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一抬,打门了,当!当!当!“干娘开门!”“来了。”王婆让房里做手脚,西门庆避开。她到了门口,把门一开:“大老爹,回来啦?”“嗯,干妈妈,我回来了。”“中上没有回来吃饭么?”“中上有事的。”“大概外头应酬的?”“一点不错。”“这一刻不早了,肚里饿了吧?回来吃晚饭吧。”“我今日身体不好,腰痛腿酸,发痨伤,我也不想吃饭。叫她把钥匙拿给我,让我回去睡觉。”“你老人家太辛苦了,这个岁数了,一时发痨伤啊,一定是吃了辛苦了。”王婆到后头跟金莲把钥匙拿出来:“大老爹,大娘子也差不多了,也要收工了,马上就回来了,我来替你开门。”“好。”大老爹挑着担子,跟着王婆,到了门口,省得他端板凳了。锁一开,门一推,钥匙交给大老爹:“大老爹,你休息休息吧,我回去弄晚饭给大娘子吃,吃过了就回来。”“好。”王婆去后,大老爹把担子挑进门,把钥匙锁放在桌上,把大门先关起来,只关未闩,晓得这个贱人停一刻要回来的。大老爹也没有打火,也没有点灯,慢慢地摸到厨房门口,把烧火的小板凳端出来,朝楼梯旁边矮墙底下一放,大老爹朝小板凳上一坐,两手抱住头,想想伤心。我家兄弟如在家,哪一个敢欺侮我?我家兄弟出差,居然有人对我这种情形!越想越气,自己就哭起来了。
王婆回到茶坊,把房门开下来,房里西门庆也出来了,金莲的针线也收起来了。“大官人啊,你们一起弄晚饭吃好不好?”“不,我刚才听说武大郎身体不好,发痨伤,饭都不能吃,去睡觉了。娘子,你就早点回去好吗?照应照应他吧,请位大夫瞧瞧,如要配药,可以到小生药店里去配,好吗?”“大官人,这矮矬矬早死早升天!”“啊唷,不能这个讲法。我本当陪大娘子吃晚饭,因武大郎身体不好,对不起,今天我不能奉陪了。明天见吧!”西门庆真是一肚子的坏水,他强占了人家的老婆,还又装出一副对人家关心的样子。他说完,到了门口,门一开,大袖子一甩,走了。王婆把晚饭忙出来,金莲勉强吃了一点,就告辞走了。王婆打了个油纸捻子,照着金莲出了门,金莲就趁着亮光,王婆站在自家门口,油纸捻子举多高的,照着金莲。金莲到了自家门口,就回头摇手,意思是不要灯火了。王婆当然回去,关门睡觉。
金莲伸手把门一推,忒儿,啊,门没有闩!推了门进去,隐约看见个黑影子坐在地下。大老爹没有问,晓得是她。金莲复行把门关闩,心里就不如适:我推门你为何不开口,为何不闩门?这是我回来,如小偷进来不是要窃取东西吗?金莲当时打了火,点了灯,在厨房里烧了开水,拿水桶打水上楼,把楼上灯也点起来。你金莲应问问大老爹:你是哪里难过啊?还是请哪位先生看看?虽不怎么样,你敷衍敷衍他,他心里也稍微如适些。金莲没这个话,她不理大老爹。大老爹也不理她。她素来对大老爹就不满意,何况现在有这桩私情事!真是:“妻有私情,恨夫彻骨。”她在楼上有她自己的事,随后下楼来把灯一熄,大门一检点,上了楼,解带宽衣,上床睡觉。
大老爹见金莲不理他,心里格外伤心,暗暗啼哭,一直哭到将近三更,头晕眼花,不能哭了。啊呀!我还要留点精神明天办事,自己劝自己,揩揩眼泪,掉过脸来就朝楼上望,准备上楼睡觉。楼上漆黑的,你这贱人,心就如此狠法!你睡觉不谈,灯不应当熄呀!你把灯一熄,我找火都没处去找。怎么办呢?唉,武植啊!你先前不知道这件事倒也罢了,你现在既晓得她是个不堪的淫妇,还能上楼睡觉吗?难不成还与她同睡一床,同盖一被吗?你太没有道理了!不必了,就在楼下坐了,明天倒要杀她了!大老爹咬牙切齿,就坐在小板凳上坐到天亮。后来有人恭维大老爹,说他这个龟是铁壳子龟,矮虽矮,矮得硬挣哩!
不多时天已亮了。大老爹站起身,把担子一挑,对着楼上一声招呼:“我上街做生意了,照应门户!”“哦,是。”金莲在楼上诧异:他出去了,没有做炊饼啊?哦,明白了!大概昨天剩货多了,今日不好再做新鲜的了,把陈货挑上街卖,卖完了回来再做新鲜的。金莲度量是这个意思,万想不到大老爹会捉她的奸。她随后到茶坊我就不再交代了。
大老爹出了门,两头望望,天才亮,各家还没有开门哩,路上走路的人都没有,乔郓哥兄弟也没来。他说大早就来的,为何到这刻不来呀?怕是小兄弟起身迟了,我何不到南头去迎他呢?晓得他要走南头来,大老爹挑着担子由北至南就来迎乔郓哥。走着走着,前面到了三岔路口,望望乔大爷还没有来,就在右边拐角上有一家茶叶店,茶叶店不过才下门。这个地方居然有茶叶店?有。它是一条后街,不过店面不多。这家茶叶店还可以,有两开间门面,东家在柜台里头才洗脸。柜台里头起座很好。大老爹埋着头走,这家店东头一抬,看见了:“啊!大老爹早!”“东翁早!”“你老人家今日出来这么早的?卖炊饼这个时候也过早啦!”“东翁,生意人家,既已出来,哪有回去的道理?”“不错,生意人怕走回头路。你老人家何不在小店坐坐,吃杯茶稍微歇歇,等到太阳上了你再走,好不好?”“啊呀呀,如此讲来吵闹东翁!”大老爹想想,倒也好,大概乔兄弟就要来了。担子朝下一歇,进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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