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把刀就悬在他头顶上:“好囚攮的!你还不让么?”“啊呀!我知道。”周青的让法倒不错,他到底跟蒋忠学过一阵。这个让左让右大有出入,万不能朝武松的左边让。如向武松左边让,武松的刀平下来,就跟着他箍,就是箍到背后,都能箍着他;非要拱武松的刀口,要朝武松的右边让,武松的刀就不好再箍了。人的膀子只能朝里弯,不能朝外弯,他拱武松刀口,想朝武松右边拱,武松就望着他。等他的头同上身拱过去,还有条右膀没有拱过去,不能再让他拱了,最好叫他丢块肉下来。武松把刀朝下一垂,刀尖对着他的右脚后跟:“代我丢块肉下来!”只听见咔嚓一声,把脚后跟连靴子、袜子、皮肉削了一大块下来。周青护疼,“啊呀”一声,朝地下一趴。
武松把右脚朝起一悬,对着他的背心一踩,并没有用大劲,晓得他是单料货,受不住,只用了四五分劲:“不要动!”周青脸色就变了,嘴同鼻子里鲜血直冒。武松赶快把右脚又悬起,大亏悬得快,周青嘴里虽然喷血,肺没有出来。武松脚一松,周青才把口气转过来:“啊呀!武二爷爷饶狗命啊!”为武的宁可死不可辱,他怎么喊武二爷爷饶狗命的?他喊得并不惭愧,是有师傅传授的。因师爷蒋忠被武松打倒了,喊了一声武二爷饶命,武松就饶了他了;他以为武松欢喜人喊他武二爷爷饶命,所以才喊的。其实武松当饶的才饶,不当饶喊武二祖宗都不饶。“好囚攮的!武二爷爷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暗算武二爷爷?我先问你,那一个可是与你同来的?”“那是我的师兄,姓江叫江新;小人姓周叫周青。”武松更诧异:不但这两个人我不认得,连这两个名字,我都没有听说过。“武二爷爷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武二爷爷?快讲!”“你老不能怪我们,因为蒋忠那个囚攮的叫我们等你的。”他也晓得上了蒋忠的当了,连蒋忠一齐骂。
武松听见是蒋忠派他们来的,不由眉头笔竖,虎目突出,怪道我不认得这两个人,原来是蒋忠所使。“他叫你们两个囚攮的,在这里等武二爷爷干什么?”“武二爷爷,话很多,容小人细禀。蒋忠这个囚攮的今早又买足长解,把你老诱进飞云浦,出其不意,暗算一刀。在这个时间,蒋忠叫我们蹿出来,杀长解。这叫杀其身,灭其口。然后我们把你老的首级割下来,装进石灰木桶,连夜送进城,送到都监府花圃鸳鸯楼上。蒋忠、张都监等你人头到时,对着人头畅饮三盅,他们都想吃你老的人头酒。总怪我们糊涂该死,冒犯武二爷爷的虎威,求武二爷爷饶命吧!”武松闻听,好欢喜,大亏问他,我买了便宜了。我本欲进城把蒋忠、张都监两家杀个鸡犬不留,这一来蒋忠家里我可以不去了,我进城一脚就到都监府鸳鸯楼上,杀张都监就顺便杀蒋忠,这样多便当哩!“囚攮的!你的话可有虚浮?”“小人一句假话都没有,如欺你老就是欺天。”“你既是讲的真话,武二爷爷打发你回去,你死后不要怨武二爷爷,只能怨蒋忠,因蒋忠叫你们来送死的!”“武二爷爷,你不能杀我,求武二爷爷饶命!”“我饶了你也不行,你已成残废。”“罢啦,武二爷爷,残废让我混混吧!”残废还想混混?蝼蚁还贪生,人岂有不惜命的?宁在世上混,不朝土里埋。“算了吧!打发你回炉重造!”刀口稍微用了一点劲,头滚血冒。临杀他还拿他取笑,说叫他回炉重造。金银铜铁锡可以回炉,人岂能回炉重造?
武二爷这一刻连杀了四条人命,心里好不得意。他掉过脸来,弯腰伸手把地下周青这口刀拿起来望望,越想越欢喜:这一对刀非寻常的利刃,在我手里用正合适,不长不短,不轻不重。我有这一对刀,长十分的威风,进城报仇,何愁大事不成?所以人不可存害人之心,想害人即是害自己。就像蒋忠,他并不是叫他们来杀武松,等于叫他们来给武松送宝刀,他深愁武松没快刀杀他。这种宝刀杀头,死得快当些,就是死,也要死得舒服。蒋忠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啊!害人如害己,这话一点不错。
武松把刀上的血迹在他们衣服上擦干净,把他们脊背上插的镶牛皮刀鞘取下,把刀插于鞘内;长衫风袢解下,把里头这根布腰带收紧打结,两口刀插在左右肋下;复把风袢扣好,把王亮兜里二十两银子取出来,朝自己兜里一放;又把自己身上前后检查,虽杀了四个人,一个血点子都没有。武松又四面细望,一个人没有,把手上两只铐子弃于地下,看看西边太阳倒快下山了。要赶快走,此地离城还有二十余里,恐城门关闭。
武松正要走,只听见裆下铐绳响亮,啊呀!铐圈还在腿上。这样我如走到路上,被人看见,人就晓得我是逃犯,非把铐圈去掉不可。如用手来扭这个铐圈,部位太小,手上没处着劲,非要找铁匠拿钻子才好把它钻开,到哪里找铁匠?忽然想到身上这一对刀,能够斩钉削铁,用刀来斩铐圈销子,非要找块大石头垫起来斩,这个地方还没有大石头。又想到石桥河边上有石拱,我最好到石拱上取块石头垫起来斩。回头奔河边,走着,这个半边头的铐绳有响声,走到石桥头东边石拱上,朝下一站。才站下来,无意间只看见对过桥北石拱底下相离丈把远,这里水最急,见旋涡里有人的头发梢,在旋涡里一旋,闷于水中。武二爷觉得奇怪:水里哪来的头发?头发浮在水上,怎么沉到水底下去的?怕是水里有人,就怕是长解王洪。被武松猜巧了,水里的确是王洪。这个畜生没有死?我本来也没有说他死,上文我说他被武松打落下水,我没有提到他死的话,这一刻要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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