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戈 (1976.01.21)
《水浒》中写了忠义堂上的一场“相扑”:高俅战败被擒,宋江不关不杀,设宴款待。醉饱之余,高俅提出要找个梁山泊对手“相扑”。在场的众头领“正要灭高俅的嘴,都起来道:‘好,好,且看相扑!’”宋江主谋,燕青帮闲,把高俅“只一交,颠翻在地褥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作者写诗评曰:“禽争兽夺共喧哗,醉后高俅尽自夸。堪笑将军不持重,被人跌得眼睛花。”作者插进这一情节,意在赞美“义士”宋江手段高超,讥讽“贪官”高俅愚而自用,但我们用阶级观点来分析,却恰是宋江、高俅间政治角力的形象写照。“禽争兽夺”,这句话被作者说对了。
其实远在忠义堂相“扑”之前,在官场中,宋江同高俅就已经相“扑”过了。结果是,高俅凭着好“脚力”,由泼皮无赖一下子爬到尊爵显位,专擅朝政,左右皇帝,成了乱世中的一只饱狗;而宋江却连押司这样一个芥子大小的官也未能保得住。文了双颊,刺配江州,不仅颠翻在地,甚至险些被高俅们揪掉脑袋,于是,宋江上了梁山。他耍尽权谋,将晁盖的聚义厅改成忠义堂,又终于靠了农民革命力量把高俅捉上山。忠义堂上的一场“相扑”,只不过是宋江一派与高俅一派互相撕扯的第二个回合罢了。
“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地主阶级内部派别斗争的实质,决定了他们必然是既斗争又勾结。高俅一被颠翻,宋江便慌忙下座相“扶”,扶入堂后“序旧论新”去了。这一“扑”一“扶”,正可以理解为宋高关系的两面。他们为了地主阶级内部财产和权力的再分配不惜以性命“相扑”:宋江可以大骂高俅“滥官当道,污吏专权”,带兵攻打高俅一派把持下的州府,还杀了高俅的亲兄弟高廉。高俅呢,不仅一直反对招安,扬言要“斩尽杀绝”,而且最后用他那只善踢花球的脚,先把卢俊义一脚踢进淮河深处,又一脚把宋江踢到蓼儿洼坟地。当他们为了保护地主阶级根本利益而对付起义农民时,却又携手相“扶”起来。高俅战败回京,不仅默认了招安,而且对皇帝委宋江以“讨贼”重任,为地主阶级国家“建功立业”,没有提出只字的异议,甚至高俅派的骨干童贯还亲率三军,支援宋江,并力去打方腊。
然而,忠义堂“相扑”时在场的众头领却把宋江当作“哥哥”敬,把高俅作为死对头,只顾看“扑”,忽略了看“扶”,没有对宋江扶高俅进堂后,问个为什么。因此,在高俅许诺下山后,宋江“眼望旌节至,耳听好消息”,梁山农民军的覆灭也近在指日了。
由此,便想到过去有的人看《水浒》,也只看到宋江与高俅相“扑”,不看相“扶”,所以识别不了宋江的真面目,以及他同高俅斗争的实质,还把宋江当成“农民起义的英雄”吹捧,这是值得引为教训的。最近看到报上登载的流传在梁山地区的一句民谣说:“宋江高俅,两个狗头”,劳动人民的见解是何等深刻、鲜明!
在《水浒》中,如果说高俅、童贯一类是道君皇帝的“恶仆”,宿元景一类是“义仆”的话,那么宋江就颇似鲁迅说的那一类“二花脸”的角色。“他没有义仆的愚笨,也没有恶仆的简单”“身分比小丑高,而性格却比小丑坏”(《准风月谈·二丑艺术》)。因此,这类奴才不仅得到了道君皇帝的恩宠,也受到了《水浒》作者的偏爱,处处加以美化。至于道君皇帝也离不了高俅一类,作者却说是天子受了“壅蔽”,其实天子很明白:两个奴才各有妙用,只要“全忠仗义”,踢踢脚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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