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世界里的女性观如此,那么众好汉对女性多持冷淡、排斥和仇视的态度,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前面说过水浒世界里的梁山好汉有些人是有家眷的,如军官、财主、文职人员型的好汉,加上草莽或黑道人物中的阮小二、张青、孙新等少数几人。但还有相当数量的好汉是光棍,如史进、鲁智深、武松、杨志、阮小五、阮小七、刘唐、李逵、雷横、石秀、燕青、时迁,又如李竣童威、童猛、张横、张顺以及原来各山头的大王加上走江湖的薛永、石勇、焦挺等等,如果开出一个光棍清单,在下估计不会少于一百零八将的半数。
梁山众好汉对女色的态度,大抵是有家室的对女人比较冷淡,每日只是刺枪使棒、打熬筋骨,结交江湖朋友,说些豪杰事务,这也就难怪有几位好汉的老婆空闺难耐,红杏出墙,给他们戴了绿头巾,当然,这些好汉也究非卖炊饼的武大郎之辈,最后他们无一例外地放出辣手,将枕边人彻底解决。有家室的好汉中,象金枪手徐宁这类军官出身的草莽气不多的人物对待女性也许稍好一些,但稍好到什么程度也不得而知,因为书中根本没兴趣表现他们的家庭生活。
至于那些原就没有家室浪荡江湖四海为家的好汉,他们对女色的态度几乎是无一例外地排斥乃至厌憎,尤其是李逵,几乎是一见到美貌的大姑娘就极不耐烦,其他好汉,也是个个身形如虎食量如牛,精力过人却毫无性欲。如第三十二回中,独火星孔亮出场,书中还特地赞了一句“相貌堂堂强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
因此,总的来看,不好女色,是水浒世界极重要的英雄信条,在梁山好汉这边,除了小霸王周通、矮脚虎王英、双枪将董平这几个个别人物以外,其他好汉差不多都能做到这一点。而与众好汉相敌对的江湖人物,如生铁佛崔道成、飞天夜叉丘小乙,如蜈蚣岭的王道人,再加上后几十回中的淮西巨寇王庆,在这一点上则恰恰相反,个个贪花好色。
正因如此,武松在蜈蚣岭松树林中,一见到身为出家人的王道人搂着一个妇人看月戏笑,便立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机大动;也正因为如此,李逵一听到刘太公说抢走他女儿的是宋江,便怒火万丈地冲上大寨,砍倒杏黄旗,要当堂斧劈了宋江。
李逵负荆这一段,是一些现代研究者最喜欢引用的一段,因为他们从中读出了农民起义的骨干分子的正气磅礴、疾恶如仇。
其实要细说这一段的思想内涵,则非常复杂。这个故事是从元杂剧康进之的《梁山泊李逵负荆》演化而来的,原剧本确乎是要表现梁山众好汉的浩然正气,但这个故事移入《水浒》中,虽然大致的情节没变,但思想蕴涵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说《水浒》里的李逵如此举动是出于疾恶如仇也可以,只是在水浒世界里的李逵眼中,只有好色才是大恶,杀人放火开黑店都不算,就是他自己也常常两把板斧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众生头上砍去。在李逵心中,宋江一直是仗义疏财的完美的好汉偶像,但就是这个偶像,竟还有过与烟花女子阎婆惜同居的前科,这是令李逵一直遗憾地耿耿于怀的地方,而后元夜逛东京,他心目中的“哥哥”竟去钻娼妓李师师的门路,眉来眼去,丑态百出:李逵看见宋江、柴进与李师师对坐饮酒,自肚子里有五分没好气,圆睁怪眼,直瞅他三个。李师师便问道:“这汉是谁?恰象土地庙里对判官立地小鬼。”众人都笑。李逵不省得他说。宋江答道:“这个是家生的孩儿小李。”李师师笑道:“我倒不打紧,辱没了太白学士。”……李逵虽是个浑人,听不懂太白学士是哪个庙的和尚,但他肯定知道,他以往无比崇敬视为偶像的“哥哥”,现下正在他无比厌憎的美貌婆娘前拿自己开涮,并且咭咭呱呱笑做一团,原以为是响当当的好汉的“哥哥”竟是这等货色,心中的惊怒和失望可想而知。果然,书中说道“李逵见了宋江、柴进和那美色妇人吃酒,却教他和戴宗看门,头上毛发倒竖起来,一肚子怒气正没发付处。”恰逢宋徽宗来此“与民同乐”,李逵打翻了帮嫖贴食的超高级篾片杨太尉,又放了把火,才稍出心中这口鸟气。待到归途中听得刘太公说有梁山强人宋江抢走了他女儿,心中的偶像轰然崩塌,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强烈的失望与愤怒,对刘太公的话立刻全信,对燕青道:“他在东京兀自去李师师家去,到这里怕不做出来!”冲上大寨后,又对宋江大叫:“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色欲的好汉,你原来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
李逵的这句叫骂列位看官不要等闲放过,李逵要砍杀宋江,与其说是出于为民伸冤的道德义愤,不如说是因宋江触犯了他心中不可动摇的神圣的英雄信条,即不贪女色,这才是李逵愤怒的真实动因所在。
那么,为什么水浒世界里的众好汉对女性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这倒是值得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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