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爷次日天明起身,净面梳洗后,到花厅坐下。衙内叫厨房预备馒首,办了几样好菜,拿了几壶好酒,劝哥哥吃酒;武二爷滴酒不尝,就吃馒首和菜。武松恐怕在家吃了酒,沿路再吃酒,如吃醉了就要误大事,所以他在家里不吃酒。他沿路吃酒是另有作用的,衙内哪里晓得呢?挑伙食担子的两个家人已去了,请打手的这个家人到了衙内旁边:“回衙内,二十位打手师爷已到了对过茶馆。”衙内叫家人去陪着他们。他又拨了四个家人,这四个都有点拳棒功夫,虽不怎么好,比呆手要高得多。他把他们带到后头,同他们一起,五个人,内里短衣,暗藏双刀,外加长衫,叫这四个家人到对过茶馆里等候。衙内又招呼一个家人过来:“你等我哥哥起脚走,你在前头领路。这一条街上三岔路四岔路很多,恐其我哥哥走错了。你带路不能同我哥哥讲话。譬如我家哥哥进酒店吃酒,你就站在酒店对过望着。他吃过了走,你就在前面领路。因你在我家当差多年,人都晓得你是我的家人,你如同我哥哥讲话,恐被蒋忠的耳目看见不便,要多多当心。”这个家人遵命,就站在花厅口,等候武松上路。
武二爷吃毕,搌擦手脸。“大哥,你老还要什么东西?”“你叫人到账房里拿五十两银子,带把白纸扇子。”衙内亲自去拿了五十两散碎银子,用绸帕包好,又拿了把白纸扇子。武二爷把银子朝兜里一塞,扇子拿过来扇:“贤弟,你先去吧,我关照你的话不能违背。”“小弟遵命。”衙内到了对过茶馆,吃过点心,带着二十个打手和四个家丁,赶奔快活林酒店后身。山冈树林颇多,他们掩藏下来,派个打手师爷在快活林酒店门口巡风探哨。随后武松进店所做的事,衙内总能得到消息。
武松又喝了两开茶,等施恩去的时间也不小了,武松才起身。衙门外就是一条南大街,这一条街道弯曲很多,三岔路四岔路不少,非有人带路不可。武松向前走着,两边望着,只看见左边有一家酒店,檐下插着酒旗,三开间的门面。这爿酒店是一爿名店,在城里的酒店中推为第一。骨里的资本也雄厚,他家做的生意特大。他这个店卖门市是名义账,它连起座都没有,不靠卖人在这里吃,专卖给住家。你拿酒壶到他家里打酒,拿回家去吃,他着重做批发。另外还有栈房,栈房里存的货很多。他家这爿店也不要问有多大的声名,这爿店开在南门城外,北门外的住家都到他家来打酒,还有其他附近的乡村好吃酒的人,十里二十里外的,也到他家来打酒。因他家的酒货真价实,酒的味道比旁人家的都好。他家的酒端子又比旁人家的大。在他家打一斤酒回去,你拿酒杯量,较旁人家酒店里都要多杯把酒。但凡吃酒的人,壶里多出杯把酒下来,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这一位店东就凭他的生意好,对人又肉又臭,同一般人不多说话。但凡名店的东家都是这样,用不着生意经,就讲究货真价实罢了。
武二爷只看见是一爿酒店,他也不晓得他家的酒不零卖。他走到柜台面前,朝下一站,带路的家人掉过脸来一望,晓得不好,他家的酒不卖给人在店里吃。恐其武二爷要吃,会吵起架来。家人苦于不能说话,就站在店对过的街檐下望着武松。
武二爷朝柜台面前一站,扇子靠站牌朝下一放,就望着店东。店东抬头把他一望:“原来是差官老爷!”那一刻对人的称呼,如见人衣服华丽,就称差官老爷;如衣帽平常,就称大太爷、二太爷。“差官老爷是来问路的?”“不是。”“问人的?”“也不是。”“你老人家有什么事?”“咱来吃酒。”“哦,我晓得了。差官老爷不是本地人,大概是外省外府到此地有什么公干的。你老一定是喜欢吃酒,也可能听此地人说的,小店的酒味道好。非小老夸口,小店的酒价廉物美。我家这个门市店没有起座,从来没有酒客坐在我家吃,我是卖的批发,拿家伙来打回去吃。你老请回尊寓,写个条子,到我家来打酒,小店有原泡,这种酒旁人是没有的。”“爷专为来吃酒,快拿酒来。”“小店没有起座怎么好?”“爷就吃靠柜酒。”“你老说笑话了!靠柜酒是下等人吃的,你老吃靠柜酒成何体统?我有个办法,我们斜对过有一家面馆,你老请到面馆里代吃酒,叫跑堂的到我店里拿两壶酒过去吃,可以炒两个菜搭搭酒,如何?”“你哪里这么啰嗦,爷非要吃靠柜酒不可,快拿酒来!”武松眼睛一翻,声若铜钟,把房子喊得震震的,把老板吓煞了,晓得来人不好说话。他素来肉臭得很哩,今日也只好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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