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上帝腕上戴着多少只手表
一只蚂蚁与恒河一粒沙擦肩而过
一只蜻蜓和湖面一滴水仓促邂逅
他都计算得分秒不差
否则,只要一棵草在风里多颤抖一下
宇宙可能将是另一个宇宙
这就是造化——
有无数种可能
却只有一种结局
就像丁点镇:
如果把大宋江山比作一只手掌、万千的掌纹比作道路,那它就是最细的那根掌纹末端、某个枯死的细胞外壳的一点点凹处。
连蚂蚁的孙子离家出走都懒得去那里,可就在这样一个地方,孙葱花和张不太白竟然不期而遇。
如果非要给这次相逢一个解释,那可能是相似的一个字:倦。
首先是孙葱花,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憎恶这个世界,憎恶世界上的一切。
但她只是茫茫尘世中一个并无任何出众之处的少女,而这世界却无边无际、憎不胜憎。
她憎恶一只臭虫,当然可以一脚碾死它,但那臭虫也有向世界公开展示自己尸首的权力;她当然可以再用力,把臭虫的尸体碾进泥土中、毁尸灭迹,但这并不防碍臭虫以自己的鲜血和肉酱滋润那一小抹尘土;她可以继续施暴,用更多的泥土完全掩盖恶迹,但无法抹杀臭虫曾经存在的铁的事实。
再卑贱的生命、再仓促的一瞬,只要曾经存在,它的阴魂将永远地写入天地的史册。
何况这只臭虫仅仅是亿万臭虫中无名无姓的一只,而臭虫又是亿万生灵中微不足道的一种。
宇宙永远能用自己的无限,在人心的井口上空,画出一道翅膀的痕迹。
意志的青蛙只有两种结局:爬得出去,是遗忘,爬不出去,是绝望。
所以,蚂蚁可以恨另一只蚂蚁,但千万不能恨所有的蚂蚁;人可以憎恶某一种存在,但千万不要憎恶存在本身。
而孙葱花憎恶的恰恰正是存在本身。
所以,她只能绝望。
如果目光是清醒的意识,那么脚步就是沉默但倔强的潜意识。
所以,孙葱花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丁点镇。
因为这里很冷清,在这里能看到的人最少。
现在再来说张不太白。
十几年间,张不太白和他的恶心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像地狱角落里一只全身溃烂的黑苍蝇。
当人开始孤单地张望地平线、并为之兴奋和怅惘时,他也就进入了青春期。
正是那地平线诱惑着张不太白,一步一步向它追去。
地平线当然追不到,却能带来道路以及道路两旁的风光和惊奇。
张不太白太惊奇了: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能跑能动的活物,尤其是人,更让他惊讶无比。
自从记事起,张不太白的身边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人“这个概念,对于他说,太遥远、太模糊了。
也许是本能告诉他:自己和他们一样,也是人。
从未有过的亲热之感一阵阵从他心底涌起。
同时,他也无比显豁地意识到了自己和那些人的绝对不同。
他无法适应那些人的样子:用布遮着身体、用各种东西捆扎着头发、用两根棍子夹着莫名其妙的东西往嘴里送、把自己的身体和各种东西泡在水里残酷搓磨、相互见面时脸上挂着各种丰富之极、训练有素的表情…
一看到这些,他忍不住就想吐;因为满眼都是人,所以,他只有不停地吐。有意思的是:那些人也没办法适应他,一见到他,立刻没命地逃开,而且边逃边吐,很多人甚至吐着吐着就倒地而死。
好可怜。
同样从未有过的悲悯从他恶臭淤黑的心底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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