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好汉中颇有一些人是喜欢以侠义自居的,尤其是武松,动辄宣称自己专打不明道德的人,而一般人心中,也往往会以为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个个是行侠仗义的好汉,是他们在溷浊的人间主持着正义。
这种看法不能说全无道理,如上节所说,梁山好汉中确实有慷慨正直的汉子,奋身忘我地去诛锄人间的邪恶,但这部分人事的比例实在不应高估。
许多好汉心里,其实是并没有一个崇高的道德律令的,这些江湖人物的行事,更多地是为一己之恩怨情感所支配。
这一切信息在水浒世界第一个出场的好汉九纹龙史进的故事中就已透出。史进最初在史家庄组织起庄园的自卫武装,无疑是与附近的少华山强人在立场上是相对的。所以跳涧虎陈达带领强人到史家庄借路,跟他扯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时,史进毫不买帐,出马便擒了陈达。但少华山其余两位头领朱武、杨春行了一条“苦计”,来史家庄跪请受缚,愿与陈达同死,史进受了感动,将他们都放了。但再接下来故事的演进就耐人寻味了: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乘月黑夜送去史家庄上。……(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又过半月有余,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一串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史家庄上。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到:“也难得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去送。
史进虽然单纯,但并不是弱智,他也该当明白,少华山三头领送他的金子和一串珠子,都是打劫来的。但他没有去想这些,或者认为根本不必要想这些,要紧的是他们是“好意”,是“难得敬重我”,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这就是梁山好汉乃至中国人的侠义观、道德观,重人情,遂至立场不分。因此豪侠的武松在十字坡孙二娘的黑店里,一旦与张青结为兄弟,那就任由他们夫妇将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开下去,不再过问干涉。同样,地方恶霸金眼彪施恩能凭几顿好酒好肉,就请武松平了蒋门神,替他夺回黑道地盘(参见“好汉话题”中“武松”一节,“金银话题”中“黑道攫财”一节),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更妙的是,任何版本的《水浒》,讲说这一段时,回目统统是:“施恩义夺快活林”。可这“义”字从何说起呢?与此相映成趣的是,《三国演义》关羽华容放曹那段的回目是:“关云长义释曹操”,这里的“义”字又是从何说起呢?
答案很简单,是从个人的情感说起。《水浒》中是频繁地使用“义”字的,如仗义疏财,如聚义,如结义,等等。可这里的义都不是人们通常以为的“正义”,而是指个人义气。孙述宇先生在《水浒传的来历、心态与艺术》一书中,对《水浒》中的“义”剖析得很清楚:“义”字确实有“正”、“宜”、“善”的意思,如“义士”、“义举”、“见义勇为”等,但它还有一个相反的意思,那就是“假”,如义父、义兄、义足、义肢等。因此所谓的结义不是“结伙伸张正义”,而是说“结为义兄弟”,至于结为义兄弟以后干什么,那可就难说了,固然可能是同去伸张正义,但结伙为非作歹的可能性也同样很大,如宋江发配江州时在揭阳镇先后遇到的混江龙李竣催命判官李立、船伙儿张横等这群混世魔王。“聚义”的含义也不外如此,绝不是如某些人一厢情愿地理解得那样“聚而起义”,所以孔明、孔亮两个地主少爷因私忿杀了另一个地主后上山造反,书中也称为“聚义”。
总之,水浒世界里轰轰烈烈的好汉故事里,真正的侠义精神,虽不能说没有,但远比一般人想象的少,推动这一幕幕江湖故事演出的,更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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