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刽子手杨雄

  我们在阅读梁山好汉们的故事时,往往比较热衷于关注他们现身江湖时的种种“酷”姿与张力,而对他们旧往档案的记录,则含糊地持着可有可无的淡漠态度。
  然而,好汉们旧有的档案,在后来的排座次时,其实都是生效的。“投名状”的规矩在林冲之后,似乎便取消了。大抵英雄在落地生根之后,便要解卸去套在脖子上的镣铐。
  你想要上梁山,除了本领之外,还得审查你在俗世受冤枉的程度。“水浒”在召唤诸多好汉们上梁山时,几乎都是先入为主地替那些主观上并不愿意抛弃俗世的人们,设计了一个非常委屈的前提。像林冲那样被逼上梁山,当然是无可非议的壮举,但倘若你是顶着一顶绿帽子上山,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笑话。
  作为梁山好汉,绿帽子无疑标示着一个男人尊严的终结。梁山只崇尚血肉横飞的红色。当然了,小说总的来说只是一种虚幻或者美妙的假设。问题在于它的这个前提是否合理?
  从这个基准来看,“病关索”杨雄之窜逃上梁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不合理的。首先,他的头上的那顶令人同情的绿帽子,让无数的读者摩拳擦掌,恨不遁入空门,做个旁敲侧击的和尚。其次,作为男人,从肉体上去解剖一个女人的酣畅淋漓的做法,实际上是无耻的。
  如果你要领略好汉们的风采,女人是个最好的角度。
  所谓的江湖价值取向,其实都是假设的。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评析一下浪漫的江湖与俗世的现实之间,到底哪个更能体现真正生存的活力的话,我想,凝聚着俗世生命精华的潘巧云,如果有机会走上法庭,她或许会有更多胜诉的理由。
  她的肉体,让我在阅读《水浒》时惊心动魄。而她的并非出格的风流片断,则让我看到了中国男人的卑微。
  我们一提到杨雄时,第一个反应便是他痛打“踢杀羊”张保等几个为非作歹的兵痞子,然后与石秀结拜兄弟。大家请注意作者对杨雄的外貌的描述,他“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蓝靛般一身花绣,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
  蓟州一带,便有燕人张翼德杀猪成名的辉煌纪录。一个正常人,倘若砍杀的脑袋多了,对肉体自然便不会太过于关怀,然而也造成了精神的阳痿。因此杨雄便疏远了在施耐庵看来十分性感的潘巧云,以至于陷身于剁碎人的精神与肉体的技术研究之中。
  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像杨雄这样的冷血绞肉机器的。看看,潘巧云是个鲜活的女人,倘若她对生活的需求,只剩下一张床榻跟几句鹑衣百结的谎言的话,她是不会卸下作为女人的尊严的。杨雄的杀机,我怀疑其实是预设的。因此,那个垂念潘巧云前夫的道场,分明早已暗布杀机,它也许正对杨雄的胃口与刀口。
  “杀人不眨眼算得了什么?!”杨雄心想:“我将她的心解剖了,方快我意!
  ”
  那石秀在醋缸里漂白的刀刃对杨雄来说,并不起眼。然而,石秀麻利的职业做工与酣畅淋漓的报复的双重快感,顿使杨雄的脸色从病黄转为苍白,一下子陷入了地狱。
  而对石秀来说,男人的尊严,是必须通过他的炙手可热的职业手段来维护的。
  石秀的因妒生义,使他的目光变得格外的犀利与愤怒。因此只有他才会察觉到没有哪个布道者会像和尚海闍黎那样,三更半夜的去走街串巷的。同样的,也没有哪位好汉,会像他这般半夜三更的出去打抱不平的。
  让我们从石秀的眼光来看潘巧云的出场:
  布帘起处,摇摇摆摆,走出那个妇人来。生得如何?石秀看时(这是个暧昧的角度!)但见:
  “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窍尖尖脚儿,花蔟蔟鞋儿,肉妮妮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窄湫湫、紧绉绉、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什么东西。有诗为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石秀看时”……。这句话虽然令人回味无穷,但他那对看觑女人的鲜活与残酷的目光,却正好对照了那个喷薄而出的亮丽的女人潘巧云。
  于是翠屏山成了让人怵目惊心的屠宰场和法场。杨雄这次不是将潘巧云斩首,而是开膛破肚。这可能是他平生最过瘾的一次杀人。想想看,有什么比妒火中烧的男人的复仇来得更畅快的?!石秀与他分享了这种快感。做好汉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到底远远没有分享解剖一个俊俏女人来得痛快!
  难得杨雄把丑事做得轰轰烈烈。他排名第三十二位,庙号天牢心,囚人,囚己,这应该是他人生真实的写照吧。而排名在三十三位石秀,庙号天慧星,这是在赞赏他的敏感呢,还是在嘲讽他的妒性?!
  男人是因为看不明白自己,才会对异性产生仇恨的。男人的放纵与豪气,大抵也是从此而生。因此后来晁盖与其说是盗鸡要杀他和石秀,毋宁说是实在看不惯他们对女人下手之残忍!
  倒是想念那个将旧相好潘巧云疼爱到心骨里的海闍黎。除了不敬业与色胆包天之外,他的行迹似乎还不至于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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