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武松见两个黑炭嘈吵个不停,笑破了一层肚皮。看的兴起处,便差那李逵金铜铁二人到下首厮杀了。见那两个黑炭再不打话,到下首摆开了步子,便厮杀开来,引得众人一片侧目。看得两人除了身子高矮略有不同,再辨不出其他差异来。一样的黑咕隆咚,一样的毛咕隆耸,一样的乌哩麻喳,一样的凶神恶煞。一样的大嘴巴,一样的牯牛眼。便连那手式,那铜锤也是一般无异。看得武松等人眼睛睁大了,心下啧啧称奇。暗想造物主怎地便造了这两个怪物出来。忽听得林冲忍俊说道:“黑旋风日子好不热闹。昔日遭遇假李逵,今日撞了金铜铁。总有厮杀处。”武松听了,又是开怀一笑。却见侧面那高俅眼睛也发出光亮来,神色游移之间,放松了高布。教高布直了身,却揪紧衣襟,在后背挺了剑尖,要他动弹不得。武松等人料那高俅飞不出自己掌心,便不再理会,回头来看两个黑炭打斗。
却见二人也不讲究招式,上来便用尽蛮力使唤双锤,望对方要害招呼而来。当下便咣咣咣几声,撞了一百来下,如击铙钹一般,震得两人手腕发酸,脉门要裂开来。便弃了锤,换了赤手空拳来打。又打了百来回合,湿了一身汗水。便分头驳了衣衫,赤裸裸剩下一截裤衩来打。武松见了,又是一阵好笑。却见两人胸口毛耸耸的,直落到下脐来。那金铜铁左肩却留了一斑胎记,掩在一片黑色里面。武松见了,便恍道:“原来如此分别。”喃喃自语之间,见两人又是一顿痛打,缠在一起落了重手。用掌劈,用肘撞,用膝顶,用口咬。缠打了二三百招,滚落地来了。又换了手,看准对方颈项猛箍。却见两人一阵翻滚,停落手来。听得李逵喘息道:“看我爷爷分上,不掐死你。”金铜铁道:“看我家父面皮,饶你一次。”李逵道:“却不知那来的野种,似足李家骨肉,有我这般好力。”金铜铁道:“却是我爹死得早,没来由私生了你,恁也狠毒。”便坐起身,彼此对望了一眼,却爆出一串哈哈大笑来。又拿了拳头来打,却是失了力道。听得李逵道:“屎尿屁!此番打得大爷好不畅快,几时还来比试。”金铜铁道:“来便来,怕你丑鬼烂鬼不成?”说完,正想站起身来。却见得厅内灯火一灭,生出无边黑暗来。紧接着传出一阵急促脚步声响,噌噌噌,听得出了门去。
却听得高布喊道:“高俅跑了,快追!” 那武松一惊,便要追上去,却不知给何事物绊了脚下,倒在门口处。忙亮了火摺,看时却是高布,心下便没些好气。见那高布兀自嚎叫不迭,喊起痛来,便嗔道:“却又是你。次次坏我大事。”高布道:“我要追时,却绊了门槛,黑暗中教你痛踢过来。”说完,又嗷嗷直叫。武松呸了一声,道:“直娘贼!一副撮鸟模样,不怕玷污了梁山声名!”高布道:“踢了人还有话说。”武松道:“区区一脚,消得要生要死么?”高布道:“偏你有理。”武松道:“不看哥哥面皮,早在高俅手里我杀了你。”那林冲也上了来,此刻便道:“却休理论,追贼正经。”武松听了,心下一醒,再不打话,跨了高布身上飞出门去。却见几千弓箭手拢在门外,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出去不得,便退回帐里来。见那林冲俯了身看那高布,正问道:“兄弟可打紧?”高布摇了摇头,轻道:“不打紧。劳哥哥挂心了。”林冲听了,便省了心,起了身来看那李逵。见两个黑炭靠了墙边,一并坐了,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便行出门口,来看敌人。不料外面火把悉数熄了,剩下一片漆黑了,那里看得见?便退回帐内,掩了帐门,思量计策来。
却听得帐外一把声音道:“快放了金将军出来,饶你等不死。”林冲听了,认得是那与自己交手的小将,却不知姓甚名谁。当下听得杨广又道:“金将军,你可安好?”金铜铁便鼓足中气,道:“金某还好。”声音传出帐外。杨广道:“将军稍安片刻,我便杀进来。”金铜铁高声道:“将军勿忧,金某自能料理。你且护好了大帅。”杨广道:“将军放心便了。大帅现置身于安全所在,教我等来搭救将军。” 声音洪亮,灌进众人耳内。
原来高俅押了高布,见李逵金铜铁对打得难解难分,便心生一计。见武松林冲二人看入迷了,便捏了几枚铜板,偷偷递了高布。高布心领神会,见了高俅眼色,便望右侧灯烛打去。铜板击中油心,灯自灭了。左侧高俅也自灭了灯,仗着捻熟,遁出门去了。那高布深怕武松等人追上高俅,便自起了身,借故绊在门槛上面,专等放倒武松等人。果然见武松倒下了,便拖延了一些光景来。那高俅却好趁了光景,来到杨广面前,命令望门口布好阵来,自个一溜烟闪回偏帐了。当下舒了口气,传令三军帐外整饬,熄灯候阵。正好林冲出门口时,灯灭下来。只见天地间罩了厚厚一片纯黑来,伸手不见五指,带出一阵死寂静穆,所有打斗声响顷刻间消失无形,半晌方慢慢复响起来。却不见了兵刃撞击声响,唯有一种吆喝此起彼落,在空气中飘荡,最终又渺渺散去,再不复起。
且说林冲等人见耳边少了喧闹声,便冲外说道:“甚么英雄好汉,专干偷鸡摸狗之事?”听得杨广朗声道:“教头何须焦急,待天明时,再作厮杀不迟。”林冲道:“林冲见你堂堂汉子,不忍猝然加害。且亮灯来,你我厮杀一场。”杨广笑道:“胜负已分,不必多此一举。”林冲道:“昨日见你年幼,方用力八成力道。如今再来时,却无相让。”杨广道:“正好。天亮时你我便厮杀一场。”林冲见激不了他,便改口道:“我梁山兄弟如之何?”杨广道:“教头不消担忧。大帅说了,今晚且放你等一马,明日再作计较。”里面李逵听了,嚯一声站起来,打开火折,恶道:“受死还要拣时日,真不知好歹。”说着,便要冲出去。却见旁边一双黑手拉住了,不是黑面是谁?当下便瞪了牛眼,粗声道:“扯我作甚?快松了你那鸟手。”金铜铁道:“你出去白白送死。不如我刚才便杀了你便宜。”李逵听了,牛眼便又一翻,道:“铁牛命硬,求死不能,看你如何取我命来!”金铜铁道:“总之休去。你要去时,天明也不迟。”便拉了他手,强锁住了。李逵原本力大,见了金铜铁言语,心里一热,便挣不开来,靠身侧站稳了,来看武松等人。却见武松贴到帐篷后壁,轻轻划了牛皮一刀,露出一道口子。望外看时,见又是齐刷刷的弓箭,瞄准过来。当下无计可施,便回到点将台后面,吹熄了灯,坐下来安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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