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娘跟着手下人把柳絮儿送回来,还不见醒来,因秦如烟死在女寨,尚有后事要办,急忙命人寻找安道全来给瞧瞧。
安道全进来时,看到宋江心神不宁的坐在那里,说明来意,宋江让丫环领安道全进内室看病。
片刻安道全满脸喜色回到前厅,躬身道:“恭喜寨主,夫人有喜了。现在夫人只是因忧伤过度而昏去,却无大碍,不过日后要让夫人保养好身子。”
宋江闻言,神色大变,原本担心的事果然发生,手中的茶碗也摔倒在桌上,安道全见宋江如此兴奋失态,心到:毕竟是近四十岁的人,有了子嗣当然高兴,也微笑道:“如此一来,太公心愿足亦!”见宋江还是一幅怅然若失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只好匆匆告辞出来,临行时宋江又有些迟疑问道:“安神医能算出这孩儿何时出生么?”安道全笑道:“寨主可见是着急了,据我算来,夫人当有身孕两个月左右,在明年立夏时节孩子就会生下来了。” 宋江轻轻道:“此事不要太过张扬,以免众头领多心。”安道全叹道:“宋寨主仁义,此乃喜事,原该庆祝一番的。”宋江正色道:“安神医费心了,就按我说的办。”安道全见宋江神色凝重,点头答允。
安道全走后,宋江神色阴沉又坐下来片刻,低头默算一会,悚然而惊,还是起身缓步来到后院,听到柳絮儿低低的哭声,犹豫片刻,还是悄然离去。
到了酉时左右,宋江又一次来到卧房,门虚掩着,宋江神情复杂的推门走进去,柳絮儿见宋江忽然走进来,有些吃惊,慌忙将手中的物件藏到身后,脸色虽然苍白,还是衬出一些羞红,是洋溢着幸福的感觉,宋江脸色阴晴不定,终于引起柳絮儿的注意,柳絮儿缓缓将背后的手转过来——手中是一件尚未完成的婴孩的小红袄,柳絮儿看到红袄,脸上又充满了喜色,低声喃喃道:“方才安神医来过,他说、他说…我有身孕了!”说到后来,声如蚊蚁几不可闻,羞愧和喜悦淹没了柳絮儿,虽然秦如烟的死让她伤心不已,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柳絮儿强打精神,全然未注意到宋江连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良久,柳如玉疑惑的抬头看宋江为何始终不发一言,见到宋江痛苦的表情,诧异道:“相公未听清我说的话么?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了!难道你不喜欢么?”宋江木然醒过来,哦!哦!两声道:“什么!你说什么?”柳絮儿强忍不快道:“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宋江言不由衷下意识的道:“高兴,高兴。”柳絮儿看出宋江揪然不乐的神情,瞬时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有些激动道:“我从京师回来,相公就一直冰冰的待我,虽然此事未办成,还折了解家兄弟,可是我和小乙也是险些死在京城,现在小乙还是久病未愈…”
宋江脸色急变,嘴唇颤抖道:“不要、不要提去京师的事!”柳絮儿也渐渐激动道:“好罢!柳絮儿虽然出身低下,也是迫不得已。嫁给相公,也未想到享受荣华富贵,只求过些安安稳稳的太平日子就知足了。梁山没有花天酒地、逼良为娼之事,这里很太平、安宜,纵然相公嫌弃我,我还是很满足,很快乐…”话语渐渐哽咽“可是、可是我实在不明白,相公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亲近有加,为何独独厌烦于我,我们成亲快半年了,在一起的日子有几天,絮儿自问没做过什么有负德行的事,为何换来如此结果!我不求相公过多雨露恩泽,可喜我有了孩儿,待孩儿生下后,絮儿只求好好抚养大我那苦命孩儿,只求大王能给我们母子一碗饭吃就行了。”柳絮儿竟称宋江做大王,可见积怨甚深。
宋江长叹口气道:“说实在,同你结亲,本是太公强迫所致,宋江原非本心,此非你之过,宋某有难言之隐,成亲后,虽然宋某待你冷落些,但宋某托付扈三娘等勤来照看你,后来、后来,燕小乙也过来同你谈些乐理,也可解你寂寞之心。宋某也看出你是一个爱惜名节之人,对太公照顾得十分周到,此节宋某铭记在心。”柳絮儿听的莫名其妙,隐约听出醋意,解释道:“小乙一直称呼我做姐姐,只不过来学些琴艺,更无他意。”宋江直视柳絮儿痛楚道:“即便你二人有意那又如何!二解京师之死本就一片迷雾,你怀了燕小乙的骨肉,为何还要假惺惺的欺骗于我,只要你愿意,俺宋某一纸休书,你自可嫁给小乙。却贪图这梁山寨主夫人的虚名,岂不令人很是失望!”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炸的柳絮儿目瞪口呆,此事宋江说得太过突然,柳絮儿脑中一片混乱,连辩解的准备都没有,呆呆的木在那里。
宋江见柳絮儿沉默不语,自认打中要害,转身走到前厅默思对策:此事绝非简单,说不定是卢俊义暗中指使,想把他搞的身败名裂,然后乘机取而代之。想到此,宋江怒拍案几道:“好奸贼,如此处心积虑,使出这等毒辣手段来对付我,想必是对当年擒获史文恭未做寨主之事怀恨在心,隐藏到今天才发难,心机果然了得。”
扈三娘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激动得满脸发光,一连声道:“大哥、嫂子在哪里?”手中拎着个篮子,凤眼闪动看着宋江,宋江骤然被打断思路,茫然抬头,伸手指向后院。
扈三娘那管宋江的神情,急忙跑过去,片刻,忽然传出扈三娘的惊叫道:“嫂子、嫂子,你怎会寻短见!快去找安神医!”宋江惊慌中站起,急急来到后院,看到梁上一段白绸布,已被斩断,扈三娘抱着死活不知的柳絮儿,泪流满面,一篮带来的鸡蛋已散落的碎在地上。
扈三娘额头冒汗,探柳絮儿的鼻息,尚有一丝游移,连捏几次人中,宋江阻止了要去寻找安神医的丫环。那边柳絮儿悠悠醒转,看见抱着自己的扈三娘,大哭道:“姐姐、我的命为何这般苦!”扈三娘虽不明所以,也陪着落泪道:“好妹子,我听过安神医说你有身孕,就急急跑来了,你怎地如此不济事,须为肚中的孩儿着想,姐姐、姐姐做梦都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儿,千杀的王英,硬是把我的孩儿坏掉了。”二人搂成一团,哭在一处。宋江见柳絮儿活转来,叹口气,走了。
柳、扈二女哭罢,柳絮儿也不怕宋江翻脸了,此事太过重大,只好对扈三娘说明宋江怀疑他和燕小乙有不轨之事。扈三娘听罢立刻招来丫鬟安顿好柳絮儿,怒气冲冲的寻找宋江去了,跑到前厅看到宋江也呆呆得坐在那里,一幅无辜的模样,扈三娘强压下怒火,气苦道:“大哥究竟是如何想的,怎能说出这等诬陷嫂子的话,却有何真凭实据说二人私通,你们男人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但保嫂子绝非水性之人,莫说区区一个家奴燕小乙,嫂子在京师见的男子强过燕小乙、富过燕小乙、炙手可热的人物多了,嫂子还不是守身到梁山。小乙不过是来学学琴,而且我看小乙虽然是奴仆出身,但为人也光明磊落,很有卢头领的作派,他敬絮儿如亲姐姐一般,怎会做那伤风败俗之事。大哥好生糊涂,去给嫂嫂赔个错罢,此事委实太过冤枉,一旦传到太公那里,干爹年纪大了,恐怕对身体不利。”宋江原本想辩白几句,听到最后一句话无力的低下头,扈三娘见宋江不言语,又道:“大哥莫不是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是哪个说的?我倒要问个清楚。”
宋江默默地听着扈三娘的责难,他现在不想追问谁是与柳絮儿私通之事,只求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怨当初听到柳絮儿怀孕后太过激动,若旁敲侧击慢慢询问,不至于闹出悬梁之幕。
一时头痛不已,想当初自己在郓城为押司时,也曾收留过一个外宅阎婆惜,此女不守妇道,虽然也有奸情,却是敢作敢当。想到婆惜的奸夫张文远也是自己亲近的人,是自己自行引荐给婆惜的。如今没有前车之鉴,反而又引来燕青,更是糊涂到派他二人到京师,致有二解惨死之事。
扈三娘以为宋江默认理亏,复劝道:“嫂子也是豪爽之人,只要大哥多说些软话,我再多劝劝,过两天也就烟消云散了。大哥、太公这般年纪,有个骨肉不易呀!”
宋江忿忿道:“此事妹子休向外人道起,俺宋江对天发誓,柳絮儿怀的孽种,绝非宋某骨肉。”扈三娘听的心头火起:“哥哥有何确凿证据指认此事?”宋江呼的站起,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扈三娘又颓然跌坐在椅中,痛苦道:“你先去劝柳姑娘莫寻短见了,此事我不冤枉她,你可仔细问问,如果柳姑娘应承此事,俺宋江绝无迫害之心,柳姑娘何去何从皆可,宋某不是不讲情面的小人,柳姑娘一向对太公照顾得很好,只要柳姑娘分剖明白此事。”
扈三娘见宋江死咬住柳絮儿私通他人不放,也觉蹊跷,大哥做事向来很随和,此事或许真有别情。
无奈又缓步折回柳絮儿的房中,柳絮儿双眼红肿,鬓发散乱,呆呆坐在那里,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鸟,看到只是扈三娘孤身进来,打个寒颤,扈三娘心疼柳絮儿,又滴下泪来,上前劝道:“好妹子,我责问过大哥了,他应承确有不当之处,少顷来向妹子赔罪。”
柳絮儿凄然一笑:“姐姐何苦来哄我,相公于名节二字看的极重,若非他有把柄,怎会贸然发难,逼絮儿自尽…”又哀哀哭起,扈三娘借机道:“妹妹到底有何事瞒着姐姐,莫非真和小乙……”柳絮儿哭述道:“姐姐也如此想,遑论别人。我实不知相公有何凭据,看来相公是怀疑我们的京师之行。”忽然想到起先宋江说起的‘二解京师之死一片迷雾’之言,失声道:“原来相公是怀疑我和小乙在京师有奸情,被二解撞破,反被我二人告到官府,借官府之手除掉二解。又借机惶惶逃出京师,恐怕相公认为连‘翠红坊’见李师师和周大人的事都是我二人编排出来的。”
扈三娘听了也是恍然大悟,她深知宋江的诏安之心迫切,柳絮儿四人京师之行不但毫无收获,还折了两个心腹。宋江急怒攻心,如此猜测到也不是不可能。试探道:“把小乙招来当面锣鼓对面锤,大家把话说开不就明了。”柳絮儿脑中清醒过来,冷笑道:“姐姐也是这般糊涂,想替妹妹解脱,也不能出此下策。我两个本是受嫌疑的,却来替自己辩白,相公岂不更是怀疑,我们就是有一百张嘴又哪里说的清?哎,小乙更是可怜,稀里糊涂的就被栽上恶名,他的绰号是‘浪子’,果然就有品行不端之事等着他,世间事果真奇怪的可以。”说罢唉叹不已。
忽然又想起一事道,眼中流下泪来道:“如烟妹妹的后事怎样了?”扈三娘苦笑道:“妹妹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我已将如烟和可儿葬在一处了,也好让二人在地下有个伴。”柳絮儿凄然道:“可怜的如烟,我本来以为留在梁山或许有个好归宿,岂止不但未找到归宿,却连命也不明不白的丢在这里。”又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哀叹道:“天下之大!哪里能有我们的安身之地?”
扈三娘也感凄恻:“原本以为姐姐的女寨可以保佑大伙平安,孰料不幸事一件接一件,大家死的死,散的散,青衣和若群下山又生死未卜。”
柳絮儿也有些后悔道:“当初不如大家下山,偷偷四下散去还好些。”其实若真的下山,诸女的命运未必好过梁山,只不过对比起来心存幻想罢了。
扈三娘不愿把事情扯远了,坚决道:“妹妹即然是清白的,却也不要管大哥的态度,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把孩儿生下来,到时候请安神医来个滴血认亲,却不怕大哥不认账。”扈三娘认为若柳絮儿真的和燕青有染,定然会想办法躲过此节。
柳絮儿闻听惊喜道:“我也曾听说过此法,到时看相公认不认。不过相公只怕不会作此事。”
扈三娘道:“此事我一力担承,只让安神医暗中进行,不会泄漏口风。”
柳絮儿也坚决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姐姐尽管放心,俺既然死过一回,说什么也不会再做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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