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夜叉卖药酒(1)

  武松跟随两个长解,告别了乔郓哥,出了南门,上路而行。总因身上枷锁镣铐累住,走路不快。走的又迟,太阳正午才出城,走到太阳偏西,走了不到三十里路。到了一个镇市,找了一家客栈,包了一个单房住下来过夜。吃过晚饭,二长解来心事了:“朱培大哥!”“赵贤弟。”“你晓得我们今天走了多少路啊?”“大概走了有二十余里吧。”“照这个走法,我们哪一天能走到地头呢?老爷有限期,限我们十天到地头。如过了期限,我们到地头交不了差,回头也吃罪不起!”“明天要加赶才是。”“朱大哥,我划算过了,加赶也不行,加赶走个双倍,也不过四五十里。我们最好代武二爷把家伙开掉,这样我们就可以加快了。”两个人商量好了,抓着钥匙,到了武二爷身旁:“武二爷,你晓得今天我们走了多少路啊?”“二十余里。”“是啊,我们这个走法,到地头要过限期啊!不能怪慢,因你身上有枷锁镣铐负累。我们俩商量过了,替你把家伙开下来,散手散脚的就走得快了。”“你们讲笑话了,国法岂能私开?”“二爷的话错了。国法是瞒上不瞒下,因你我的交情,等快要到地头时,再代你把家伙上起来,不就行了么?”“上头有封条,不好办啊。”“二爷又讲呆话了,到了地头,如老爷来验封条,我们有嘴可回:因某一天走到某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阵雷暴大雨,浇得干干净净。老爷他也没处查根。有我们来对付他,你放心好了。”“啊唷,承你们的情,待我有恩了!”“谈不到恩,这是咱们的交情。”二公差随即代武松把枷锁镣铐开去。那一刻配犯上路的家伙,长解身上都带着钥匙,随时都能开下来。只有镣没有钥匙,如果镣圈大的,可以褪下来;否则要用头钻子,可以把镣的销斩去。公差身上也带有器具,一到了地头,可以把钉销子再钉起来,毫无破绽。武二爷散手散脚,长解也没带水火棍,武松身上也没有家伙,罪衣也没有穿。这样,任何人看到他们,都不晓得他们是长解和配犯。
  次日大早起身,梳洗完毕,吃了早饭,枷锁镣铐打在包裹里。这个枷,包裹里怎么包法?在那个时代,按照罪名有三等枷,行有行枷,坐有坐枷,在牢里罪名重的,还有一种铁枷,戴这种枷的一定是死刑。还有犯法的人枷在那里示众,这种枷是叠角崭方的,示众的枷也有大小轻重之分。配犯上路戴的枷,起名叫护身枷,是圆的,两个半边头,前后有两个销子朝起一销。要开,把销子摘下来,枷就开开了。这种枷,它有规定的斤两,七斤四两重。枷在颈项上,同小孩子戴的围嘴仿佛。像武松的肩头宽,枷戴起来,肩都盖不下去,突在肩上头。所以这种护身枷和两块半边枷板子,打在包裹里也看不出来。他们算清了房饭钱,两个包裹是长解赵恺代背。不开枷锁镣铐,显不出武松走路快;家伙开去了,二长解跑不过武松。武二爷走起路来,其快如飞,到了中午吃中饭,到了晚上就住店。
  在路上走了将近十天,他们是六月初起的解,今日已到六月中旬的日期。今天天气骤热,这一刻太阳要正中了,气也喘不过来。离孟州城还有多远呢?还有三十余里。这个路不太好走,两边全是高坡土岗,岗上的树密密层层。田里长的是高粱,高的已有一人多高。田坎也高,如同突在沟底下,纵然有点风,也被高粱挡住了。上头太阳正中,热气就更大了。脚下走的路都是滚热的,人如同在蒸笼里走路,气也喘不出。武松这样的壮汉子,从来不怕热,今日汗水滚滚。但是他的身体壮,甩手扬肩,照样走得快。赵恺虽然背两个包裹,才三十多岁,正在壮年,还能够受得住。朱培就受不了了,四十多岁的人,身体又瘦弱,走着走着,忽然肚子疼起来了。“赵贤弟,我的肚子疼,不能走了,赶快招呼武二爷。”这时武松已走下去很远了。赵恺连喊了两声,武松停了下来。赵恺就望着武松招手,武松复又回头。朱培这一刻已经躺在田坎上不能动了,脸色都变了,嘴唇都发紫了。武二爷望望:“朱大爷怎么啦?”“二爷,我不能走了,肚子疼得难受,歇下子再走吧。”“朱大爷,还是走的好,站下来格外热。”这话说得不错。走着两个膀子甩着,还有点风。热气这一蒸,连武松这样的身体也受不了了。当时热到什么样子?有几句词可用:热气熏人,嚣尘扑面,万里乾坤如蒸笼。一轮火伞当空,晴空朗朗无风,石裂地崩。空中雀鸟难飞动,倒掉入树林深处;水底鱼蛙鳞甲脱,直钻入泥土窟中。莫说石虎喘不休,就是铁人也虚汗流。“二太爷,朱大哥是走不动了,你看他的脸都变色了,我怕他是中暑。我们找到一个地方,茶篷酒肆,歇一会儿,能够有口茶吃也就好了。”武二爷朝四面望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莫说茶馆酒肆,连个古庙都没有,满眼看不见一个村庄。这个地方要算是绝地了。武二爷一个纵步,跑到田坎上,以高视远,手搭阴篷,看到一个地方。“朱大爷!远远有个大树林,我们可以到树林里避避太阳。”朱培吐得腰都直不起了,赵恺就扶着他走。
  武二爷从田坎上跳下来,定了方向,在前面带路。绕了约有二里路,才到了这个树林,树林中老树不少,大树下好遮阴。就在树林边口,有一株老树,这株老树有三人合抱围圆,枝叶茂盛,如同一把大伞,树根上好坐,一点太阳也晒不到。朱培就坐在树根上,脊背依在树身上,赵恺把包裹放在地下。树林里是有点风呢,树阴下没有蒸气,凉风吹在身上,朱培才把气喘过来。“赵贤弟,我这一刻肚子不大疼了,在树阴下坐坐,如同成了仙。”“啊呀!朱大哥,我今日才晓得赶路的苦,树阴下坐坐就成仙了。”“赵贤弟,我口中干渴,请你取杯茶给我吃才好呢。”“朱大哥,你说笑话了。这个鬼地方连古庙都没有,到哪里去找茶呢?”“请兄弟把呆瓢解下来,找个水塘舀点清凉水来给我解解渴也是好的。”赵恺把呆瓢解下,在北方天热走旱路,少不了这种器具。这就是一个葫芦,一锯两半,半边也叫瓢,顶头锥个眼,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身上,天热走远路,非带它不可,嘴里如干渴,到涧河里,或在河塘里取点清水就能解渴。赵恺带着呆瓢,两只手分着高粱穿过了这片高粱地。四面望望,没有取水的地方,涧河更是没有,要有大山的地方才有涧哩。这个地方全是高粱地,连个小河塘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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