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上奇山神医忆青囊 取五州军师定良谋

  话说几个说话间,那怪兽早到近前,三个伏在树上,连大气也不敢透,惟恐那怪兽发觉,花荣却把弓箭紧在手里,但却也惧这怪兽,不敢弄出半点动静来。就见那怪兽跳到兽群里,挨个看过去,见一头猛虎肥壮,就叫一声,伸爪去那猛虎头上一拍,那猛虎脑盖碎裂,就流出脑子来,那怪兽俯下头,就将虎脑子吃了,又伸头咬住那死虎喉管,就吸了虎血,却还不饱,又去吃别的兽,不过片刻,已吃了三虎两狮一豹。三个看着,各各心惊,花荣见此情景,心里却恨怒,就悄悄将箭搭于弦上,只是不明那怪兽底细,终不敢射。却是那兽又走到一头花斑豹跟前,伸爪去那花豹头上摩挲,那花豹瑟瑟发抖,只是不敢反抗,正在这时,一头小豹子忽得从它身下钻将出来,原是却与那花豹是母子,那花豹将它伏在身下,只盼不被那怪兽发觉,谁知自身却被怪兽看上。这小豹正是初生不知畏惧,见这怪兽,竟露齿呜呜咆哮,那怪兽大怒,伸爪就来拿它,抓住往山石上就摔,却是那母豹护子,见此如何不急,反立起来扑咬这怪兽,那怪兽更是大怒,伸爪就打,只两下就打得那母豹翻滚不起,又去抓那小豹。正在这时,只听的那怪兽大吼一声,如同炸雷,旋风般反过身来,恶狠狠便看那树上,原来花荣见那母豹母子天性,拼命相护幼崽,动了侠义心肠,就觑那怪兽耳朵处,尽生平力一箭射去,谁知那怪兽体如金石,刀箭不入,饶是花荣神箭,竟伤这怪兽不得。却惹得这怪兽怒发如狂,就寻对头,早看得这三个在树上,就纵身一跳,有六七丈高,反在三个头上,就扑下来。树上最高处却是杨雄,见怪兽扑到,叫声“阿也!”,就跌将下来,那怪兽不知好歹,就以为杨雄是那放箭的对头,见杨雄落地,就跟去扑他,杨雄大惊,顾不得跌的腰背痛疼,就连滚两滚,倒将那怪兽一抓避开。那怪兽大声咆哮,待再追扑杨雄时,花荣早又放连珠二箭,就分射那怪兽的咽喉眼睛,那怪兽闻得弓弦响亮,举爪将射眼的一箭挡了,另一箭却不闪不避,任它射在自家咽喉上,却是不能透入,滴溜溜落向地下去了。花荣大惊,才知这怪兽的厉害处。那怪兽又挨了一箭,却也知是花荣射它,更是大声咆哮,就又腾起来,去抓花荣,花荣不及再放箭,急将那弓丢向那怪兽眼上,就一个筋头,从树上翻下来。那怪兽不防花荣灵便,又落个空,却是凶恶,方落地时就又腾的跳起来,去抓花荣,花荣却给它逼在死地,手上又无器械,看看危急万状,便在这时,只听的那怪兽一声大叫,震的半边天也动了,却从空中直挺挺跌下来,再也不动,竟是死了。却是如何变得这般?原来杨雄见花荣危急,就拈朴刀,舍命来相救,正那怪兽扑将起来,杨雄尽生平力量一刀搠去,恰从那怪兽脚心里透将进去,却恰这脚心处是那怪兽的命门,那一处最是娇嫩不过,伤者立死,却是杨雄误打误撞,这舍命一刀正搠着这畜生的极紧要害处,这怪兽如何不死?就花荣和杨雄两个,仗义出手,杀了这洪荒凶兽,正是梁山英雄仗义除害处,有诗为证:
  一夔天下足,百兽莫敢当。吼动天外震,凶使万物伤。虎豹食欲尽,狮豺闻早僵。焉知逢英雄,诛却不复狂!
  三个见这怪兽死去,俱各骇然,呆了半日,还不敢信是真的。蒋敬舒手舒脚,从树上爬将下来,看了那怪兽确是死得僵了,方惊道:“这恶煞如此凶恶,连花兄弟神箭也伤它不得,却被杨雄兄弟一刀杀了,真是天数!”杨雄花荣两个各各后怕,浑身都透出冷汗来,都道:“万幸!”花荣道:“我这箭下不知射过多少凶兽,倒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恶煞!”就谢杨雄救命之恩,杨雄道:“哥哥刚才不也舍命救我来,彼此兄弟之义,如何不敢舍命向前救哥哥?”几个心里都喜,也有诗为证:
  张耳陈余刎颈交,一争权位互杀身。如见粱山英雄意,天下共嗤笑杀人!
  那些猛兽本都伏着发抖,却见三个杀了这夔,俱都大喜,都围过来前足伏下,口中呜呜而叫,谢几个救命之恩,几个心中喜悦,相视而笑,过了好一会,众猛兽方渐渐散了。惟有那母豹衔了小豹,在三个身周围挨挨擦擦,十分亲热,却再也不离开。三个惊异,起身复上路时,那母豹带了小豹,依然跟在后面,过了十数里,犹自不去,三个方醒悟,这母豹为报救命之恩,是以要跟随三个,都面面相觑,蒋敬道:“不到这禽兽如此重情义也,胜于人多矣!古传蛇献隋侯之珠,我曾以为妄传,今日却不得不信了。”花荣道:‘“既然这豹子如此重情,由它跟几日也罢,过几时它饥饿必然自去。”三个便不去管它,由这豹跟在后面,到得傍晚,三个肚中饥困,停下打尖就宿营时,那母豹果不见了,三个也不以为异,谁知过不多时,那母豹拖只龅子,带了小豹又来三个近处咬啃,三个方自骇然,相视而笑,一夜宿了无话。到得天明上路,那母豹依然跟随,三个方信这豹子报恩之意,到得中午,花荣射了一头小鹿,自分半边与这豹母子两个,于是这豹遂跟定了三人。正是:
  莫笑禽兽无言语,从来情意能胜人。试看紧紧相随处,羞杀今人无义心!
  话说三个又行出十余里,早到那红花山峰下,果然景色清幽,与周围山峰都大不相同,怎生见得?但见:
  碧崖滴水,千丈清瀑吟老龙;翠岫出云,百合翠峦迷烟雨。岩前花木,万古长能留春色;洞口藤萝,百世由来带寒烟。仙禽双双,啼出林下相思调,白鹿双双,衔来草中如意花。
  正合幽人隐居处,从来禅客出性家。
  三个各自赏玩不止,更见那千万树红花从山顶上开下来,就占了半个山面,花林绵延,灿若云霞,就如织女巧手千百年方织就的一匹几万方的大红锦匹,又如国手李家兄弟拼了天地颜色抹出的一幅无限大的异样屏风,只是都不及的这花海生动,但风吹来,便似有千万个红衣仙女在枝头上翩翩起舞一般,实是绚美难言,迷的这几个神喧目驰,杨雄良久方叹道:“这神医倒会享福,弄得出这么一大片花儿,却难得他怎么种出来?”蒋敬笑道:“这花海本是天生就的,人如何弄的出来?除非他有菩萨神通。只是这花看起来极美,却当不得有剧毒,若是鸟兽食了它的花叶,不过半刻便死,更兼花树上生有无数尖刺,只教扎着了不过半刻也是死的,因此无有鸟兽敢去近它,由得它活的自在。“杨雄吃惊道:”如此好花。怎得反有剧毒,岂不是反糟践了?“蒋敬笑道:“世间凡是极美的,便往往带着奇毒,便如鹤顶红、孔雀翎、碧蚕卵,都是一般的,只要保得它不受别物侵害即可,却如何管的许多?”花荣道:“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这花虽生具奇毒,难到就没有克它的?”蒋敬笑道:“如何没有?凡是到了结果时,这花树结的都是浆果,便有一种青色异鸟飞来啄食,将果实十吃八九,因此这花树生长的极慢,况别的山峰上水土都不适宜它,也长它不得,因此就单单这峰上长着此花。要是这花如野草般好活时,普天下都是它的了,人兽鸟虫连同别的草木那有活路?”那两个都笑起来,花荣道:“难到那神医偏不怕毒?他倒活的自由自在。”蒋敬道:“他自解得药性,配得药物,因而不怕,我在他那草舍里养得几天毒伤,因此知道。他因这花便如护墙相似,盗贼鸟兽滋扰不得,是以在这里隐居,就只收个小童作伴。”花荣道:‘难道他便没个名字?却是如何模样?“蒋敬道:“他自称云中老人,生的鹤发童颜,真乃隐者修真之流。举止萧散,无一点世俗之气也。却是医术如神,多少医家束手的绝症,都随手而解,不比扁鹊仓公差些仿佛。”杨雄道:“却是比我们安道全兄长如何?哪个医术高些?“蒋敬道:“只怕安家兄长不及也!我曾见他于一个山民治头风病,就令那人饮下一味药汤,便如死去仿佛,后用利斧劈开脑袋,取出风涎,再将那山民头骨合起,施以药物,后两日那山民方醒,头风病却已好了,只须养好开颅之伤即可,看的我目瞪口呆,真当的得起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术也!”那两个闻得俱是骇然,叹道:“真真神术也!”花荣道:“如此神医,救石家兄弟只是举手之劳也,我们速上山去,就好言求他,必有结果。“蒋敬道:“两个兄弟且随我来,这红花中却有小道,惟此间山民和他师徒知晓,外人不知。”
  两个大喜,就随他寻到所在,就穿入红花丛里去,次第上山。那豹子见了那红花却畏惧,口中低低咆哮,不敢向前。三个且不去理它,就任它母子在红花外守着。
  三个又爬了半日,早行出红花丛中,就见山上好大一片空地,尽是茵茵绿草,数十株大树掩映之中,却有三五间小小草舍,门前一道清溪潺潺而过,别是一番景致,蒋敬道:“这便是神医所居之处了。”就引两个过去,却见一个小童在那树下整理药草,见了蒋敬,笑道:“蒋先生,你如何又来?可是又有什么事要求俺师父么?”蒋敬道:“正是,小可有个至爱结义兄弟,却患了一种绝症。昏迷不省,看看性命难保,是以引这两个兄弟不远千里来求告尊师,万望尊师大发慈悲也!”那小童笑道:“却是俺师父不在,早两日下山寻朋友去了,就采几味草药,回来好制麻沸汤,你几个若要等时,便去那边客舍里暂歇不妨,我自多做三份饭与你们下肚。”三个都道:“深感小哥。”称谢不已,那小童就引他们到一间草房里坐地,就捧上茶来,三个谢了,看房中布置时,就是四壁萧然,除了竹床木椅,就几子上铜瓶里插了一枝山花,板壁上悬着幅字,笔意冲闲高淡,有出尘之意,三个就看时,杨雄花荣两个不解,就蒋敬知道是《太玄经》里的一段文字,“苍木维流,厥美可以达于瓜苞。测曰:苍木维流,内恕以量也。”心中敬佩,见这两个问,就与两个解说,那两个依然是似懂非懂,却也懒得再问,那小童献了茶,自叫声失陪,就去整理药草,任三个在屋中闲话。却是到晚那云中老人依然未回,那小童自送过饭来,却是黄黍米煮的稠粥,自家泡的酸山菜,三个胡乱吃了,那小童收了器具自去,这三个在房中歇了一夜。
  却是第二日起来,又等了半日,依然不见那云中老人归来,三个都等得不耐,又没奈何,蒋敬笑道:“这道真应了那贾岛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诗倒似古人几百年前为我们今日写就的一般。”杨雄道:“既在此山中,好歹等的他回转,只是不知他甚时回来,好生令人心焦!又是这饭吃得肚饥,没些酒肉荤腥,昨晚只好用口水去填那饿肠.“蒋敬笑道:‘你自也有些耐性,只是还不及花将军,亏得不是铁牛那黑厮来,此时早焦燥的抽出板斧来,‘去是不去?不去先砍杀你!’又坏了事也!”花荣笑道:“那次他去和戴宗去请公孙胜,是罗真人不准,便夜里上山去杀罗真人,坏了罗真人两个葫芦,亏得真人大度,虽教是教他在蓟州城中受苦数日,终是叫黄巾力士取他回来,饶了他。却自那事后,众家兄弟每做笑谈,只是不敢守着他说,坏了兄弟们情意。”三个正说笑间,忽听得那小童在门外叫道:“好也,师父回来也!”三个大喜,就抢出门来看时,早见个老人自岭下上来,举止萧散,相貌奇古,有云举霞张之表,怎生见得:
  高冠切云,鹤发酡颜,神朗似秋空皓月,眉白如西山横雪。藜杖麻鞋,依稀商山四客,药囊当腰,还似药王神仙。自在山中,常被仙猿献寿桃,萧然泉畔,每命老鹤衔奇草。正是清古高人客,阴间医术第一人。
  三个就迎下岭去,迎着老人便拜,那老人见了却喜,道:“远山索居,却得几位过临,幸何如之,就请屋里说话。”几个随他自到中间屋里来,那小童早献上茶来,就接了师父药囊,自去整理那些药草不提。
  那云中老人道:“三位前日仗义,为此山除去大害,造福此山苍生不浅。”三个怔住,不知他如何得知。那云中老人微笑道:“这夔怪在此山横行已数百年,伤了无数山民性命,造孽极深,只是从来驱除不得。便是老夫日常在山上行走,也自提心吊胆,惟恐为其所害。前日老夫下山,却恰正见得三位与这夔怪恶斗,将其除去,老夫心中敬佩,本欲出来与三位相见,只因逢一山民生有恶疾,须急救他性命,因此上便错过了。今却得三位驾临草舍,老夫心中甚是喜悦。”三个方知端地,蒋敬先将花荣杨雄两个与那老人引见了,便道:“路见不平,除恶去暴,实是我等兄弟本分,哪里及得上神医心念天下苍生,以高术救天下生者性命的无量功德?前时小可亦蒙神医所救,幸得性命,日日常感激在心,只是无可报答。今日引这两个兄弟到此,亦是为拯救一个兄弟的性命,是以再求神医再折三肱之曲,屈步出山救我兄弟性命。”那云中老人沉吟不语,显是心中为难,蒋敬见状,便起身跪将下去,花荣杨雄两个也跪,那云中老人吃惊,忙起身相扶,三个哪里肯起?杨雄道:“若神医不肯时,我兄弟宁愿跪死在这里,决不起来!”云中老人叹道:“三位都是义气深重,想你们的兄弟也必是好人,医者都有割股之心,如能出力,如何不尽心相救?只是三位有所不知,老夫自汉末来此阴世,已有一千余年,以青囊之术行世,救人颇多,感动上天,赐我散仙之位。却是三百余年前,秦广王的太子得一绝症,阴间诸医束手无策,是以秦广王亲求我相救,许我好处无数,我却知他太子作恶多端,曾带军以剿匪为名,杀掠奸淫平民男女十数万口,积头颅为台,号为‘骷髅之台’,又好虐杀宫娥,每生啖宫女之肉,害死无数女子,是以心中憎恨,坚不相救。后秦广王太子病重而亡,他深恨于我,寻借口将我下在狱中,意欲将我害死。却是上天诸仙垂怜,奏过玉帝,只教将我流放在此,五百年不得出山,却命山神监押,是以老夫在此采药医人,却不出山一步,恐违天罚是也。此间数百年并无人知,却是相敬三位,故此说明,请三位乞谅则个!“三个听完,都是呆了,杨雄流泪,捶胸大呼道:“如此我石秀兄弟岂不是无救了?老天!,你怎得如此残忍?”撞头于地,就流出血来。那两个也自落泪,却见他势若疯狂,忙上前抱住。云中老人急道:“三位不可如此,老夫虽不能出山,却自信歧黄之术无出之右,三位可将那兄弟的病状告与老夫,待老夫斟酌试拟一方,就于此处配齐,三位可急速赶回,将药与其服下,当可救他性命。”三个大喜,忙都拜谢不止,云中老人问了石秀病情,道:“此迷情离魂之症也,难怪你军中医者为之束手,当以猛剂去他心头积住之血,再以灵药调补,使他元神归位方可,待老夫与他写方配药。”就入内室,无半个时辰出来,提出三大包草药,并写就一个方子,付与蒋敬道:“你可将此方付与你军中医者,教他按方如法与病人调治,不出百日,病人可复原如旧也!”三个大喜,就拜谢不止。云中老人道:“你三个于这路上时日耽搁已久,可速回去,恐他病重难治也!”三个听得,哪里再敢怠慢,就告辞下山,云间老人因送他三个,就问宋江军中之事,沉吟多时方道:“如此说来你们梁山兄弟上应天象,乃罡星下凡历劫也。只怕此番来阴间厮杀不小。数百年前老夫曾听神卜管佫说起,数百年后阴间必有异人来,搅动阴间乾坤,天为之赤,地为之裂,海之为沸,翻转十八层地狱,使天人三界不安,再教阴间换一乾坤。老夫听后心中疑惑已久,只是怕泄漏天机,从不敢与人说起,不想这番看来却应在你们身上。真个是天数有定也!”这三个听了都惊异,云中老人又道:“只是你们日后与秦广王对敌时,须防一个人,那人善会瘟疫祈攘之术,能一日驱遣瘟鬼杀人百万,乃瘟鬼之主也。只是此人多年前出游西海,至今未回,只恐到紧急之时,秦广王无奈必定请他出来,却不可不防也。”花荣等心中惊惧,都谨记于心,又自谢云中老人,云中老人微笑,就作歌道:“天动杀机,龙起于陆;地动杀机,虎暴于野。苍苍千年,干戈难绝。幽者虽有言,争知天命难测?不如歌采薇,回入白云歇。”就与几个作别,回山去了。
  三个心中敬佩不已,花荣道:“真高人也!”蒋敬道:“胜于伯夷、叔齐之流多矣!忧世而不愤世,远世而不避世,冲和高明,光风霁月,无人可比也!”杨雄道:“你们说的都对,我却只服他菩萨心肠也!此番救得石秀兄弟,我自甘愿为他粉身碎骨,任他所命。”花荣道:‘他这等世外高人,如何还望人报答?我们且急赶回去,就救石秀兄弟!“三个便放下脚步急走,就下山来,见那豹母子依然守在红花之外,就容它跟随,一行就自赶路,行到那日杀夔之处,见那夔的皮肉早被鸟兽食尽,只留一堆骨头,上面却落些乌鸦啄食。蒋敬就道:“那日走的急,却忘了此事,这夔骨也是神物,以之击鼓,可骇万兽,为救石秀兄弟心急上山,就忘了取这骨,今日回来不可错过,就带它回隐龙山去,日后当有用这骨头之处。“杨雄笑道:“真不愧你叫神算子,当真一点便宜不折也!”就自过去驱散群乌,见骨骸之中,就有一只巨骨,其粗如人大腿,长有一丈,隐隐透出白光来,与众骨截然有异,便道:“也是个狼肮物事,这等巨槌,却是什么鼓能供它擂?又何人可以使动?却也眼见得是件宝贝,就带回去再说。”就自荷在肩上, 几个说笑,一行赶路不提,三个行了数日,已到那大河边,却是花荣早与张横张顺兄弟约好,此时便放起烟花火箭来。过不一个时辰,张横张顺兄弟早带渔丁,就驾两只船来相迎,见面各自大喜,却见三个带着豹子,扛着这巨骨,又自奇怪,三个把山中诸事都说了,听得两个惊叹不已,就教渔丁撑船,一溜放船到那泊子里,此时两个早收拾的停当,凡是不愿跟随的渔丁都与些银两打发了,有四五个愿跟随的,此时便一起启程,放把火把那茅舍烧了,都行路向隐龙山来。一路无非是渴饮昏宿,并无多话,这日行到离隐龙山不远,却早见旌旗招展,刀枪耀日,扎的密麻麻的营盘将隐龙山前困住,正是:
  才离虎豹出没地,又见白骨杀场横。
  几个都吃惊,却是早有伏路小军报到寨里去,就有一员偏将领数百军卒杀来。花荣大怒,拈弓搭箭,只一箭就将那偏将射下马来,那些军卒都吃一惊,早被张横张顺杨雄几个并力向前,一阵就杀翻三四十个,带甲马军待向前时,早被花荣连珠箭发,就连射七八个下马,众军卒见不是事,掉头就走,倒将自家人冲倒践踏死了又十数个。杨雄几个追杀,看看离寨子不远,早被花荣蒋敬两个赶上叫住,道:“这败兵回去,必有大队军马出来,我们快走!“一语未了,只听寨中擂起鼓来。几个见不是头势,向密林荒野中就走,一气走出二十余里,那寨中大队军马赶出来,赶将一程,却寻不着,只得自回去了。
  这几个就密林中商议,蒋敬道:“却是你们追杀败兵时,我拿住两个逼问,却是秦广王恼我们梁山兄弟闹了酆都城,心中大怒,就发旨与北部五州,就每州十丁抽三,各起兵一万,来围困隐龙山,剿杀我们梁山兄弟。那些贪官污吏乘机逼取民财,敲诈勒索,十分害民,好容易拘刷起人马。五州会兵,到这隐龙山下已有七八日。两次交锋,被吴用哥哥设计,都杀得大败,因此不敢再向前攻山。只得这般远远扎住,就等待酆都城发来援兵,并力攻山。与我们厮杀的却是司州的军马,前日对阵时两个统领军官都被个姓甘的将军杀了,军马也折了二三成,因此被拨来守护粮道,领军的只是个副将。”这几个方知端地,都赞蒋敬细心。杨雄道:“既是如此,却怎得透过他营盘,回隐龙山去?”蒋敬摇头道:“却是这五州人马把大小道路都堵塞住了,伏下明卡暗桩,并有巡逻人马,提备严密,若要过去时,倒十分为难。”几个听了烦恼,花荣忽道:“他便陆路上堵塞住了,水路上如何提备?我们就砍伐树木,扎两只筏子,从水路上回山去。”几个道:“此计大妙。“张横张顺道:“便水路上有哨船巡逻时,也如何轮得他逞强?且看我们建功。”几个笑道:“正是你们用武之时,如有船时,便可夺他两只船来,连扎筏子的气力都省了。”因此计议定了。
  一行十数个便向南走,走到日落,正到得湖边,只听那鸿雁啊啊的叫,一队队落进那芦苇荡里去,那日落到湖心里,就映得一片血红,又有些白芦花风里吹起来,倒落得各人一头。各人就湖边歇脚,就看那远处时,却有两个小船在那边隐隐约约,就知是把守水路巡哨的阴军。张顺道:“我和哥哥自下水赴过去,就夺那两只船儿过来。“就和张横两个都脱了衣服,只着条水尡儿,口里咬柄尖刀,就下水奔那船游过去。却是不多时,早到得那几只船边,张顺和张横就各奔一条船。张顺到得船边,见船上两个打桨,一个伊伊呀呀摇着橹,还有两个拿着留客住、柳叶枪坐在船里,和那三个没来由的扯淡。张顺却不做声,就底下赴到摇橹的近处,就水里突然冒出来,一刀把那摇橹的剁下水去,那几个吃惊,还未叫出声来,张顺早翻上船去,就一刀一个把那两个使器械的也剁下去,正待杀两个摇桨的时,那两个却知机,就跪下讨饶。张顺便道:“你们若要死活时,就听老爷号令,好好将船送几个老爷上隐龙山去,便饶你们性命。“那两个答应不迭,就道:“老爷是山上的大王爷爷?”张顺哈哈笑道:“上得山上便是,老爷这趟就是来上山,要与那黑心阎君做个对头的!”那两个唬得胆也没了,哪里敢再多口,正待摇船去凑岸时。张顺早见张横独自一个摇着船过来,知这兄长心狠手毒,那船上的必是一个不剩了,只听张横笑道:“兄弟,你倒是乖,留下两个替你省力,我便是手顺,都砍进水里去,这会儿只得自己撑船也!”张顺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谁要你手快?那岸上自有跟我们的渔丁,到岸上自要他替你把桨好了。
  这会儿却没人替你省力。“两个就斗嘴取笑,看看那船早靠到岸边,那几个看见,一齐大喜,就岸上迎将过来。
  几个都下船来坐定,却是杨雄道:“苦也,却是这豹子如何上得船来?“张横道:“便是人坐着也嫌挤,一只畜生,怎管他许多?放它在这里也罢!”杨雄道:“它母子随我们这许多日,并不肯走,如何我们便抛下它们?反见得我们不如它们畜生义气?”张横没了说法,便道:“我们撑船的尽够了,这两个摇船的却碍手脚,便杀了也罢,倒能腾出位子来。”那两个听得,便跪下求饶。张顺道:“我自答应了不伤他们性命,如何能再伤他们?哥哥说的不好。”张横没了主张,道:“这也不好,那也不义气,我却瞧你们如何摆布?”花荣笑道:“这许多人如何没有主张?便是要这豹子上船来,它自也惊恐,放着这十数人在此,可砍倒树木,扎个小小筏子,系在船后,就要它母子上去,带它过去罢了。”众人依议,就七手八脚砍伐树木,扎起个小小筏子来,就系在船后,那豹子却也通灵,却衔了小豹,窜将筏子上去,安安静静伏在上面,众人都大笑,就笑声里开船,一路划向隐龙山来。
  走两个多时辰水程,看看离隐龙山不远,忽然一声唿哨,就黑影里钻出七八只小船来,将这两只船攒定了,灯笼火把一起亮将起来,只听得一个大汉喝道:“我把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如何敢黑夜来偷袭俺们寨子?要活的就束手就擒,莫要老爷们污手脚!”花荣听的却笑起来,就挺身道:“朱贵哥哥,你好精细也!如何不见得是我们几个?”朱贵认得大喜,就将船靠过来,道:“是了望的小厮们走报,说有两只船悄悄过来,恐是贼军偷袭,因此我带些孩儿们瞧瞧,却不道却是自家兄弟,呀,如何你们也在这船上?”张横张顺和蒋敬大笑,就与朱贵隔船厮见了,各道事务,就一起往岸上来,朱贵早命小喽罗去岸上大寨飞报与宋江等得知,就道花荣等回山和这三个上山之事宋江听得大喜,就会了吴用,传令除了前敌守关守寨头领,都来水寨迎这几个自家兄弟上山,当下宋江等赶到水寨,奏起一班细乐来,花荣等几个早迎上来,张横张顺蒋敬三个就拜宋江,宋江眼中早滴下泪来,与几个深述想念之意,那几个也落泪。宋江见这几个劳顿不堪,就教先去山上大寨歇息,第二日再到忠义堂上相会筵席,就与花荣两个接风并庆这三个兄弟重会。三个见宋江接的意重,也自欣喜。宋江就暗教花荣单邀住张顺,去自家房里歇息说话,相说诸事。
  第二日天未晓,花荣先会了杨雄,就到石秀房里来,看看石秀气息越发微弱了,禁不住垂泪,就问那军中医士,那医士道:“已是多日不能言语,三丝两气,不进饮食,只是使牛角强灌些米粥进去,勉强挣命,看看已是无法可救,宋江大头领每日朝昏都过来几次看视,深责小人无能,亦是无法可想。”花荣道:“你这等有限手段,如何救得他性命?好在已求得神医方药,你可按方与我石秀兄弟调治,等治得好时,自重赏于你。”那医士大喜,就讨得药方看了,拍着脑袋道:“真个神医!如此药理,小人闻所未闻也,但也知道全然对路,只是口中不能说出它的好处。依此方调治,石头领决无半点差失,不过数月,决可全愈。”花荣等大喜,那医士喜滋滋的自去按方煎药不提。花荣等就再来看戴宗,就见精神己是健旺了许多,正倚着枕在那里借着朝日读《黄庭》,见得花荣大喜,只是还起不得身,下不得床,枉自努力只是挣扎不起,花荣两个忙向前扶住了,就问病情饮食。戴宗道:“我自去酆都城遭了暗算,多受苦刑,那厮们说我是神行太保,必有妖术,就用一百六十斤的大枷锁住我颈子,又用百般酷刑折磨,无数次死去活来,两腿的骨头吃他用夹棍夹得都碎了,脚上指甲尽数吃他拔了去,又下在水牢里,骨肉腐烂,半身皆被万蛆钻咬,疼痛非人所能经受,日夜只是盼着下刻速死。不想还能蒙众兄弟舍命相救,得到此间,实是非敢所望!如今上得山来已近一月,得宋江哥哥日夜相伴探望,尝药问食,又命医士用万金良药调治,精神已好的多了,只是下半身骨头尽碎,不能举动,想已是废了。想不到我神行太保在阳间日行千里,来此间却做了废人也!‘说着眼里禁不住流下泪来。花荣两个先是听得戴宗受那折磨,都切齿痛恨,花荣咬牙道:“等打破酆都城,拿住那秦广王,必要千刀万剐!”又见戴宗流泪,两个忙殷勤劝慰,花荣道:“哥哥勿要忧心,此间我和杨雄兄弟去逐天山去求告那神医,救石秀兄弟性命,此人真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手段,乃医中圣者也。除了与石秀兄弟求方外,下山之时我就向那神医求告,说与他哥哥与崔州平的伤势,他与了小弟两种丹药,内服外抹,言说不管多重的外伤,不过半年,必定全愈,哥哥可将这丹药来用,想不过半年,必定又能逍遥遨游四海也!”戴宗大喜,花荣就取出丹药,与那在一边服侍戴宗的医者,教他如法与戴宗调治,也一般与崔州平治理,那医士喏喏连声,小心收了。两个正再与戴宗来闲话解闷时,忽听忠义堂上鼓响,两个忙别了戴宗,就奔忠义堂来。
  却到得堂上,见一应头领除了前敌把关诸人外,都到的齐了,忠义堂上早摆下齐整筵席,就与花荣两个和张横张顺蒋敬三个接风。各人把盏敬酒,十分欢喜。却是此时强敌当前,也不敢十分醉。待得用过筵席,宋江就复聚拢众兄弟,商议破敌之策,吴用笑道:“哥哥不必忧心,小弟已思得一计在此,就教这五万军马有来无回,好歹也杀其大半。”众人听的大喜,就听吴用说来,只听吴用道:“此间虽有五州军马,分别是罗海州、司州、无定州、明州、海阳州聚拢来的。却是各州原先操练的精锐敢战军马,多半都抽去抵御那南蛮鬼军。此番发来的都是强征入伍百姓,十丁抽三,并要这些百姓自家准备军械、粮食、马匹,不能如期完备者,举家斩首。更兼那些贪官污吏百般勒索,多有家贫不能完备举家上吊的,闻道路上悬于林间的自尽的,累累相望。故这些军士个个怨恨之极,哪有心思来拼命打仗?这数日来每日都有数百军卒偷逃出寨,来投奔我们,小可已命将他们收在后山,别做一营,加以鉴别操练,一家人只是要求我们去打他城子,打救自家亲属,因此十分勇敢请战。古来行军打仗,全靠士气,此间酆都虽征集这五万军马,却是军心大变,又不精锐,乃乌合之众也,何足为惧?我军连新近上山的,不过一万五千,却多半都是勇敢善战的精兵,都有必死之心,如此以顺击逆,以勇击怯,以死击生,敌虽有百万,可一战而破,何况他只有五万军马?所以说此战必胜也。”众人听吴用说来,尽皆大喜,都欢呼请战,却听吴用又说道:“虽然我军尽起精锐,一战可胜,然我军正面冲杀,纵能杀敌一万,必也自伤八百,损折也重,是以却不正面迎他。今五州人心既离,尽是城中空虚,我意可兵分数路,就乘夜自湖中度过军马去,分路去奇袭他五座州城。就将那近日投来的小军分头带路,另拨一半先潜回自家城里去,联络亲故,到时一齐在城里放火起事,接应军马夜里入城去。如此打下五州,其军必定大乱,必定各自星夜奔回夺城。我这五支军马可就城里都召集从军百姓的父母家属,教在沿途山上呼唤,其军必定各自逃生,就中途散去大半,我这隐龙山再以精兵随后分路追击,可将那五路军马余众尽数覆灭,片马不回也!”众人听的尽数大喜,都道:“如此再妙不过,吴用哥哥神算也!”吴用道:“此计也不足为奇,乃三国时吕蒙麦城破关羽之计也。教关羽十万精兵星离雨散,兵败身死,今我用来破阴间这五万军马,正合其用。众兄弟可各听吩咐,准备破敌。”众人一齐起立,凛听命令。只听吴用道:“今日是初八,五州路程各自有远近,但十三日夜各路军马当都能尽数到其城下,就三更时见城里火起时奋勇向前夺城,然后依计行事。”就分拨人数军马:取罗海州,解珍,杜迁,一千军马;取司州,解宝,宋万,一千军马;取无定州,李忠,周通,一千军马;取明州,刘唐,焦挺,一千军马;取海阳州,杨雄,朱贵,一千军马;各自到时过湖,分路去打城子,限定十三夜见火打城,不得有误。又拨五路追击军马,花荣、甘茂、天子山、马劲、罗士奇,各领一千精兵,就随后追杀五州军马,务要斩军杀将,使其不留片甲。又拨定张横、张顺兄弟总管水军,除先渡五路打城子军马,就随后去收拾五州军马弃下的寨中的军粮、器械、营帐,车马,尽数搬运上山。自家却和宋江就安排下庆功簿和庆功筵席,预备贺喜,众人大喜,各自去依令准备从事,预备行路厮杀。
  却有两个人发闷,只听得一人声如巨雷,就跳出来, 喝问吴用,正是:才定良谋,争又他人忿怒;未行妙计,先见祸起萧墙。毕竟喝问吴用的是哪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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