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吴用意想不到地出现在梁山泊边上的石碣村,也许阮家三兄弟只能默默无闻地度过平淡无奇的渔家生涯。但是,他们撞筹加入抢劫生辰纲的行动组之后,他们的命运,一夜之间就改变了。
严格来说,在“撞筹”之前,阮家兄弟还不能算是江湖上的人物。他们虽有一身本事,但除了像吴学究等有数的几个人外,江湖上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名声。他们之所以铤而走险,走上叛逆的道路,并不是因为真正的活不下去。说白了,他们是不甘寂寞,想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他们虽然貌似安份守己,但是一腔野火,按捺在心中,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他们缺少的,只不过是一根火药引子而已。
正是这种无处伸张本事的胸怀,使他们与一般的渔民区别开来。正像短命二郎阮小五唱的“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他们尽管日常只以打鱼为生,但“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这里的“私商”的意思,我以为应该是指没本钱的买卖之类,即黑活)私下里在黑道上赚些闲钱,日子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只是后来水泊被王伦一伙强人给侵占了,让他们打不得鱼,几斤重的鲤鱼都捕不到。因此生计开始寒碜起来,不免满腹牢骚,蠢蠢欲动了。
然而,他们又是“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义气最重”
的人,一方面空有一身功夫,一方面又不忍心与山上的几个半吊子好汉火并,甚至拿了王伦一伙去官府受赏。他们身处江湖之外,却懂得江湖上的游戏规则:捉拿草寇献官势必要招来江湖好汉的耻笑。这点很像当初史进义释朱武三人的故事,大家遵循的是一样的游戏规则。后来山上来了个武艺高强的林冲,眼看着在水泊边上谋生的日子渐渐难过了。
这时,吴用来得正是时候。四人在酒喝到很好的时候,一拍即合。像阮家兄弟这样抱着“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勾受用得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的,吴用的一番让人血脉贲张的话,自然是搔到了他们的痒处。他们决定拿命来博一博了。这叫慷慨豪爽,快意人生。
其实,梁山上的好汉们多数人并不是被逼上山的,他们就像三国中的魏延一样,天生的脑后有反骨。在他们看来,造反实在不需要有什么理由,他们就是想寻找一种独立于主流社会的浪漫的活法: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在其次,主要是大家都有共同的游戏规则。 他们建立的一套秩序是以主流社会作为镜子的,但活法却是相对自由的。这其实是一种理想,也可以说是施耐庵的“白日梦”。
北宋末年,物质财富空前充裕,远远没有达到乱世民不聊生的地步。大家看看梁山上的一百零八将,有几位是因为填不饱肚子才上山的?!另一个可能的理由是官逼民反,但是除了为数不多的像林冲,柴进以及解珍,解宝兄弟等人那般的遭遇外,其实没有几个人真是被官府逼上梁山的。比如“白衣秀士”王伦,原本就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来梁山泊落草,这明明便是半个无赖了。而生活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带的方腊,他的造反纯粹是基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论,——皇帝合该轮流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所以单以官逼民反来为梁山好汉们的聚义做注脚,显然也是行不通的。正像前面说的,梁山好汉其实应该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如果有人以为我这是在替坐江山的人张本,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那也没办法。如果皇帝还算清明,你把他赶下去自己来做,最多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这是何苦?!
中国的既得利益者往往喜欢使用双重标准来看待造反。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实在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生存真理,也是中国历史的写照。但是,既得利益者倘若反过来去讴歌造反者,则颇为让人费解了。个中意味,真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怪趣了。这是闲话。
因此阮氏三雄一开始造反时,干脆就打出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口号:
“酷吏贪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算是他们有自知之明。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当不了皇帝,而且也不想去夺那个只能让他们身心不自在的鸟位。活阎罗阮小七在平了方腊后,将伪龙袍罩在身上,不过是觉得好玩而已,却差点惹来杀身之祸。他们本来就是因讨厌威严与强权而起身造反的,因此自然不屑于再去接受那套威权了。所以阮小七最后还是回到了蓼儿洼。
在阮氏三雄看来,做皇帝没有做好汉来得舒服。谁愿意做谁去做好了!
即便如此,后来在陈忱的《水浒后传》中,阮小七也仍然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甚至还为皇朝的正统出了力。这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