射来!”
  “小马仔细了!”张苞摘弓在手,扣箭上弦,劈对马超,略一抖动,“当”的一声,果真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直飞而去。
  马超见他这副架势,料他射不出好箭,放心壮胆等候。听得弦声响,暗思,这黑脸必定也是效学黄忠之法,虚开一弓,骗我上当,不必理会。
  岂知张苞的箭恰是与黄忠不同,说射就射,半点不假,见他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活像一个箭靶子,弦声响,箭已到,“扎!”不偏不倚,正中盔上红缨,不浅不深,不轻不重,箭头刚穿进红缨,便已停住不动了,箭杆后面的一段就架在头盔上。马超抬眼向上一看,箭羽就在额头之上,好不惊怕,想不到张苞也具有这些本领,忙架枪从盔缨上取下狼牙,不知如何是好。
  张苞见状,回马对后面说道:“小马,来来来,朝老张后脑射来!”
  马超想,这黑脸真是个呆子,从来没有叫别人射自己的道理,但再转念一想,刚才暗算黄忠尚且不能成功,如今他的箭法若与黄忠相比可谓昆仲也,明要我射他,怎么可能射中他呢!便答道:“黑脸自回,马超不愿暗箭伤人!”
  “小马听了,老张叫尔射便不是暗箭,尔只管放心便是了!”
  马超想,本来战场之上都是仇敌,定要战个你死我活方可罢休。只因明白你箭法高妙,未必能将尔射死,故而没有必要再生祸端,现在你硬要我射,那又有什么可客气的,即使射不中也无碍大局,何不回敬他一箭呢?马超从腰间取下硬弓一张,对准张苞的坐骑故作瞄准之状,以造成张苞的错觉,忽然一抬手,直射他的后脑。
  张苞开始也以为他要射马,忽见他硬弓一抬,已知射马是假,射人是真,身体一侧,瞅准来箭的高度,略一张嘴,又一咬牙,便将狼牙咬在嘴里。引得旗门又是掌声雷动。张苞立即取下羽箭,圈马怒责道:“小子马超,胆敢暗伤老张,岂能容忍于你!”
  “黑脸,言出如山,岂可翻悔!”
  “嘿……小马不失信义,是个大丈夫,老张且让尔活一箭,不过还得看一看老张的手段!”张苞兴趣正浓,不肯就还,还算施展一点本领,暗思道,我的箭术远不止此,就这样回去根本看不出我到底有多大功底,再露一手给大家看看。正这么想着,天空中飞来一排大雁,数十只大雁成双成对排成“人”字形,张苞见之大喜。大雁被人称作五常鸟,据说它在人家屋后筑巢以后,临行之时总要留下一窝鸟卵,以作感谢之意,这就是仁;同类之间和睦相处,从不争斗,这是义;雌雄配偶,不论雌死或雄亡,留下的再不觅偶,直至终身,这是礼;夜鸟归巢,皆是一雌一雄交颈而眠,而且还有孤雁为之哨夜,一旦遇上险情,孤雁便急鸣为号,群雁就一哄而起,这就是智。当然,有经验的猎人夜晚捕捉它们时也有一套方法,知道这里有雁,就在附近放一把火,然后再熄灭,孤雁见到火光就会刮刮乱叫,向酣睡的群雁发出信号,群雁从睡梦中被惊醒,便一哄而起,等四周寂静无声,漆黑一片,便又回进安乐窝憩息,几次三番,群雁便以为值哨的孤雁在肆意胡闹了,就群起而攻之,将报信的孤雁啄得非死即伤,或者驱逐出群。剩下的孤雁即使见到一闪即逝的火光,也不敢贸然报警了。人们就利用大雁的这种麻痹,轻易可以将它们一网打尽。群雁夏天往北,冬天向南,从来不误季节,就是信。故而人们称大雁为五常鸟。张苞暗暗高兴这机会来得及时,指着天空白旗门下的人大声嚷道:“众位且看,老张一箭射双鸟,无一只死掉!”说完,便挽弓搭箭。
  汉军旗门顿然鼎沸起来,上至刘备、孔明,下至马弁走卒,都大感惊诧。都在想,一箭射双鸟已是犯难之极,至于射中了不死,这倒从未见过,甚至生了耳朵还没有听到过,连张飞也不敢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说时迟,当时快,当大雁飞临头顶的时候,张苞“嗖”地放了一箭,说也奇怪,这支箭到了上面就打起横来,正巧落在一对大雁当中。早已说过,大雁是懂一点礼仪的,见到下面升上来的箭,以为在射对方,大家都为了不伤对方,便各衔一头,双双振翅而飞,旗门下无不为此壮观而喝彩。忽然,张苞大声叫道:“啊呀,不好了,老子的狼牙被大雁衔去,这便如何是好?”
  见张苞急成这个样子,大家也为他急起来,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取下这支箭呢!“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众人七嘴八舌只得看着南飞的大雁,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可行之法来。
  张苞见大家也真的为他在着急,差一点要笑出声来,能射这么漂亮的箭,还会取不下来么,这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张苞故意喧嚷道:“大雁将去,狼牙难回,哪位将军相助则个!”张苞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众将,意思是没一个人可以取下此箭,还得我再显一番手段。
  这番话分明是在挑战,旗门下这许多名将,岂会无一人胜过他!老将黄忠早知他在显能,到底箭术还要高一筹,见他装模作样到这般地步,不能不施展一下精湛箭法。就在众人都在看天时,黄忠轻取弓箭,张弓便射,“嗖--”似飞而去。人老艺精,毕竟功底深,此箭单往二雁之间一插,“扎”的一下射中原先打横的那支箭杆上,竟然钉在一起。缓缓飞行的大雁没料到后面会飘来一箭撞在这支箭上,吓得“哇”的大叫一声,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将其他的大雁也惊得乱飞起来,一哄而散。两支箭从空而降,其形“十”字不出头,“丁”字少一钩,双双飘落在地。两军旗门见之无不哗声动地。列国时养由基的神箭也不过如此,想不到黄忠竟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真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汉军捡得两支箭回到旗门呈上道:“老将军,雕翎在此!”
  黄忠自然也很得意,接过两支箭,就将自己的一支插入飞羽袋中,便要将那一支送与张苞,却见小憨神色肃然,大不如刚才那般欢悦气色,而且呆呆地侧坐着身子,不知在思想些什么。黄忠想,我这一箭伤了他的心,肯定在生我的气,倒不如再与他开个玩笑。想到这儿,便将张飞的这支箭扣在弦上,轻轻一放。艺高胆也大,这支箭就在张苞的鼻子尖底下穿了过去,箭尾上的翎毛擦着他的鼻孔。张苞一顿,伸手就将箭杆握住,由此对黄忠的箭法钦佩不已。然而年轻人好胜心强,黄忠冷不防射他一箭,张苞岂肯就此罢休。他转身对马超大声发怒道:“呔!老子的一箭之仇未曾报得,差些送了老张的一条性命。小马与我坐稳了,老张今日定要送你归天!”说着,便从腰间摘下硬弓,劈中对准了马超,看这样子非要把马超射死不可。
  马超想,你们自己在打趣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又弄到我的身上来了!心里虽然恨,但是看到黄忠和张苞的这种超等的箭法更是心慌意乱,只求早些收兵回寨,以待过日再战,今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百般提防张苞手中的这支箭。
  张苞受了黄忠刚才这一箭的惊吓,表面上装得并不在乎,而且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马超,就连黄忠也没引起重视,正在抬头观天。小憨看到这个动静,迅速张弓搭箭,霎那间,转过身来对着黄忠的颔下咽喉处就是一箭。
  这里箭刚脱手,那边马上的黄忠便已翻身落马,旗门下无不惊骇,都吓得呆了:怎么打趣成真了,弄出人性命了呢!张飞见状大怒,环眼圆睁,破口大骂道:“尔这逆子,老子要尔代父报仇,父仇未报,缘何要射死黄老将军!老子决不与尔干休!”说着,便要出马。
  不料张苞非但毫无惊慌之色,反而得意洋洋地对着大家一个劲地傻笑起来:“嘿……”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似的。
  张飞被他气得须发皆奓,恨不能举矛将他捅一个前胸透后背教训教训他。大家正急得无可奈何的时候,忽见黄忠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原来红光焕发的脸上白如纸片,可见他也是吃惊不小。老将军手捋白须,不无心悸道:“吓煞老夫了!”
  “哈……”张苞大笑不止,得意非凡。他想,老头儿啊,刚才你趁我不防吓了我一场,那末我也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也让你吓一大跳。
  众人的目光对黄忠一看,丝毫未伤,只是系在颔下的那根刘海带断了。大家这才明白张苞这一箭的妙处:原来他正是趁黄忠抬头观天的当口,看中了老将军头盔上的那条刘海带,一支前射得神出鬼没,连黄老将军也始未料及,等到意识到,刘海带已断了,黄忠便吓得滚落尘埃。
  一阵喧嚣过后,黄忠方才重上马背,尽管这是开玩笑,而且张苞又是小辈,总归心里有些不快,面孔铁板着,深怨张苞不懂规矩,对自己这样无礼。可一面又在责怪自己不应该和他开玩笑,差点弄假成真。
  张飞见黄忠满脸不高兴,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思忖道,要不是我这支箭蹩脚,老将军怎么受这样的委屈,虽说他和儿子的箭都是世所少有的,但开这种玩笑最终还是要乐极生悲的。张飞就在手下的手中接过这支箭,忿忿地向天赌誓道:“今日之事皆是老张之过。自此日起,老张决不再射一箭,倘有违言,死于乱箭之下!”誓毕,对黄忠道:“老将军,看在老张的份上,休再生气,老张代儿子在此赔礼了!”说到这儿,就将手中这支箭一折为二,掷于地上。--张飞说到做到,从这一日起,直到临终,再也没有射过一次箭。
  黄忠听了张飞发的誓,一点怒气也就烟消云散,毕竟是一代名将,对这等小事岂可耿耿于怀!
  孔明见时光不早,便传令鸣金。汉军收拾完了旗门,文武簇拥着刘备和孔明一齐进了葭萌关。上了大堂,自有手下为张飞洗涤血迹,包扎伤口。张飞打了一天一夜,文武将士也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此刻一松下劲来,睡意立刻侵袭上来,张飞更觉双目惺忪。手下将他送至下榻处,张飞倒头便睡,等他醒来,已是次日的早晨了。这且不提。
  却说葭萌关外的马超见汉军全部退入关厢,不由将欣喜若狂,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啊哈……”单枪匹马胜了这许多汉将,马超怎不兴奋。
  马岱策马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庆贺道:“兄长神威,大获全胜,小弟佩服!请兄长收兵回营,以待来日再战!”
  马超这才下令收军。回进营寨,也像张飞一样,茶饭不想,纳头便睡,他比张飞花的力气更多,受的惊吓也更大,所以更比张飞疲乏。一觉醒来,也是次日凌晨。便命手下前去打探关厢上的动静,手下回报说葭萌关高挂免战牌。马超想。汉军这么多能人名将,为何又挂起免战牌来了呢?莫非他们真的见我怕了?且耐心等待数日,想必他们三五日后必要出战,那时再去挑战不迟,趁这个当口我也要好好歇息几天,养足锐气再与他们决战!五天过去了,没有动静,十天过去了,仍无消息,二十天过去了,关厢上的免战牌还是悬挂着,一个月……马超等得不耐烦,几次攻城,皆被乱箭射回,寸土未得,反而损折不少人马,弄得马超进退不得。
  自从张飞和马超恶战了一场以后,孔明深怜马超之才,一心要收降他,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只好高悬免战牌,筹划着收服马超的计策。一日,孔明暗召孙乾,吩咐他出城往东川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要切断马超的退路,逼得他无路可走而率众来降。
  孙乾按照孔明的旨意,搜罗了一些古董玩物和金银财物,暗地出了葭萌关直往南郑而去。先诣杨府,结好杨松,送上珍宝,然后说道:“西蜀即将便为刘备所得,东西二川唇齿相依,吾主特要与杨大夫结为心腹,日后好互通住来。”
  杨松是个贪财之人,见有这许多宝物,两眼发亮,又知孙乾乃是刘备的功臣要员,料道不会亏待自己,便笑容可掬道:“孙大夫,东西二川毗邻相接,理应结为同盟。未知皇叔作何打算,杨松愿为效劳!”
  孙乾想起临行之时,孔明曾说过杨松与马超不睦,将他视作眼中钉,一心要想借刘备之手除却马超这个心腹之患,故而孙乾装出万分虔诚的样子说道:“下官奉主公之命特来拜谒,缔结友善,致意杨大夫在千岁殿上进一美言,两家罢兵,将马超调回阆中,两川便太平无事了。未知杨大夫肯作成此好否?”
  杨松得知马超在葭萌关与张飞挑灯夜战,大显神通,将汉军杀得高挂免战牌已近一月。他想,要是命马超收兵回来,汉军顷刻便可夺取全蜀,刘璋所许的半蜀之愿也就成了泡影,而且马超一回到东川必被张鲁招赘为婿,杨家之天下定将被他侵吞,反而招来了内顾之忧。倘然不答应刘备,这许多礼物得不到还算小事,他手下这班能人名将必将虎视东川,与我杨松结为冤家,有朝一日刘备取了西蜀,岂不是有灭顶之灾?杨松老奸巨滑,既贪财,不愿白白错过好处,又心狠,不让马超回到阆中。思量道:马超不死,我杨松便无太平之日,来日一定要在张鲁面前挑唆几句,教马超死在汉军手中!这样的话,刘璋取胜,我有半蜀之利;刘备得胜,我也不做冤家,一面打浆两面光,里外都可以做人。打定主意,杨松便欣然应诺道:“孙大夫,千岁之前下官定然尽力进言,只恐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则下官无能为力,鞭长莫及的了。还请大夫多多上复皇叔,下官必效死力!”
  孙乾听他说这几句话,知道他已答应了,至于张鲁面前不用担心,杨松定会自圆其说,把张鲁说得团团转。心想,不管怎么讲,只要切断了马超的后路,我家军师自有妙计收降他。马超一降,莫说西川,就是东川也成了主公的天下!孙乾连声道谢,叮嘱再三以后,便出了杨府,取道葭萌关而回。此话不提。
  翌日,杨松就上殿奏明张鲁,诬告马超闭营不战,必有贰心。张鲁初时不信,疑是讹传,杨松谗言道:“自从初次出兵与张飞夜战之后,马超暗连汉军,驻马不前。皆云马超之父马腾与刘备乃是灭曹之同僚,深相结纳,此番马超必是受了刘备之贿赂,故不肯进兵,久后必反,主公不可不防,理应极早翦除患根!”张鲁被他说不过,将信将疑,果然命人前往葭萌关教马超罢兵。不一日,使者回报:“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杨松乘机相间道,马超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必有为难之处,反意已露,何不再催之。张鲁又遣人去唤,又不见回。一连数次,马超只为一心要与张飞厮杀,仍是按兵不动。杨松便与张鲁道:“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不如命他一月为限,要依三件大事。若依得,便有赏;否则必诛!” 张鲁问:“不知要他依我哪三件事?”杨松道:“一要张飞之首,二要退荆州兵,三要取西川。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军士把守各处关隘,防马超兵变。”张鲁听了杨松之言,似觉有理,一则抱怨马超不争气,忘恩负义,二则又惧怕杨松势大,做不了他的主,唯怨马超真有反复之心,只得依从了杨松之言,命杨松之弟杨柏领兵三千往马超营中,明则解粮送饷,实则留在军中密切监视马超的行动。
  杨柏当即启程,星夜兼程赶到葭萌关外。马超闻知南郑有使到此,忙带了马岱出营迎接。进大帐坐定,马超便问杨柏来意,杨柏便将张鲁之旨尽行说知。马超闻此言好不懊丧,暗恨道:不知又是哪一个没良心的家伙出的鬼点子,一个月莫说三件事做不了,就是一件也难望成功。葭萌关闭了一个多月的门,人影都不见一个,到哪儿去取张飞的首级!分明是谁在故意刁难于我。便嘀咕道:“如何变得恁般快!”
  杨柏见马超疑惑,又命手下流言道:“马超意欲夺西川,自为蜀主,为父报仇,不肯住于汉中。今日回兵,必怀异心!”
  马超闻知,怒满胸怀,进又不能进,退又退不了,一月之期有限,每日里苦思冥想,无计可出,只是将自己的这把利剑磨了又磨,排遣心中烦恼。
  却说自从张飞战了马超一场过后,孔明就挂了一个多月的免战牌,现在已经到了五月下旬,虽说不打仗,却也做了件打仗办不到的事:切断了马超的退路。今日孔明升堂,已觉时机成熟,便与刘备道:“主公。”
  “啊,军师。”
  “亮闭关一月有余,今马超正值进退两难之际,流言四起,料其走投无路,待亮亲住超寨,凭吾三寸不烂之舍,说得马超来降。”
  君臣二人情同鱼水,忽闻孔明要单身住马超营中去,大感惊讶,连连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孔明见他急成这个样子,连忙宽慰道:“主公不必烦恼,亮自有妙计,万无一失。”
  “军师乃备之股肱心腹,马超凶悍骄横,岂是讲理之人,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刘备再三不肯放他去。
  刘备为孔明的安全担心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马超如今前不能取关,退又说他有反心,正是到了丧心病狂的时候。要是孔明单身前去劝降,像马超这样的人恃武傲物,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顺从呢。狗急要跳墙,马超到了这种艰难困境,很有可能杀了人回去报功,以消张鲁对他的嫌隙。你是我的顶梁大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单对不起你自己,兴汉大业尽付流水。所以,连连把头摇得象货郎鼓一样的快。
  而孔明坚意要去,又说道:“主公,此刻劝降马超,正合时宜,不可错过。”
  “劝降之事,何必亲劳大驾,军师可另遣一士前往足矣!若要亲去,备实难从命。”
  孔明轻声说道:“亮恐大堂之上,并无一人能往,不妨主公试问之。”
  刘备想,堂上这许多能人贤士,难道就真的挑不出一个能言善辩的说客,我倒不信!便向众人道:“诸位,劝降马超,谁可任之?”
  堂上杳无回音。
  “哪一位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刘备又问。
  堂上还是寂静一片。并不是这些文人无能,他们对劝降马超并没有什么把握,唯恐坏了孔明大事,不敢贸然前往,所以还是觉得不去为好。
  刘备果然不见有人出来应诺,只得作罢。但还是不让孔明前去。他想,为了要马超归降,要是伤了孔明,这是得不偿失的交易,绝不能去冒这种险。故而一时沉默,大家都不作声。
  就在此时,一当差奔上大堂,“禀军师!”
  “何事?”
  “衙外来一行乞之人,大嚷要求见军师,小人尽力驱赶不走,特来报禀。”
  “哦--”孔明想,我从来没交过乞丐朋友,来者必非凡人,便对刘备说:“来者必有益于吾。来,传话相请!”正是:
  苦无良策脱身去,恰有英才托胆来。
  未知来人是哪一位,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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