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典韦横下决心,来杀方博。引剑将欲刺时,博睡梦中翻身,口中曰:“子满休负吾相待之诚。”韦闻言先大惊,以为博醒;复怔然若有所失,横剑呆立当场,自与博相识以来种种,齐上心头;暗思曰:“吾若戕害英雄,岂非天下不义之徒,得不为天下唾骂乎!”思虑及此,不由仰天轻叹,还剑入鞘,缓步出帐。及出,只在星空之下望曹营叩拜者三,伧然泪下,其意乃决。
次日清晨,方博酒醒,人报典韦自刎于帐中。博闻言大惊,举止失措,不及洗梳,单衣奔韦帐而来。及至,韦蔼然含笑,犹如生时,双铁戟倚在一旁。曹营随来五十军健俱在,各个悲伤,面有泪容。左右呈上韦遗书,博展阅之,略云曰:“典韦自幼粗蛮,不好读书,粗知礼仪。窃闻忠不畏死,义不偷生。韦本浪迹江湖,颠沛草莽,与禽兽狼虫为伴,市井野人为伍;曹丞相时以一方之重,屈尊来招,以韦为人;用之为近侍,爵之如大将,解衣推食,泽及宗族。三日一赏,五日一赐,寒家贫母,皆受重惠。韦虽土木偶人,每思及丞相恩遇相重之情,宁不感激涕泠,凝眸三叹也哉!然,将军方子渊,当世英雄,风骨倾动天下。韦军中初见,将军情深义重,使吾一见钦服;韦技短遭擒,以辱军败将,得将军待以弟兄嘉宾之礼,同床共榻,担酒鼓乐以送归;如此义气肝胆,韦若相负,天地不容也。韦处此两难境地,既不能害方子渊以释丞相之疑,亦不能叛投江东以坏事主之忠,进退两难,再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矣。今典韦自甘赴死,以正清白之名,好教后人子嗣得知,典韦一生,不曾行苟且负义之事,凭此颈血,以成忠义,得此书者,可呈方将军并曹丞相麾下,韦在冥冥之中,感恩顿首也。”博阅毕,潸然泪下,叹曰:“壮哉典子满!是吾误汝也。”正悲伤间,张飞及众将亦至,飞见韦死,亦大哭一场。众人劝免。博无心理事,只教周瑜点部下三百人并曹营随来五十军健扶典韦灵柩还曹营去讫。瑜得令,点兵三百,命一精干偏将带去,教一路做国殇之乐,一路哀哭而去,须教曹营上下皆知此事方好。
却说操自典韦去后,时复欢笑,以为得计。乃于贾诩商议,传令军中,只教待江东失其主将,五路齐出,来取敌寨。令出不多时,人报荀攸引求见。操教入见。须臾,攸入,急问曰:“昨闻典子满反投江东,莫非为丞相授意乎?”操不答,问曰:“何由知之?”攸顿足曰:“典韦此去必死矣!”操惊问曰:“公达何出此言?”攸曰:“此事非吾所知,丞相可寻郭奉孝相问。”操闻言,将信将疑,便招郭嘉相问。不多时请至,操曰:“吾闻先生曰典韦必死,以何得知?”嘉傲然不语。操愠怒,问曰:“汝乱言坏吾军心,其罪当斩!”嘉扼腕自叹曰:“郭奉孝、郭奉孝,汝有眼无珠,弃明投暗,致有此报,不自羞愧乎?”复谓操曰:“人言曹丞相乃盖世明主,礼贤下士,兼且料事如神,以吾观之,人皆虚言也。”操曰:“汝道吾有哪般见事不明,若所言有理,吾自有相待之礼节;若只为哗言邀宠,休怪军法无情!”嘉曰:“吾闻典韦慷慨忠义,豪迈耿直,此等英杰,既受丞相厚恩,事主必尽死力,宁死不肯相负也;被擒复还者,不过为方博多情重士耳,有何可疑?丞相以区区无谓之疑,冷却壮士之心,示人以胸襟狭窄,此不明者一也。既然生疑,何不留于帐前,细查颜色,以分辨究竟,何期丞相竟命之诈投江东,欲害方博。典韦者,天下义士耳,焉肯如此行事,坏了一生英名。彼既知丞相有相疑之意,又不肯背方博之情义,两下无奈,必然自绝。此吾所以料典韦必死者也,丞相多心,送死大将,徒令众将心寒,使方博尽夺吾军之心,此丞相不明者二也。吾乃天下名士,深知江东虚实,因不满方博处心偏颇,特来相投,此天以助丞相平定天下也;孰料丞相复生狐疑,用嘉为小吏,不肯以军务相托,岂不教天下来者齿冷?此丞相不明者三也。”操闻言,面色豫然,沉郁不语。嘉离座而拜曰:“嘉言出肺腑,尽止于此矣!见纳与否,请丞相自决,郭嘉杀剐生死任便,决无怨言。”操正待答言,帐外鼓乐喧天,一军皆惊,前军飞报入帐,言典韦自刎,江东使者已将灵柩送还,另有韦临终书信,交付丞相阅览。
操闻报,急教取书来看,阅览毕,以书付贾诩令观,叹曰:“文和多心,屈杀好人矣!”诩闻言,知操有令己代过之意,不敢多言。
于是全军举哀,设祭祭祀典韦,操亲自哭而奠之,谥为忠武侯,子典满,袭其爵禄,厚葬以王侯之礼。操又谢郭嘉曰:“早听先生之言,不至有此失也。”嘉曰:“嘉弃江东来归丞相,是欲辅丞相成就大业,匡扶天下也;丞相如此相待,岂吾所望乎?”
操至此方知郭嘉之能,便来与嘉赔话,延之如帐,教请上座,操坐主位,贾诩、荀攸只在下手相陪,执礼甚恭。左右上香茗茶汤毕,操便动问嘉曰:“操奉天子明诏,挟师讨逆,见阻于江东;江东方博,其兵虽寡于操,然万众一心,皆奉博为乱,其实难破,吾将以何胜之,愿公明教吾。”嘉大笑曰:“丞相真不知江东虚实者也!江东将士,貌似齐心,其实各为分派。方博赤诚多情,不能行王霸之道,只爱孙策、周瑜之辈年轻风流,重用江东本土之士,冷却北方诸豪门之志,安能当丞相万众一心之谓乎?此亦嘉所以去江东而归丞相之本因也。”操闻言而喜,谓嘉曰:“先生之言,开操茅塞矣。操愚顽颟顸,唯愿先生教之。”嘉亦拜而谢曰:“不敢当丞相如此厚爱。丞相诚能用郭嘉之言时,破江东之兵只在反掌间耳。”操复大喜曰:“计将安出?操愿闻详。”嘉曰:“平原相敌,最利马军,此吾军所以长于江东者也;方博所倚仗者,不过是高顺所部三万丹阳长兵可破骑兵,其余尽是水卒步勇,不堪力战耳;丞相若能用强弓劲弩射其中军,不使长兵突前,而径以铁骑击其两翼,分割围之,则破博军必矣,博军破,必弃寨而走,吾军纵而击之,可获全胜;又,江东之粮尽在枣阳山,只有毛介、吕虔等数千兵马守卫,若得博寨,可急取枣阳山,焚其屯粮之所,江东失粮,军心必乱,而后吾以正兵击之,则博可一战擒矣!”操闻言,喜动颜色,手足舞之,谓郭嘉曰:“吾得先生,周遇姜子牙,汉得张子房耳!有先生巧计谋划,何愁江东不破,天下不定耶?”乃命修表,表郭嘉为司空,益寿亭侯,享万户,又厚给金帛,嘉一一拜谢。
商议已毕,便教三军整备,只待破敌。夜来郭嘉密谓荀攸曰:“吾观丞相待吾尚有相疑之意,不肯尽信,恐于军不利。愿公为吾谏之。”攸笑曰:“奉孝察颜色而知人心,吾不如也。然以何说之?”嘉曰:“只以典韦之事言之,可释丞相之疑。”攸然之,密来见操。及入,攸谓操曰:“日间商议之时,见丞相偶有不豫之色,何也?”操曰:“郭奉孝英风飒爽,总不似背叛之人,故而疑之。”攸曰:“自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典子满之事,丞相岂相忘乎?”操曰:“公达此言,正中吾心事。若非公言,吾几自误。”攸见操释疑,请辞出,暗思曰:“郭奉孝真神人也。”
却说方博在营中,得郭嘉差心腹人下书,道如此如此,博大喜,急招庞统、周瑜二人商议。须臾,二人至,博以嘉密函示之,二人传观毕,亦大喜,庞统曰:“如此可使人知会云长、刘玄德二处,一齐用兵。”瑜曰:“士元之言甚善。又,若破曹军,可早定图宛城之计,迟恐为诸葛亮所图,阻吾取西川道路矣。”博曰:“公瑾放心,取川之计,吾已料定了矣。”于是升帐,先点赵云、吕蒙引兵八千,去枣阳山南伏兵,见火光起时,杀出接应。博密谓云曰:“接应郭奉孝逃脱,全在子龙身上,此路不必杀敌,救得奉孝时,便是大功。”云领命去讫。又点凌统、甘宁二将,各引五千人马,去鹊尾坡两翼山中埋伏,看曹军退时,杀出接应;二将领命去讫。又使人持书投邓城刘备、汝南关羽、枣阳山毛介处,教提兵接应。
四下里整备停当,博自与张飞、周瑜引兵出阵,要诈败大破曹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