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杀西门庆(1)

  武松离了家,忍着眼泪,蹦纵蹿跳,其快如飞,奔向狮子桥望月楼。他为何这么急?不怪武松。何九来送信,云称西门庆在望月楼吃酒,他吃过了就要走,武二爷生怕去迟了。仇人如离了望月楼,我到哪里去找他?因此武松着急。
  武二爷渐来渐近,多远就看见狮子桥了。这座石桥很高,桥是头南头北。武松是由南向北来的。望月楼就在南边的桥爪底下,离桥有三丈远。这一条街在阳谷县城中,四通八达,是最热闹的地方。望月楼武松很熟悉,残年他在家时常到此来吃酒。离望月楼还有四五家的门面,武二爷放心了,仇人西门庆还在楼上,没有走。他离这么远怎么就晓得的?他看见望月楼对过街檐下顿了乘四人大轿,三个轿夫蹲在石台上盹,有个轿夫睡在轿子里,一头的鸡屎癞子。听何九说的,这乘轿子就是西门庆的。轿子、轿夫既在这个地方,其人一定未走,还在楼上吃酒呢。离望月楼还有两家门面,武松不敢向前走了,就站在旁边,掩在巷子里,斜势望着望月楼的店堂。他为何不走了呢?因为饭店的老板、跑堂的伙计以及厨房里的师傅,没有不认识他的。武松今日如就这么进店,从老板到伙计难免要打招呼。西门庆如在楼上听见都头来了,他就晓得我到了。他晓得我到,必然先把楼门一堵,或者他跳楼就逃掉了。上楼扑个空,再等我转头追,就追不上他了。所以武二爷不敢进店。我此时先把望月楼情况交代一下。
  望月楼是三间门面。楼上三间坐客,楼下三间坐东朝西。上首头一间支了五眼大锅,厨房里十几个厨师,烧火打杂的,忙得雾起来①了,这一刻正忙中饭市,烹炒煎炸。就在第二间檐口搁了两张案板,案板上家伙、鱼肉堆积如山。中间这一间当然是店堂了,有六扇白粉屏风,当中两扇开着。屏风旁边有一个木头架子,架着四个酒坛子,酒坛子上摞了个木桶,里头有大小酒端子,热酒的紫铜旋子。屏风后就是楼梯。楼梯后头有个钥匙弯,进去有道腰门,后头还有三间平房。这三间平房同头一进楼下相连贯,前头这一进楼上下座东朝西,后头三间平房座南朝北,里头酒客坐得不少。这一爿店开了多年了,生意颇为兴隆。
  店东当日初创这爿店就是楼上下一进。后来因生意做得好,做得大,一进楼上下坐客不够,所幸后头有余地,同房东通融,加了二百吊钱搁租,在后头又造三间房子。楼梯口黑暗,因为有一边屏风挡住亮光,里头那边钥匙弯过去才有腰门哩,楼梯在过道里头,楼梯口就黑暗得很,所以下文武松站在楼梯上,出入的人都看不见武松。第三间是柜台,柜台里头有账桌,银柜、算盘、账簿、笔砚、戥子各项俱全。柜台里摆了三张独凳,上首坐着一个店东,有五十多岁;挨边坐着两个管账先生,有四十多岁。柜台上要坐三个人做甚?因为生意太好,人少了不够用。店门口檐下挂了一块黑漆金字的招牌——望月楼。因为这一座楼紧靠狮子桥,当地人又称其为狮子楼。
  武松这一刻站在斜对过巷子口,就望着柜台上,一个老板、两个管账先生,都是熟朋友。我一进门,他们一定要喊。怎么办?武松正在着躁,来了个机会。就在屏风后散出三起酒客来,不是楼上下来的,楼上今日是西门庆独包的,没有局外人。这三起酒客都是后头三间平房里出来的,三起人数共计十二个。头一起五个,到了柜台上会账,老主顾,写账。五个人谦礼,你也要写,他也要写,老板不敢落笔,要等他们五个人谦定了,哪一个会东,才好写哪一个的名字。第二起是三个人,给的是银子,有个管账先生拿戥子称。第三起也是三个人,给的是铜钱,那个管账先生就数钱过数。还有个跑堂的,跟着后头也到了,嘴里喊着:“你们诸位酒客,多给几个小账啊!”所以共计十二个。人的块头都不小,站在柜台前如同肉屏风,刚好挡住柜台里面。
  武二爷就趁这个机会,腰一哈,头一埋,左手的袖子挡着脸,穿过店堂,进了屏风,走到楼梯口,右脚搭上楼梯;再朝前头望,柜台上当然没有人看见。房里十几个伙计也没有看见武松,因为个个手里都有事。刮肉的刮肉,迟鱼②的迟鱼,剥葱的,挤虾仁的,忙得雾起来。唯有站上锅的最忙,围裙系着,左手叉着,右手抓着铁勺,望着烧火的喊:“头锅二锅起火,三锅四锅免火,五锅搂开来烧啊!”个个分神做事,谁也没有看见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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