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冲晨初就匆匆走向女寨。寨外女兵拦住道:“扈头领有令,无故不得私入。”林冲要求见扈三娘,女兵道:“昨夜扈三娘当值,今晨方睡下,请林头领中午再来。”林冲心急如焚道:“此事万分紧急,相烦通报一声。”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道:“哎呦!想不到大清早,林头领竟也早早来到女寨。”林冲眉头皱起,回头看去,矮脚虎王英笑盈盈的站在身后,王矮虎续道:“我来接三娘回去睡觉,这些天可把她累坏了,我炖了只老母鸡,要好好给三娘补补。”双目瞟着林冲,林冲只好站向一边,王矮虎挺胸抬头从林冲身边走过,正要进去。被女兵拦住道:“扈头领严令,除非有军情或宋头领下令,今日任何人不许打扰。”王矮虎吃惊道:“我可是她老公,竟也排除在外么?”女兵笑道:“扈头领未特意关照,我们只能遵命不放行,请王头领见谅。”王矮虎气的牙根痒痒,即便他硬冲进去,扈三娘醒来也不会给他好脸子看,犹豫半响,叹口气转头回走,见林冲还站在一旁,心中暗恨,脸上堆笑道:“林头领,兄弟先走一步。”
林冲见王矮虎走远了,咬咬牙道:“二位必须通报扈三娘,说我有大事相商。”二人听林冲说的郑重,低声商议一阵,一个女兵飞快的向女寨内跑去。
片刻睡眼惺忪的扈三娘打着哈欠出来,冷冷的看着林冲道:“林教头大清早的来此,有何重要事情。”林冲看了近旁的女兵,低声道:“请扈头领借一步说话。”扈三娘不悦道:“二人独处,难免有闲话,弄不好又要挨棍棒了。”林冲脸上露出尴尬神情,正盘算如何开口。
远处又传来王矮虎大呼小叫的声音,扈三娘厌恶的看过去,王矮虎本没有远走,藏在附近一棵树后,想看林冲意欲何为,不料扈三娘竟走了出来。心内醋意大发,立时冲了出来。
王矮虎跑到近前热切道:“三娘,家中刚刚熬着一只鸡,骨头都煮酥了,快回去喝了吧。”扈三娘看着林冲焦急的神情,淡淡的对王矮虎道:“你先回吧,我一会就走。”王矮虎死乞白咧道:“三娘、我们一同回吧。”望着扈三娘有些生气的面孔,心内害怕,怯怯的道:“我、我在这等你。”林冲叹口气,无奈转身走了。王矮虎心里暗笑,面露得色。扈三娘见林冲走远,狠狠的瞪视王矮虎道:“林头领有正事要说,你却将他逼走了。”王矮虎不屑道:“他一天比宋大哥还要忙,东跑西颠的,一个老光棍,他能忙什么正事!”扈三娘怒道:“不要乱嚼舌头,林头领可不象你,见女人就腿软。”王矮虎笑道:“他腿不软,可有地方软。”扈三娘脸色羞红,冷冷道:“不知羞耻。”转身回女寨。王矮虎急道:“三娘、三娘。”见扈三娘头也不回去远了,恨恨的呸了一口,也离去了。
林冲回家喊过乔三道:“你速去女寨,去看看小鱼姑娘。”乔三眼光怪怪的看着林冲,一时感到莫名其妙。林冲顾不上管他,低声道:“你可以悄悄问问小鱼姑娘,知不知道前夜姜若群的行踪,女寨前夜有何异常。”乔三释然道:“原来爷真正关心的还是那个‘吹箫女’,而不是小鱼姑娘。”林冲怒道:“乔三不许玩笑,此事必须严守秘密,若非迫不得已,我怎会让你去冒险。”叹口气道:“连小鱼姑娘也牵扯在内。”想起小鱼天真烂漫的笑容,林冲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乔三听林冲说的如此严重,吓了一跳。
林冲又嘱告道:“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乔三眼睛转了转道:“我怕小鱼姑娘什么也不知,小丫头到夜里觉睡的死,我若悄悄问问扈三娘如何?”林冲有些犹豫道:“恐怕不好,扈三娘最近对我误会重重,恐要想到其他方面,岂不糟糕。”
林冲在乔三走后,急的在屋内团团转。过半个时辰左右,乔三气喘吁吁跑回道小鱼根本不知道姜若群前夜行踪,而且小鱼还好奇的问为什么关心姜姐姐。林冲紧张问乔三如何回答,乔三笑道:“我骗他说是阮小七头领让问,还警告她不许泄漏别人知晓,否则阮头领绝不饶她,小鱼吓的一吐舌头不言语了。”
林冲放下心来,又让乔三赶紧去寻武松来。
不消片刻,武松匆匆赶到。林冲让乔三去门外看着。林冲将事情经过原本说了一遍,武松虽然屡经沙场,还是大大吃惊。思虑一会道:“燕飞龙难道不是为其他目的上山,或者被仇家所杀、咱们山上可有不少昔日的江洋大盗,谁知有多少案子落在燕飞龙手底。”林冲忧心忡忡道:“燕飞龙死亡一事确实蹊跷,起码能悄然的弃尸湖中,看来决非一个女子所为,但契丹公主若能刻意隐瞒身份,又找到绝顶帮手,杀了燕飞龙,却难令人相信?现在重要的是确定柳絮儿、珠儿、姜若群三人是否有一个是契丹公主,如果都不是最好。”说罢连连搓手,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那柳絮儿和珠儿分别是大头领和二头领的夫人,怎敢随意调查。就连一个姜若群,也无法摸清其真实身份。
武松道:“如果是什么姜若群,不妨直接拿下,禀明宋大哥送与官府;若是二位夫人中的某一位,就算调查清楚,契丹公主死不认账、却又如何向两位大头领发难,此事风险不小。”
林冲无奈叹气道:“此节先不要考虑,免得做事瞻前顾后,先查清楚,再想对策。”
武松一时也想不出更好办法,他二人平时绝少和女子打交道,此番偏偏事事又牵扯到女子,二人都感叹造物弄人。
门外乔三匆匆跑进来道:“爷、我见扈三娘急急望这厢走来,莫不是来找爷。”林冲惊喜的冲出屋外,扈三娘一只脚已踏进院内。
林冲抱拳道:“多谢扈头领前来赐教。”扈三娘又爱又恨的看着林冲,乔三乖巧的递过一条汗巾,扈三娘擦擦汗,借以平静一下内心的激动。林冲却不敢张嘴请扈三娘进屋,以免当武松面有些话问不得。乔三接过汗巾走回屋内,将门带上。
林冲焦急道:“林某实有急事求见扈头领,不知扈头领是否知晓姜姑娘前夜的行踪,女寨前夜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扈三娘见林冲如此关心姜若群,心内一阵凄苦,双目似要滴下泪来,但很快忍住,佯装被风沙迷了,转过身去,掏出手帕擦擦,幽幽道:“你就那么关心姜姑娘么?”林冲此时怎敢解释,硬硬心肠道:“还盼扈头领见告,林冲铭记大恩。”扈三娘闻言浑身剧震,望向远方轻吟道:“初识英雄偏关前,神枪威武谁可堪?一屡芳心拟托寄,不料徒子竟占先。”吟罢肩头微微耸动,竟已抽泣起来。
林冲大为尴尬,却无法解释,即便解释了,恐怕扈三娘也不能相信。正踌躇间, 王矮虎又从远处出现,大声道:“三娘、三娘,我给你送鸡汤来了。”扈三娘急忙擦干泪水,低声道:“前夜不知姜姑娘行踪,应该是在房中睡觉;但是值守女兵似乎看到骆青衣半夜才回来,我问过她,她却矢口否认,却不知真假?”言罢急急迎向王矮虎。
林冲望向二人,王矮虎亲热的同扈三娘说着什么,二人一同向王矮虎来时的方向走去,王矮虎回头恶狠狠的向林冲瞪视。
武松从屋内走出,林冲怅然道:“又多出一个人——骆青衣,事情越发复杂了。”武松道:“骆青衣武功不错,若乘机暗算燕飞龙也许可以,况且天下第一神偷杀了天下第一名捕,倒也象梁山好汉的做派。”
林冲摇头道:“二人相识或有仇却也难免,那日燕、骆相见,奇怪之极,骆青衣惊愕中分明有一丝喜悦,似见到亲人一般,决非仇恨之色,除非林某和扈三娘全看差了。”武松未见到当日情景,不好再说。林冲道:“现在最大嫌疑是姜若群,却怎生想法弄清。”武松大手一挥道:“直入女寨拿下姜若群,找来几个曾照过面的捕快,一认便知。”
林冲摇头道:“若果然是此人,二郎所言不差;若不是,他人发起难来,说我等私下勾结官府,我等在梁山又怎能立足,重则斩首,轻则轰下山去。燕飞龙白损一命,于事无补。”武松深知此事后果厉害,一时沉默不语。
阮小七从门外匆匆赶进来,见武松在场,点点头并不避讳道:“林大哥,方才朱贵酒店擒获两名官府中人,现已押赴中军,不知同昨夜之事是否有牵连?”林冲忧虑道:“若外人知道燕飞龙死在梁山,此人手下徒弟故交甚多,到时梁山怕麻烦不小!”
此时中军来人传令请林冲去议事。林冲急急赶到‘忠义堂’,见宋江、卢俊义、吴用已坐在那里。待林冲进屋坐定,吴用简单道:“方才山下捕获两名官府捕快,细审之下,竟交待说号称‘天下第一名捕’的燕飞龙已悄然潜入梁山大寨,不知意欲何为?”宋、卢、林三人俱感惊讶,但三人的想法各自不同。
宋江惊讶道:“梁山封闭甚严,此事恐怕有诈!”卢俊义道:“不管真假,派人详细搜查梁山每一处角落,同时严兵布防宋头领庄院附近,此人即敢冒天大风险来梁山,恐怕欲不利于宋大哥。宋大哥近日不要孤身外查巡视,以免发生意外。”林冲道:“这二人实不知燕飞龙意欲何谓?还是有意隐瞒,军师不妨派人严加讯问。”卢俊义深看林冲一眼道:“林头领所言极是,只要问清燕飞龙目的所在,擒获其也就不是难事。”吴用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不过既是‘天下第一名捕’来此,目的决然非同小可。这两个下等爪牙不知,正表明该事重要所在,我想此二人确实不知。”
林冲有些担忧,如果仔细查问下去,燕飞龙装扮陌生人来寻找林冲的事情一定会败露,到时难以自圆其说,现在如果据实说出,又怎能令人信服?一时左右为难。卢俊义也怕如果追查到林冲身上,契丹公主事一出,会发生什么结果也很难掌控,也不愿让林冲牵扯其中,最好此事不了了之。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宋江怎知其中关键,笑道:“什么‘天下第一名捕’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各位何许如此作难,命人严查一遍,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卢俊义小心翼翼的道:“此人既然能神鬼不知的潜入山寨,说不定山寨有人做内应。”此言犹如炸雷,在林冲耳边响起,林冲心内急剧震荡,面容显出怪异,宋江摇头道:“山寨头领,大都是刀头嗜血的亡命之徒,怎会和官府中人挂上关系,卢兄弟此言说的过分,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加非议自家兄弟,让人心寒。”卢俊义被宋江当吴、林二人面责怪,脸色微红,低声道:“宋大哥见教的是。”卢俊义此举只不过是想刺探一下林冲的反应,虽然林冲的表情瞒过了宋江和吴用,不过卢俊义先入为主,已然判定林冲和燕飞龙确有瓜葛。而且看出林冲尚不知珠儿是契丹公主,否则凭林冲的个性,定会揭露此事。
宋江忧虑道:“卢兄弟此言也提醒了我,此事不可太过张扬,尤其中军不要派人私搜别家营寨,只要求各寨、各营自行搜检。此人若真是想刺杀宋某,必然早晚现身。就怕另有企图,喏大个梁山,虽然上山不易,但是一旦上的山来,隐匿起来,也比较麻烦。此事由军师全权处理,找个好理由,不要说搜什么‘天下第一名捕’。”
一连七天,山寨内外搜查官府细作,却没有任何结果。
林冲借机在扈三娘陪伴下去女寨内巡查。一路上,扈三娘面色冰冷,一言不发。林冲径直来到姜若群的居室,扈三娘轻轻叹口气,上前敲门。姜若群打开门一见林冲站在门外,笑脸立刻凝固,刻薄道:“大英雄上门来保护弱女子不成?”林冲一脸刚毅问道:“姜姑娘那日刺伤林某的兵器,是否能借来观瞧?”姜若群撇撇嘴道:“怎么!想没收,在这个凶险的地方,本姑娘若没有此物护身,怎敢离开女寨半步。”林冲道:“请问姜姑娘所持兵刃何名、那里打造的?是否有两支一摸一样的。”姜若群初始还在冷笑,及听到‘是否有两只一摸一样的’时,双眼立刻圆睁,惊喜道:“你在哪里看到过同样的兵器吗?”恍然大悟中,急忙返身回到内室,匆匆拿着短剑跑出,林冲接过短剑,姜若群兴奋道:“此物名‘鸳鸯刺’,原本是一对,后来、后来拆散了!林头领在何处看到?”扈三娘见姜若群转瞬之间判若两人,竟然对林冲热忱起来,恍惚和林冲是多年的故旧,一时感到莫名其妙。
林冲沉吟半响,看着姜若群高兴的脸,犹豫片刻道:“今日之事,尚盼姜姑娘不要告诉他人。”扈三娘闻听转身走开,姜若群热切的望着林冲连连点头,根本没有看到扈三娘离去,林冲又怎敢喊回扈三娘。
林冲上前一步低声道:“这‘鸳鸯刺’的另一只是否遗落在契丹境内。”姜若群双目泪花闪耀,急切问道:“你看到剑寒和我哥哥了吗?另一柄‘鸳鸯刺’就在剑寒手里。天可怜见,我终于听到剑寒的消息了!”
姜若群语无伦次的话语使林冲一时不明所以。姜若群泪水潺潺流下,上前抓住林冲的衣袖道:“快告诉我,剑寒和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为什么三年也不来找我,他们还在‘盗马山’吗?”林冲听到“盗马山”三字,终于有些明白,又望了一眼姜若群,脑中电光火石般想起一个人,问道:“你认识骠骑都尉姜虎臣吗?”
姜若群闻听幸福的几乎昏倒,喃喃道:“姜虎臣正是家兄。”身躯软软的再也支撑不住,似要倒入林冲怀里。林冲吃惊的紧紧扶着姜若群回头道:“扈头领快来帮忙!”扈三娘急急跑过来,扶起姜若群回到内室,命人服侍已然昏迷的姜若群。姜若群思念亲人成疾,虽然林冲话语闪烁,并无实言。但姜若群苦念三年的亲人,骤然有一点线索,怎能不欣喜若狂。
扈三娘见姜若群一时未醒,命人找安神医前来看看,自己走到屋外,见林冲已然站在女寨外一棵树下。
扈三娘走过去,心内隐含醋意道:“林头领果然好手段,不知说些什么甜言蜜语,竟然使姜姑娘喜极昏倒,佩服、佩服。”说完话见林冲神情凄苦,不觉暗暗有些后悔,见四周没有旁人,柔声道:“对、对不起林头领,我不是故意气你的。”
林冲长叹一口气道:“林某怎会那般小气,我是可怜姜姑娘。若我所料不错,姜姑娘兄长和情郎全部战死在边关。却怎生想个法子先瞒过姜姑娘?”扈三娘听的林冲如此说,知道冤枉了林冲。心内更生歉意道:“此事也好办,就说林头领派人去寻找他兄长二人,慢慢寻找罢,时间长了,渐渐就淡忘了。况且谁人也未见到他二人尸首,或许奇迹发生,寻找回一个也未可知。”林冲摇头道:“‘盗马山’一役,林某耳闻战况甚烈,我朝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百十来人逃出,后被童贯、高俅以临阵脱逃罪全部斩首。”扈三娘道:“或许有人被俘,关押在契丹境内。”林冲苦笑道:“姜虎臣性如烈火,但叫有口气在,宁肯自尽,也决不会被俘,另一人虽不相识,但想来同姜虎臣相差不远。二人生还机会,渺茫之极。姜姑娘也够可怜的,他兄妹二人自幼双亲被契丹人所杀,二人沿街卖艺,才勉强糊口,后姜虎臣投军,在边关同契丹人作战,功劳甚大,调入禁军做到骠骑都尉。后来我被发配沧州,反上梁山后,就不知他的消息了。我看姜姑娘有些面善,却不料是姜虎臣的妹子。”
扈三娘叹口气道:“天下间为什么总是打来打去,今天你做皇帝,明天我做皇帝,什么时候才能够天下太平,大家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用过砍砍杀杀的勾当。”
林冲摇摇头道:“世事纷乱,却不是我辈所能看透,但总归天下为官之人只要有个贪、有个欲字,总难太平。”
有中军官来传令林冲去忠义堂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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