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兵灭法杀僧,四和尚夺路逃逸。走投无路之际,幸遇伊婆相助..
两厢斗法,三国师一一惨败。众生蒙昧,驱东土僧人出城..
唐僧师徒离号山往西,季节更替,也不知行了多时,这日正行间,唐长老忽地便打个喷嚏,行者道:“师父,莫道是茜儿小姐念叨你哩!”三藏道:
“没正形!”皱眉说:“咦,怎有一股血腥气味?”行者嗅嗅道:“有却有,却少说在千里之外,够咱们行七八日的!”那八戒、沙僧却闻不着甚气味,只不信,说他师徒俩瞎琢磨。
又走了几日,远远见一座城池。唐僧连连打喷嚏,泪都出来了。不须言语,众人也皆嗅着血腥气。行者起在空中,手搭凉棚,叫道:“那城头上黑乎下的悬着三个物件哩,像是人,也不晓得是犯了甚罪的死囚,该吊死在城门首!——老孙去打探清楚也!”
好大圣,一纵身便来至城前,见城楼上有字,乃是“车迟国”;城门大开,农樵行商,出出进进,却有几个兵卒把守;自城楼上吊下三具尸体,头儿光光,身着缁衣,竟是和尚!看来皆是被缢死的,七窍流血,目凸舌吐,十分骇人!行者叹息,正不知这和尚犯了甚过失,该在此暴尸示众。径返回,告之师父等。三藏悲道:“阿弥陀佛!不管他为何而死,也该入土为安!”
正是物伤其类。
行者道:“老孙便设法将他仨解下来!”遂弄一股旋风,吹得昏天黑地,那过往行人、守门士卒皆钻进城门洞里避风。行者去轻轻解了三具尸体,带回来。唐僧便令八戒、沙僧将其在河畔安葬。又哭了一回,树一无名沙门碑,权尽人意。
遂商议进城之事。行者道:“这东门丢了和尚尸首,少不得盘查得严,莫如绕至南门,混进去。”唐憎称善。几个弯至南门外,旁有一个村落。行者拔毫毛变铜钱,交八戒去买旧衣衫。不多时,八戒抱着一抱绸衣纱中来了。
行者道:“给你的银子可够?”八戒得意道:“老猪径入富户大宅,那一宅上下见了老猪,连道:‘和尚!’避之惟恐不迭;老猪入室,寻着衣柜,只拣了几件不甚花哨的,抱了便走,却一个子儿未费!”唐僧惊道:“八戒,你这不是入室抢劫么?”八戒呀嘴道:“不抢如何进城?”沙僧劝道:“待护送师父入城后,我再来还他吧!”三藏道:“只怕那时失主已去官府里告了!”却也无奈,只好穿衣乔扮。几个混进城,便听街谈巷议,说东门外怪风卷走了死和尚,不知是何凶兆。又见御林军马队巡行,经过唐僧几众时,多盯了几眼,便惊得唐三藏心里敲鼓,只催着先寻个住处躲避一时。
几众不敢行大街,便在巷陌里转,四处找客栈。哪里寻得着?只好又踅回街衢。不料来一阵风,将三藏巾帻吹落,露出个光脑瓜,被人瞧见。恰好巡行马兵正在附近,便唤了来,追唐僧四众。几个护着唐僧,往僻巷里钻。
后头打雷般嚷着:“捉和尚,捉和尚!”马蹄嘚嘚,眼看追上!众僧才转过一个街角,却见一个白发婆婆,当路拦住;三藏心说:“此番休也,连皓首老人都不放过贫僧!”焉知那婆婆却道:“快去我家避风!”这一路上住户闻声皆关门闭扉,这婆婆却大开门放他们进家,也是造化!
几僧急巴巴进了婆婆家,婆婆忙将庭门掩了,领众僧去后庭。开正房门锁进去,见是一明两暗三间,却是多日无人住了,蛛网垂挂,榻几蒙尘。婆婆才说了句“这原是我儿子的居处..”便听击鼓般打门。婆婆道:”你们莫作声,老妇去应付!”让众僧连同白马皆进了屋,方抽身锁门,去了前院;片时,便闻人声嘈杂,只听见“和尚”二字。又听婆婆道:“我这后庭自儿子去后,便一直空着..”那伙人不信,闹闹嚷嚷,来到后院,一迭声唤婆婆开锁。老婆婆磨磨蹭蹭,直说多年未开锁,不知钥匙放何处了。官兵等不得,要趴窗眼门隙上往里瞅,不曾想便自门棂里探出一条手臂粗细青蛇来,鲜红的信子迅疾吐纳,吓得众军士毛骨悚然,皆道:“果真是久无人住,蛇都来筑了窝了!”有大胆的要动手砸,婆婆叫道:“这叫宅仙,砸它不吉也!”
众官兵遂生敬惮,不敢惹那“蛇”,退出婆婆家,又去别处搜查。
官兵走后,婆婆敲敲窗子,里头道:“婆婆勿惊,那是老孙演样,吓唬他们的!”婆婆道:“我道呢,好好的怎冒出条屋蛸来了!”遂开了房门,唐僧几个皆谢婆婆救命之恩。又叙话,原来婆婆姓伊,那伊婆婆道:“休言甚谢字!咱们虽素不相识,却是一家哩!”见众人不解,道:“我儿子原是个沙门,在城北三宝寺修行。我在家也吃斋念经,积德行善。”三藏道:“原来如此!——令郎现仍在三宝寺修持否?贫僧愿同他晤面讨教。”婆婆闻言,泪水涟涟,“我那苦命的儿子,三年前因祛灾不成,叫官府害了也!”八戒道:“老猪晓得了,你儿子便是悬在城头上的一个,却叫俺师兄解下,俺们将其安葬了!”婆婆道:“原是你们将冤死的和尚安葬了!果有些魔道法术!
——我儿子也曾悬在城头上,因日子久长,晾晒得像鱼干,后又被风雨所摧,毁化散落了。官府却不许我等收拾骨殖。你们见的却是半月前才处死的。”
众僧吃惊道:“究竟是何人所为,屡屡残害我释门弟子!”
婆婆道一声“一言难尽”,细细叙来:“三年前国中先涝后旱,又起蝗灾。国君便传令三宝寺僧人设坛诵经,禳灾拔祸;那佛法说灵,灵;说不灵,一时便无动静。众僧人念了六日经,那蝗虫却愈来愈多。我儿子因儿日趺坐劳顿,腿酸难忍,第七日功课将毕,起身参拜时一下跌倒,将佛前酥油灯撞翻。或许便恼了佛爷爷,受七日功德该灵圣的,也未显见。那国王大怒,将我儿及众僧下在大狱里。初时想不过是关几日,追了度碟,还要放回家,返俗便是。不料当夜自天降下三个道长,自称神通无双,一日内便可翦灭蝗害。
国王大喜,许诺果能如此,便封三个为国师,官享一品,辅弼朝阁。那三个道土,连夜设坛醮斋。翌日清晨,乡里来报,那满山遍野的蝗虫,一夜之间,便大风刮似的,一个不见了!国王遂封三道士为国师。国师便撺掇国王灭佛崇玄,国王正气僧人拔灾不成,便将我儿及三宝寺东西座僧官皆杀了头,余者判了流刑。将国内寺院尽数捣毁,僧侣充作苦役,筑道观玄宫。自此国内再无人提和尚二字。向时有云游僧至此,拿住便打便杀——先时下了文告,灭一和尚报请官府验明,便可得赏银五百两!你们四个,便是两千两银子哩!
不是孙长老弄鬼施神的,叫他门拿了,这会也囫囵半个挂到城门上去了!”
唐僧闻言,滴泪道:“早知如此,便绕过此城,怎的自投罗网!万一出不去,成了枉死鬼,还取甚经哩!”行者劝道:“师父勿恼勿躁,俗话说‘福躲不开,祸绕不过’,却安歇一夜,明日理会!”眼看天瞑,伊婆婆便置了素汤斋饭,众僧吃罢,将那被褥抖了,尘土扫了,唐僧在床,这三个便打地铺,念过睡前偈,各自眠下。
天交二更,行者悄悄晃醒八戒,道:“呆子,可想发财?”八戒道:“这小命不知几时便丢了,要钱做甚!”行者道:“老和尚怕死,你也怕?且道谁能杀了天蓬元帅?”八戒经不得人捧,道:“说得是!哥,你是天下第一,俺便是天下第二,你说怎的发财,孙子不跟你干!”却惊醒了唐僧,“你俩嘀咕甚发财发财的!莫不是要将我与沙僧出首,赚一千两赏银哩!”行者哭笑不得,“师父想哪里去了!你想那婆婆帮了咱们,却无一分谢仪,说不过去!便想与八戒出去募化点银钱,权作酬谢!”三藏道:“行者,这一国上下都在捉和尚,休往人家刀尖上撞!”行者道:“不撞,不撞,师父你自睡吧!”那三藏又沉沉睡去。行者却扯扯八戒,仍着俗衣,闪开一道门缝,离了伊婆婆家。行者两个才去,沙僧便睁开眼,也出门,悄悄尾随。
那行者与八戒出大门,摇摇摆摆上了大街,见市井里酒楼茶肆,大都打烊,只门首风灯摇曳。猛见一伙道士擎着火把,迎面奔来。为首的着紫得罗,束逍遥中,腰揣铜镜,手持宝剑,正是三国师。那行者一扯八戒,道旁侍立。
三国师却停下盘查道:“从何处来?”行者道:“从来处来。”问:“往何处去?”道:“往去处去。”三国师赞一声:“答得好!”遂带人要走,却又转首说八戒:“你摘了头巾我瞧瞧!”八戒支支吾吾,幸行者接道:“俺这兄弟受了风寒,俺正要领他去看郎中,故摘不得头巾!你们可是在捉和尚?”三国师道:“正是,正是!你可曾见过?”行者满口道:“见过,方才便有一个!”三师急问:“在哪厢?”行者随手往来路一指,那国师即率众弟子扑去。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正与沙僧撞个满怀。沙僧才欲躲过,叫国师一把揪去头饰,果然脑袋光光,是个和尚!一声喊,众弟子围上。那沙僧不曾带兵器,撤腿便跑,三国师腿快,一下蹿到他前头,将他拿下。三国师吩咐:“缚了,带回玉清宫,交大国师处置!”
且说那行者、八戒并不晓得沙僧盯梢、被擒。两个摆脱了三国师,互道:
“这陆上难行,莫如空中!”遂腾起云步,正要去皇宫瞅瞅,却见脚下一座宫观,灯火通明,鼓乐声声,想是正在斋醮。行者道:“这伙恶道士,不知又做甚鬼名堂,且去瞧瞧!”八戒道:“说不准可偷些供果尝尝哩!”两个便按落云头,停在那玉皇殿上,正对着清微宝殿,那正中供的是元始天尊。
底下一帮道士,正敲木鱼诵经。诵毕,那主坛的高功,正是大国师,开口祈祷:“天尊在上,稽首诚拜。今有远道来妖僧,弄旋风摄走死和尚,据查葬于河畔,且筑莹立碑;又入户抢了衣冠,不多不少,共计四身行头,混入城中,在九道弯胡同一带不见踪影。恐生事端,毁我功德,祈求天尊降灵验,将妖僧擒拿归案,好佑弟子皇恩久沐,富贵永生!”祷毕,躬身退下;那都讲,正是二国师,便引大众齐声赞唱:
道行王心可以俦,分明深广赞无休。
香风经颂满殿堂,便佑黎民无患忧!那八戒房顶上闻听,道:“这伙倒不是歹人,还为百姓唱颂哩!”行者道:“你休听他唱得好!那贪官污吏,哪个不是打着为民的幌子做坏事,好欺世盗名!——待俺扰他一扰!”才要下手,忽听宫门外人声喧哗,闹嚷嚷进来一帮人,正是三国师,捉了一个和尚来。大国师、二国师闻报大喜,大圣、八戒却大吃一惊,谁料那剪臂大绑牵着往大殿走的会是沙和尚!八戒道:“莫非三师弟梦游,叫三国师撞上了?”
行者摇头:“不能,不能!”忽冷笑,“适才咱们同师父说话时,他一吭不吭,莫不是装睡;见我俩出行,少不得尾随盯梢,正被那妖道撞上拿了!”
八戒道:“既如此,拿了也活该!谁叫他不安好心!”
那大国师便下殿,劈胸揪住沙僧,“好个秃驴,从何处来,在此间都做了些甚,同伙藏在哪里?与我从实招来!”沙僧吞吞吐吐,大国师动怒,将沙和尚猛一掼,令:“小的们,取我青锋剑来,先砍了这厮,明日好向君王讨五百两赏银!”那沙僧闻言,魂飞魄散,战兢道:“仙师息怒,小僧愿招。”
遂拜倒在地,供道:“小人沙悟净自东土来,流沙河人氏。一行四人,师父唐三藏、师兄孙行者、猪八戒,同往西方取经。几度春秋,来至贵国。那弄旋风摄死和尚的是大帅兄孙行者,入室抢劫的是二师兄猪八戒,皆与小僧无关!小僧我为人忠厚,面慈心善,不争强,不好胜,识抬举,听人劝。乞仙师高抬贵手,饶小僧不死,庶继善缘,来日功成之后,衔草结环以回报!”
这厢房顶上八戒道:“我操!这厮下油锅也占高岗,只他是好人了!”
行者道:“休言语,且听他往下怎说。”大国师笑微微道:“他几个现在何处藏匿,如实说来,饶你不死!”沙僧四下转圈看。众道十问:“你看个甚?”
沙僧道:“我那大帅兄孙悟空与二师兄猪八戒先出来了,我伯他们在飞檐上伏着,又怕他变蠓虫什么的,说甚都听见了,泄了密,坏了仙师老爷的事!”
二国师、三国师闻言,并不在意,道:“唬谁呢!”催他快说。却听大国师道:“那孙悟空,我却知他底细,大意不得!”便招呼众弟子,灯笼火把,四处寻看。大国师果有些灵性,听房檐上有细微动静,便亲自腾挪上房查验。
行者见躲不过,掣出棒来,劈头打去。大国师急避,脚下一滑,顺房脊骨碌碌滚下去,被二国师、三国师扶起,皆道:“大哥,你怎的这般不当心!”
大国师挣脱两个道:“房上果然有人,打了我一棍!”两个惊惊,各持兵刃,喝道:“房上是谁?胆敢行刺国师!”挥手令众弟子将王皇殿围个水泄不通。
那沙僧呵呵大笑:“是谁,是我大师兄!还不快备酒请他下来赔罪,不然他发起怒来,便捣毁你小小道观!”三个国师皆怒曰:“这厮怎这般会变脸?
适问谣尾乞怜,转眼气壮如牛!”气不过,便踹了他几脚。那沙僧便在地下打滚,喊道:“大师兄,还不快来救救兄弟!”
行者虽恼悟净是墙头草,毕竟是兄弟,起了恻隐心,大喝一声:“休得无礼,老孙来也!”跳下去。那八戒问:“猴哥,老猪也跟下去?”行者道:
“且在上头,作个呼应!”八戒道:“要是请你吃酒,可招呼一声!”便骑在屋脊上看热闹儿。
二国师、三国师见孙大圣跳至玉阶前,挥剑上前便砍,大圣也不还手,只听乒乒乓乓,那脑瓜上直冒金星!惊得住了手,两腿发颤,“好个和尚,端的头硬!”大国师喝道:“兄弟,知他是谁?——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孙大圣!还揪老虎胡须,不快些摆酒接风!”那房顶上八戒耳尖,“哥,还真要请你吃大酒席哩,兄弟也叨光了!”却听行者道:“妖道,谁耐烦吃你酒!
——据闻你等崇道灭释,十年间屠杀僧人无数;老孙亲眼便见三个,暴尸城头,惨不忍睹!今日先要与你算清这笔账!”
大国师推诿道:“大圣休要道听途说!其实崇玄灭佛是皇上旨意,与我兄弟无关!”行者道:“你道无关,俺却有证家哩!那三宝寺大小僧官是怎么死的?”二国师心惊:“这厮却知底细!”辩道:“那是和尚无能,灭不了蝗害,国君动怒,才砍了那帮秃凳脑袋!”行者冷笑:“俺闻那时和尚念七日经不灵,你们兄弟设坛作法一宿便祛了害虫,甚觉蹊跷!明日便要与你等面君,辨个是非曲直,为冤死僧侣讨个公道!”三国师道:“那金銮殿岂是府衙公堂,许你远来和尚吵嚷胡闹!”行者怒道:“谁与你吵闹!老孙是要与你兄弟三个比试法力!倘俺赢了,你三个便任俺发落——”那二国师接道:“若你输了,便随我们处治?”行者道:“便是这话!”却又笑道:“只怕大国师不敢与俺小和尚赌胜!”两兄弟见大国师沉吟不语,激道:“大哥,俱他怎的!”大国师无奈,硬着胆气道:“吾曾惧过何人?笑话!”
行者冷笑道:“既如此,那便明早宫廷见!”转身欲走。沙僧急道:“哥来,带上我!”行者有意吓他:“你便在此处耍一夜,俺回去替你向师父告个假!”沙憎垂泪道:“此处不甚好耍。他门惧你却不俱我老沙。呜呜..”
行者安慰:“兄弟,莫哭,莫哭!明儿清晨俺看你要是少一根毫毛,便叫主人赔五百两黄金!”那大国师听了,急令:“还不快给我放了沙长老,找麻烦!”三国师道:“大哥说谁哩?不是你叫兄弟抓抓抓和尚?”一气便口吃了。二国师忙给沙僧松了绑。沙僧爬起来,扯着行者的手,一迭声地喊哥道谢。行者道:“且回去再言语!”唤上八戒,自回伊婆婆家。
那唐三藏早已醒了,正在屋里来回转圈子。看见三个平安回来,长出了口气:“阿弥陀佛!你们不言语便走,去何处了?可吓死为师了!”八戒卖弄,说了一回。三藏埋怨行者生事:“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明日国王面前若胜不了那三位国师,可是自寻死路了!”行者道:“师父请放宽心,没有金刚钻,不敢揽这细瓷活儿!”
且道玉清观里,自孙大圣一行走后,大国师便愁眉不展。那两兄弟劝他道:“大哥,那孙和尚头虽硬些,有甚可惧的!楞头青大都有勇无谋,好对付,好对付!”大国师道:“你们哪里晓得他的底细!他五百年前曾——”
那两兄弟笑道:“哥哟,哥哟,他五百年前是老虎如今也老掉牙了!”大国师转念想:“也罢,说出来吓着他俩,倒帮了那猴子的忙了,不如瞒着,好叫他们卖力!”遂笑道:“兄弟们言之有理!事至如今,怕有何益!不如合力与那厮斗!”便坐下议谋一番。大国师毕竟出道早,因曰:“若寻常斗法,恐难取胜,若我等败了,十年心血便付之东流,那国师府要易主人,更难抛舍的是那些可心的美人..”言说着不禁黯然,二国师劝道:“大哥,休这般伤怀,准说咱们要败了?”大国师道:“要胜也难!除非借刀杀人,方可将他们赶出城邑,保全我等官位颜面!”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那二国师便依计乘车连夜出城,往南山去了;三国师遂令众弟子趁夜色满城里贴简帖儿。
又嘱他们天亮后去酒楼茶肆市井热闹场所去传言播语,煽风点火。诸弟子遵命分头行事。那东土和尚还呼呼大睡,蒙在鼓里。
转瞬天光,伊婆婆起得早,闻听要与国师斗法,喜忧参半,忙备了旱点。
众僧用罢,欲动身,伊婆婆道:“我道儿熟,引你们去!”便结伴出门,将至大街,在棵大树上,见一张简贴儿,上书:
新来秃驴两双,将引灾祸祟殃:
南门黄云蔽日,东城枯草干塘。唐僧惊道:“行者,这分明是骂我们的哩!只不解‘黄云’何意。”行者冷笑:“师父休怕,这是那三个妖道蛊惑人心的,等老孙宝殿上赢了他,这谣言不攻自破!”转过街角又见墙上有简贴道:
东土四和尚,姓孙沙猪唐,
捉他一个,赏银千两!伊婆婆笑道:“你们果然不凡,这价钱看涨哩!”
一路行来,那道旁店中,皆有人指指点点,迎面撞上的,俱侧目而视。唐僧心烦道:“悟空,我料今日之事不妙!咱们犯了众怒也!”孙大圣嘴上说:
“不怕!不怕!”见此景象、心里也不免嘀咕。便到了皇城前。那午门官见唐僧一行来了,通报进去,片时,国王传旨,让唐僧四僧进殿,却拦住了伊婆婆,婆婆还不依,嘟嘟嚷嚷的。
众僧入皇城,行过御水桥,来至金殿前,见三个国师已列在丹墀下。众僧拜过国王,独孙大圣昂首不拜。国王怒曰:“那和尚为何不拜寡人?”大国师道:“他便是那二虎货,休与他一般见识!”国王先时已听有司报民间有简贴,不耐烦道:“这便是那四个祸种,为何不拿下绞杀示众,却与他斗什么法!”才要传令殿下禁军擒拿四僧,忽听大国师道:“那妖僧有些神通,不便径直下 手!与他赌一赌,叫他输得心服口服,再受惩治便无话说!”国王即改口道:“便依国师之言,与他斗法!输了再治罪!”
大国师朝行者拱一拱手,“敢问孙大圣,你与我等赌什么?”行者道:
“客随主便!”那二国师按捺不住,“我先露一手让和尚开开眼!”便跳下玉阶,运膂力将殿左大石狮子弯腰抱起来,趋趋喳喳行了十几丈远,抛在地下。那文武百官皆赞道:“好神力!”二国师喘气周流了,得意道:“我半葫芦大力丸岂能白吃!”八戒撇嘴道:“我的乖,搬这点东西还要吃大力丸?
老猪昨日只吃了几个萝卜丸子,倒要试试!”便缩起袖子下殿去,将那右厢的大石狮子,轻轻揽起,便围着大殿快步颠起来。片时绕了两匝,还要绕,叫行者拦住:“呆子,够了,休卖弄了!”惊得一殿上下鸦雀无声,臊得一国师面红耳赤。
那三国师不服气,径罕那御水桥上,道:“和尚,可愿与我比比水性?”
不曾想八戒、沙僧皆争着上阵,沙僧道:“二哥,你适才露脸了,该轮到小弟登场献丑!”八戒方不争池。沙僧便也到御河畔,拱手道:“那国师,是比凫水还是捣猛儿老牛大憋气?——比游水,老沙我泅过八百里流沙河;比憋气我在水下时常睡十天半月不上岸儿!”三国师听了,先自怵了一头,却支撑道:“都不是!我要与你比独木行舟!”便唤弟子取一梧桐树枝来,抛在水中,他便跳上去,踩着那枝条儿顺水行了一里多远,人不下沉;跳上岸,水不湿衣。那百官少不了又是奉承夸赞。沙僧微微冷笑,不用树枝,只摘片桐叶丢在河面,便跳上去,随心所欲,进退迂回,如履平地!那唐僧赞道:
“先时达摩一苇渡江,不过如此!”
沙僧在水上游戏了约半个时辰,那大国师道:“且请上岸,也是你家赢了!”沙僧得胜登岸。大国师道:“外赌皮毛内赌心,我与你等赌赌灵性慧机如何?”便指那桥道:“和尚,你道是水流还是桥流?”那行者听了抓耳挠腮,八戒沙僧也愁眉苦脸。唐僧笑微微道:“贫僧来答。”作偈道:
立岸看水走,乘舟见桥流,
水桥不动时,心是飘泊舟。
有意千般风景在,
清虚万种事体休!大国师闻唐僧言语,赞一声:“好和尚!”复问:“一根檀木,两头刮削,一样圆直,你答何端为本,何端为未?”唐憎道:“置木于水塘,低沉者为本,稍沉者为未。”大国师又问:“有一掬水,却胜于南海,何故?”唐僧道:”海虽大,只有一劫;倘以一掬水施舍,其福德可延千万劫,受甲无穷,故此胜于大海!”
那大国师一厢问,唐僧一厢答,只听得文武百官频频颔首,行者三个连连喝彩!大国师知不能难倒唐僧,便念咒语,顿时御水河里长出一枝芦苇,亭亭玉立,忽地开出一簇雪白的芦花!君王诸官惊叹不已,行者执金箍棒也去那河畔,搅了搅水,低声道:“河伯听着,如不按老孙意思办,打断你的狗腿!”霎时,水面生出一株芙蕖,须臾开出两朵花朵,一赤一白,车盖大小,备有绝色女子翠袂飘拂,在花上舞蹈。那国王垂涎道:“敢问圣僧,可否请两位仙子陪陪寡人?”行者咄一声,仙女不见了,行者道:“两位仙子知大王嫔妃成群,不愿做小的,生气走了,老孙也无奈!”国王亏憾不已。
那大国师恼羞成怒,仗剑披发,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间阴风飕飕,飞沙走石,现出一头猛狮,目如铜铃,口似血盆,吼声震天,直扑唐僧。唐僧胆战心惊,叫一声:“悟空救我!”跌倒尘埃。
好大圣,抢过去,一棒将那巨狮打翻,登时碎成万段,细一瞅,原是那大殿下石狮子变化的!行者微微冷笑:“大国师还有甚法宝,都请用出!”
大国师不言语,起身往殿下走,叫八戒掣耙拦住,“你道输了要凭俺和尚发落,怎的不言语要溜?”大国师身上直冒冷汗,口上却硬道:“谁要溜,找要与你大师兄赌腾云哩,看谁先到南天门!此乃最后一赌,大王百官俱是证家!”八戒呵呵大笑,“蠢妖道,这回你是死定了!”天下谁不知俺大哥的筋斗云快捷,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你能胜他!”大国师脸皮微红道:“耳闻不如亲历,倒要真实赌一赌才心悦口服!”行者摇头:“你这厮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罢了,老孙便先让你腾空一个时辰,再上天追你!”大国师竟欣然应了,起在半空,隐在云影里,也不腾云,片时,只借风传下一句话:
“孙大圣,你再不腾云便输了也!”
那行者只想快些赢他,了结这番竟斗,冷笑道:“看看谁输!”便纵筋斗云走了,霎时便至南天门,吓得守门天丁忙吱吱嘎嘎闭了大门,报与天王:
“孙悟空来也,不知又生甚事!”行者笑道:“无事,无事,只来门首转转!
——等会若来个道士,你等与俺作证,说俺先到了便可!”众天丁连口应:
“大圣放心,些许小事,敢不遵行!”
那大圣得意扬扬回车迟国,正要降下云头,却见城内外树木花草皆干枯而死,正南方又涌上来一大团黄云,细觑原是满天飞舞的蝗虫!心中方知中了那妖道的调虎离山之计!急敛祥光,便见御林军正使大棒子赶唐僧、八戒、沙憎,已出了午门。忙迎上道:“师父,咱们胜了,为何要这般待咱?”唐僧只摇头叹气,沙僧道:“哥呀,你只顾自己翻筋斗云玩耍,却不料那妖道回来的比你快当!说你枉称大圣,其实腾云胜不过他;你便恼羞成怒施魔法将一城草木毁了,又招来了蝗虫!那国王信以为真,本要治我等死罪的!幸师父苦苦央求,方改作赶出宫门!还不是不幸中之大幸!”行者气得连连顿足:“不消说了,是俺小觑了那厮能耐!
他知斗不过老孙,便使诡计毁咱们名声!”伊婆婆叹息:“这般畜生,什么事都能做出!快些回家,我与你们烙些麻饼带上,速离了这城赶路吧!”
话音才落,便见一伙百姓,掂棒持刀,吆喝道:“杀和尚!杀这惹祸招灾的和尚!”唐僧惊得几乎跌下马来,叫沙僧搀住。行者使棒隔开众人。伊婆婆道:“各位乡邻,何故要杀和尚?”中有与她熟识的,道:“伊婆婆,你老糊涂了不是!这儿个和尚将城内外水草皆弄得干枯,你也活不成了,还护着他们!”伊婆婆再言语什么,大众不听,上前要砍要打僧人,行者见状,道:“师父快打马头里跑,不然老孙难免伤人!”三藏道:“切莫伤人!”
打马便走。八戒、沙僧左右护持,行者断后,急不择路,竟又来到东门。
那城门已关闭了,后面追兵将至,唐僧长叹:“我唐三藏一路上为妖魔困扰倒也罢了,今日却叫百姓家追得走投无路!莫非过不了这道坎儿?”行者道:“八戒,你去开门!”转身念动真言,对着巽地呼地吹了一口气,便见飞尘迷雾,对面看不清人,那八戒使耙子筑破大锁,开了城门,众僧急急如漏网之鱼,出了城,一气跑了十数里路,八戒直嚷脚疼,方停下,皆喘息不已。
且说那追赶的百姓,风止雾散,不见了和尚,又见城门洞开,知已出城,恐其再来“惹祸招灾”,便与守军合伙将那枯死的树木砍倒,设鹿砦,埋尖桩,又回到城中,紧闭城门,众人上城守卫,不敢松懈。
那唐僧师徒歇了多时,口干舌燥,欲寻些水喝,见河也干了。进不得,守不得,进退维谷。三藏少不得埋怨行者多事,倘不与国师斗法,好生商议,岂能落入这般窘困境地!行者道:“这灾害皆是妖道所为,却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你们在此等着,俺去与那城头百姓讲理,好歹说得他们心转,齐心协力,灭那妖道,咱们也好洗清白上路!”三藏道:“只怕他一城军民皆不信我远道僧人
作者简介
海诚,男,一九五六年十月生。山东人:祖籍薛城,生于滕邑。现就职于山东省作家协会创作室。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九八一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小楼昨夜》、《天街女儿梦》、《三美神》及中短篇小说,散文若干,约一百五十万字。作品多次获奖,部分作品在海外发表、出版。
内容说明
《新西游记》沿用《西游记》的主角人物,却避免了《西游记》中唐僧,沙僧等形象的虚假单薄,重构了取经西僧全新的命运与际遇:唐僧被塑造为有七情六欲,但最终振作,独赴西天的新形象;孙悟空、沙僧、猪八戒性格更复杂,形象更鲜活,兄弟三个结局迥异;或重返故园;或靠出卖师父平步青云..
同《西游记》相比,《新西游记》故事更曲折生动:惊险浪漫的异域旅程,苦行僧的情色考验,同盟者的[窝里斗]、天上人间的炎凉世态、权贵们的荒淫奢侈、富于东方传统文化色彩的诗词禅偈、乐舞博弈..营造出气象万千、绚丽多彩的艺术空间,读来引人入胜,确是一部雅俗共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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