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赃冤盗(5)

  正在这时,在辕门栅栏外,有两个打外围更的来了。前面走的是刘二,后面跟的是王小六。外围更,就在衙门栅栏外东南西北四面巡逻。这个衙门一到二更天,东西辕门的栅栏就关锁了。如果民间的百姓有什么事,从照壁后走,栏里就禁止往来了。他们打外围更的,从东边明巷出来,绕过照壁,绕到西边,进两边的明巷,又绕到衙门后身,箍过来仍然还从东边明巷出来。由起更到天亮停更,是不断地巡逻。如跑萎了,就在更棚里歇歇脚。在那一刻还没有钟表,他们也有更香,一支香大约有个把小时,两支香转次更。到了时间就转更。
  刘二在前,右肩窝插了灯笼,左手抓着竹梆子,右手抓个木棒子,敲梆子;王小六在后头,敲着左手中指上钩的锣,右手无名指上套的锣槌,敲更锣。这一刻已转三更了。两个人打更是老对子,更锣梆子敲得有板有眼,梆子上抖起花子来滚圆。有个名子,叫老虎剔牙,敲起来很好听的。
  他们刚从东辕门栅栏口经过,里头二老头子听见了,心里有话:你们还打更呢,衙门里被盗都不晓得,明日见了将主,二百军棍一个。我来告诉他们,弄个愁帽子给他们戴戴。提起劲来,嗓音洪亮:“刘二、王小六啊!”两人脚步停住。“哪个喊?”“是我。”“啊,可是头门上的干老子啊?”“不错。”“这刻三更多天了,你这么大年纪,还不早点睡觉么?”“还睡觉哩!你们两个今日在哪里赌钱的?”“你找话说哩,我们现在不赌钱,夜里有公事,更不能赌钱。我们由天黑到这一刻,还没有停下哩。”“你们可晓得衙门里头上盗啊?”“你不要说霉话,堂堂的武职衙门,怎么能上盗?”“你不相信就罢了。我告诉你,有五六十个强盗漫高进衙门,打劫姨太太的上房,被里头上宿兵将抓住一个强盗头儿,锁在头门外石狮上。”“咦,这就奇怪了!果然有五六十个强盗漫高进去,我们岂会看不见?今日连个野猫都没有,衙门里上了盗,这就奇怪了。”“干老子,你可能把栅栏开下来,让我们进去望下子啊?”“你们等等,我来开。”栅栏上的钥匙就归二老头子保管。
  二老头子拿着钥匙,跑到栅栏口,嚓,把栅栏上的锁一开,把铁链别子拉下来,栅栏开了半边。两个更夫偏着身子,挤进了栅栏,复行把别子搭起来。王小六把更锣朝地下一放,叫刘二把肩窝里灯笼拿下来。刘二提着灯笼,跟王小六走到武松旁边,就来照武松的脸,看看强盗是什么样子。
  武二爷见有人来望,把头直朝下埋,自己怕无味。王小六见他把头埋下去:“趣糟了,还不让我们看哩,我偏要看。”出其不意,两只手把武松的头攀了朝起一抬。王小六一见武松,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二老头子也站在旁边:“王小六啊,你看见强盗打寒噤,大概你同他沾亲搭故?”“干老子,这些话你少说,被旁人听见,我还要跟着吃官司哩。因我看他相貌惊人,所以打寒噤。你把案看好了,我们还要打更呢,明日等见了将主再说。”王小六说着,把更锣一拎,同刘二出了栅栏。
  刘二在前头仍然敲梆子,心里觉得这个盗案奇怪。王小六在后头敲着更锣,他心里明白:不好了!武二爷遭害了。跌了盗案官司,蹲锁头门,性命难保。数十日前,我受施二公子所托,他在南门城圈,还给我十两银子,托我在都监府代为打听武二爷的消息。一经得信,无论吉凶,不问三更四鼓,要到快活林酒店报信。以上十两不算,还有十两。我既得了信,不能耽搁,要赶快去报信,带拿那个十两。这件事还不能被刘二晓得,要来个脱身之计。“刘二啊,你把更锣抓住,在更棚里等我,我要出恭。”刘二把更锣拿过去,他回到更棚等王小六。
  王小六上了东大街,直奔南门,腰哈着,头埋着,跑着,嘴里还自言自语:“快走。”他把头埋着,进了南门城圈他都不晓得,头在城门上一撞。咦!乖乖!再抬头一望,才晓得撞在城门上。王小六恍然大悟,城门关着,又上着锁,我怎么能出城?望望营房里漆黑,门兵已睡着了。我如叫城,门兵认得我,就要盘问我:“你夜里有公事不打更,三更半夜的出城有什么事?”那一来我拿什么话说?要等到天亮去报信,又怕误了衙内的事。承他的情,待我不错,如误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他?有了,丢了死法想活法。城墙不过这么高,我何不跳城出去?只要出了城,就好去报信了。
  王小六走出城圈,顺着城脚根,爬上护城坡。上了城头,朝垛口外一望,有月光照射城外,远近不等,成大片的房屋。再低头望望,咦,乖乖,吓得不敢跳了。在城里望这个城墙,觉得没多高。站在城垛口朝下望,笔陡的,有三四丈高,如跳下去,骨架子要跌散了。这一来怎么办呢?城外能够有熟人就好了,我在城头上把话告诉他,请他跑一趟,替我到快活林酒店报信,我送他几个钱吃早茶。这一刻,才三更多天,城脚根哪里来的人?他正着躁,只见城根底下,有三间草房,外头有个篱笆院子,有个人开篱笆出来了。再仔细一望,原来是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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