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把各事都准备停当,就是找一个解款的人不大容易,这一次款费也不易解。那时候道路荒险,三十里一个山头,五十里一个寨子,十里八里打闷棍、剪径、卖蒙汗药酒的横行,盗贼蜂起,走得不好,人财两空。虽是汇票,汇票遗失,也是麻烦。老爷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合适做这件事。哪一个?就是上卯没有多时,簇崭新鲜的土兵都头武松。这个人拳棒精通,路上可保无碍,办事又认真。何不就差他去呢?老爷觉得又不好意思。年残岁底,这个差事是苦差事,老爷似乎有点不忍心。再想想啊,可以。他自从上卯到如今,我没有薄待他,我调剂他办的好案子也不在少数。他难不成只能吃甜、不能吃苦吗?代我解一次苦差事也不为过,就招呼传武松。
武二爷在班房听见老爷传,闻信即至,到了书房:“大老爷,小人武松见大老爷请安!”“武松,你代本县吃回辛苦,到东京解费,包裹里有文书,文书是到通政使杨老大人衙门,要领回文;另外有封家信,地址在信上注明。你把信送到本县家里,见老太爷领回信,随后回来见本县销差。这回差事你吃点辛苦,本县随后有好事调剂你。”“是,谢谢大老爷!”武松过来检点包裹,公事、书信各行不错。川资饭费,另外一包银子,是武松用的。这包路费银子朝自己兜里一放,回到班房。本班的几个伙计在左右,晓得都头要出差了,“都头!”“伙计们。”“你老人家要出差啦?”“着呀!”“这一回差事到哪里?”“东京。”“准备多晚走呢?”“就是今天。”“你准备带哪几个弟兄走呢?”“你代我去把某人某人某人某人叫来。”武松点了四个伙计,这四个伙计都是光棍汉,无家无室。要点四个光棍汉子做甚?这是武二爷体谅人情。现在到了什么日期了?年残岁底了,大有大难,小有小难。我把有家有累的伙计带着,他家家里一锅清水,年事还没有办,我带他走他不敢不走;他人虽走,心没有走,他还记挂着家里,这个事也办不好,他心悬两地呐。所以把光棍汉子带着,没有挂念。
这四个伙计闻信即至:“都头,你老人家出差我们侍候!”“好!把这包裹背了,马房里面调匹牲口,把红毛藤鞭杆子带着,先到东门外路口茶馆里泡茶等着咱,咱要归家见哥嫂辞行,随后就来!”“喳!”伙计们答应,包裹一背,拉了牲口,带了鞭杆子到东门外路口茶馆泡茶等候。武二爷伸手在腰内掏了块银子,有两把重,把看班房的小伙计喊过来:“你过来!”“都头有什么事?”“你代我上街办四样肴、两壶酒,送到咱家里,跟咱兄嫂讲明,说咱要出差,进京解费,我马上回来见哥嫂辞行。”“是!”这个伙计把银子一拿就去了。武二爷把没有办完的案子移交给伙计们办,把各事安排停当,站起身就直奔紫石街。
他没有这个小伙计快,我要先交代这个伙计。他特为上街借了个提盒,办了四样肴、两壶酒,送到紫石街武府门口,当当当!敲门了。大老爹不在家,金莲一个人在楼上听见敲门,不晓得什么事,下楼把门一开,认得,衙门里的伙计。她问:“你有什么事?”“没别的,都头叫我回来送四样肴、两壶酒。都头要出差,进京解费,稍停要回来见兄嫂辞行。”金莲闻听,把酒肴收下,提盒让他顺手带走了,把门一关一闩。到了厨房里,舀了一点水,就把菜朝锅里一顿。顿在锅里做甚?金莲会做事,晓得小叔子要到了,他回来不会多耽搁,吃过了就要走,等他回来再忙就迟了。所以把酒肴炖热了,放在锅里,随到就随吃。这是聪明人会做事。
金莲这一刻踩楼梯就上楼。到了楼上,痴呆呆默默无言,朝梳妆台前一坐,面对菱花镜,不由一阵心酸,两眼流泪。这是什么道理?听说小叔子要出远门,进京解费。旁人家到了年残岁底,要从外头赶回来过年;我家小叔子光身人,官差不由己,反而要跑出去过年,这是一。第二,同小叔子由见面到如今,我心里非常爱他,他同我没有多话谈。今日忽然要动身了,这一去不知哪一日才能回头,心里总觉得有点恋恋不舍的。所以面对菱花镜,自然就心酸流泪了。她还有一肚的话呢,说不出来。一肚什么话呢?话多哩。我当然要把她心里的话表白出来:潘金莲独对菱镜暗伤悲,问一声镜子里人儿你是谁?心有何事心不遂,紧皱春山两道眉?莫不是苦命金莲潘氏女,叫奴越思越想越伤悲。奴容好比西施女,奴家是不亚百花魁;我好比半放海棠初遭雨,又如同雪里开来一枝梅。想武大不是人模样,三寸丁儿像个鬼;说话粗鲁不知情,做事朦胧是雷堆①!想二叔同他一个爹娘生,武艺高强相貌魁;景阳冈打虎谁能比?阳谷县都头名气威。奴家几番眉目传情将他盼,他故意儿拿老实推。幸喜今日送回肴和酒,奴家陪他对饮吃三杯,叔嫂通奸怕着谁?何惧邻家说是非?佳人正在思想处,忽听楼下把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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