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无视日、月、星辰
却永远无力抵挡来自茫茫人海的那一道注视
没有见到其他人的那些年,张不太白从来没有感到过孤单;见到其他人之后,他脚下的大地有多宽广,他心中的寂寞就有多宽广。
他与那些人的差异情同水火:他所无法忍受的,其他人甘之如饴;他所衷爱的,其他人避之惟恐不及。
这让他痛苦不堪,人为什么要这么恶心地活着?这怎么可能?
他曾发下大誓愿,要救苍生脱离恶心之海的轮回苦渡,然而,那个婴儿的死亡让他彻底断念,从此只求独善其身。
事情是这样的:他所到之处,所有人必定会四散逃窜,所以,他从来没有机会接近活人。
可是那天,当他走进一个小村子,却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他惊喜之极,急忙寻过去,只见那婴儿赤身躺在瓦砾之中,白嫩嫩的,让他恶心之极,只有那小鼻子能让他勉强忍受。
因为那鼻头有些溃烂,但这完全不足以支撑他靠近那婴儿。
他想:成人难以教化,要实现自己的大愿,救必须从无知无识的婴儿着手。
巨大的悲悯和热忱终于战胜恶心,他勇敢地走近了那婴儿,可他走得越近,那婴儿哭得就越凶。
他没有丝毫的育儿经验,心想婴儿可能饿了,于是就去给婴儿找食物。
凭直觉,他知道婴儿食品应该鲜嫩绵细滑爽,他费尽心机才找到一条还没死透的青虫、一小抹鸟雀新近拉的半稀的粪便、一滩粘在叶子上的还算湿滑的牲畜的鼻涕。
捣蓉搅拌、调和均匀后,便成了一份精细考究的婴儿晚餐。
他强忍心头烦恶,走到婴儿近旁,用手指挑了一点食物喂到婴儿嘴里。
食物刚刚沾唇,那婴儿就不动了,等他完全变硬后,张不太白才明白:婴儿死了。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无疑沉重之极,他没有料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婴儿身上,人的成见、迷误和陋习,竟然也会如此根深蒂固、竟然比生命本身更加强大和顽固。痛苦了很久,他才渐渐想明白,这一切都出自一个误会:他以为自己和那些人是一样的、是同类。
他告诉自己:他们有他们的所爱,你有你的所爱,这两种所爱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和他们也是不一样的,谁都不能、也不该强求谁。
这一发现顿时让他释然,于是,他远离人群,来到丁点镇。
他很喜欢那一大片污泥,在那里,他独对天地,重新找回了宁静和自在。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我,和那片辽阔的污泥地融而为一。
可在这时,那道目光突如其来,在顷刻间击碎了所有宁静。
那是两个少女中的一个,她们一起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个少女望着他,眼中闪耀着热烈的光芒。
这种目光他从来没有遭遇过,他感到自己的心如同一滴雨,重重砸落到一块炽热的石头上,冒出一丝热气,之后便空空如也了。
他怀疑那只不过是一个幻觉,因为那两个少女倏忽之间就消失了。
可是,她们消失很久之后,他的心却依然空空如也。
他再也无法安然享受宁静,那片泥沼也变得滚热无比。终于,他起身离开了,他决意去寻找那位少女,哪怕她和她的目光真的只是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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