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秋林寂猴圣赚铁扇 丹叶坠王女缈香魂

  罗刹、牛王破镜重圆,合计摄三藏。玉面女来讨郎君,却撞上假唐僧。
  玉女有心求欢,行者坐怀不乱..二佳人因爱生妒恨,刀光剑影战山林..
  那罗刹女道:“大王这回来,又奉何旨意?可再无宝贝相送了!”牛精愧疚道:“夫人休再提什么宝贝,如今宝贝属那小贱人了!”罗刹女惊讶,便问缘故。牛魔王道了实情,又庆幸道:“幸亏俺老牛还有些功力,好歹降下云头,扯住山崖上的树枝,方从恶风中脱险。不然小命倾也!——真是毒蛇牙齿蝎子尾,不及妇人心肠狠!”
  铁扇公主闻言,又恼又喜:喜的是老公绝了归路,与她破镜重圆;恼的是传家至宝被那玉面狐女窃夺去了。因此沉吟不语。这厢牛精养了精神,添了力气,牛皮哄哄道:“夫人莫虑!明日老牛自去积雷山要回宝贝!”罗刹女道:“那骚货亦知扇子是宝,好容易弄到手,岂肯轻易还咱们!若硬夺,却又惧她使扇子扇咱一家伙!”老牛闻听,愁眉不展,怨恨道:“都怪孙悟空生事、诸八戒多嘴!”罗刹女勾起旧怨,道:“怪人家!不是他俩此刻你还搂着那骚狐子寻欢作乐哩!明儿我自贽礼去谢他兄弟两个!”牛精忙赔笑:
  “夫人莫多心!我意是说孙猴那厮,坑了咱们的孩儿,又想觊觎咱家的扇儿,实在可恶!”罗刹女见夫君改口,亦不再深究。思起前事,忍不住笑道:“人俱道猴儿精明,那日却叫我捉弄了一回:我差人请他赴宴,他果然来了;我假意殷勤,送他扇子,他以为是真货,乐颠颠拿去灭火,焉知那山火愈扇愈大,火龙追着他屁股撵!孙猴大概从未这般狼狈过。笑死我也!”
  牛魔王赔笑道:“夫人高明!还有一事,夫人不知——那猴儿被火燎了腚,却去寻老牛的不是。叫俺使扇子将一巨石扇飞,吓得猴子屁滚尿流逃了!”
  罗刹女闻言又乐了一阵,两个渐觉融洽。罗刹女又令梅花上几盘时新果品,奉一壶新酝的山葡萄酒。夫妻把盏吃酒,又尝果子,一厢说着悄悄话儿。牛精受宠若惊,偷窥夫人,见她虽不似玉面女妖烧,却也端庄俊秀,别有风韵;多饮了几杯酒,颊染霞晕,平添妩媚;那柳眉还微微颦蹙,愈叫人怜爱。牛魔王看得心动,忍不住挨往妻子,钩住细腰,手便按在她酥胸上轻轻摩掌。
  罗刹女也是好久未沾男人了,不由地心怦怦乱跳,任丈夫爱抚。牛魔王得寸进尺,撩起柔滑的绸袍探进手去,里头竟裸着。便顺着温润腻滑的玉腿往上摸。罗刹女饧着眼,全身绵软,吐气如兰,忽地呻唤一声,原来牛魔王触到她的湿润美妙处。
  夫妻俩久别胜新婚,一夜欢娱,只恨宵短。次日清晨,罗刹女起来、满面春风,吩咐丫鬟备饔食。梅花笑道:“奶奶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罗刹女红了脸:“死丫头,再胡说,将你送给大王当小!”把梅花羞跑了。进早膳时,罗刹女道:“大王,你道那骚狐子是贪恋唐僧才对你下毒手的,咱们何不将计就计——径去土地庙拿了唐三藏,与那骚货换宝贝,如何?”牛精连称“妙计”,奉承道:“夫人果然智多谋广,老牛自叹弗如!”罗刹女道:
  “与你那二夫人如何?”牛精道:“她也鬼精。可逢上你,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夫妻两个结束了,执兵器,驾狂风,径至火焰山土地庙儿上方。往下探头一瞅,不觉吃了一惊——那孙悟空爬在庙门上悬彩红;沙和尚号令一帮鼓乐手吹吹打打;土地公公坐镇积香厨督庖厨杀鸡宰鹅操办酒席;土地娘子招呼出出进进送喜礼的乡民。罗刹女道:“幸好来得早,再迟迟新娘子进了门,吃喜酒的落了座,咱公母俩再去抢新郎官,人家不骂咱祸事头,该断子绝孙!
  ——趁早下手!”牛魔王道:“只怕孙猴那厮!原来与他倒也旗鼓相当。昨宵把劲都给夫人了,身子显得散。”铁扇仙见他说得下流,就扯他的嘴:“叫你馆皮笑脸!”牛精告饶才罢。罗刹女道:“强掳不行,或可智取!我看庙里,孙悟空、沙和尚都在忙乎,独不见猪八戒,准是迎亲去了。不如你变成猪八戒,我变成那玉面女,进庙去,便可靠近唐三藏,伺机摄了他走。大功成矣!”
  牛精闻言称善,又道:“夫人变新娘子倒也罢了,只不许弄假成真!”
  罗刹女嗔道:“死牛精,臭男人!只许自己三房四妾!我便假戏真作,气气你!”牛魔王赔笑:“多日不见,夫人还是这般喜欢逗乐子!”罗刹女道:
  “谁给你逗乐子!”牛精未在意。瞅孙悟空挂完彩红,进厢房去了。真的两个变化了,降下云头,径入土地庙。沙僧先瞅见了,慌得闯进厢民:“师父,二师兄领新娘子来也!”
  唐僧闻说,战战兢兢,对行者道:“贤徒,如何是好?”行者道:“不是交待几遍了:先与她拜堂,引入洞房,让外人吃酒,你便与她讨扇子。老孙就藏在帐子后助你!”三藏点头道:“你藏好吧。让悟净扶我去拜堂!”
  行者也是一时疏忽,竟未出门辨个真假,就隐在帐帏之后。沙僧引着师父出门,罗刹女略挑挑盖头,近切地觑了三藏一眼,不由地“哦”一声,心中道:
  “无怪玉面女要使扇儿扇老公!”牛魔王假惺惺禀告:“师父,徒儿把玉面公主请来了!”唐僧一直低着头,闻声抬头一看,见新娘子虽顶着盖头,但身姿绰约,体态迷人,暗自道:“无怪八戒赞不绝口!只可惜是个狐女!”
  土地公婆便招呼“新郎”、“新娘”拜天地。礼仪毕,土地公令排酒,大众吃起喜酒来。土地娘子便引新娘了偕郎官入洞房,引入门儿笑道:“好生玩,可不许吵嘴!”闭上门,退了出去。把个假八戒真牛精关在门外!
  却说洞房里铁扇公主依计也该动手了,但她贪恋三藏美色,一时不忍惊吓他,反而挑逗道:“郎君,还不挑去奴家盖头?”三藏无奈,哆味着手去揭盖头,又忽地缩手道:“贫僧不敢!”罗刹女又好气又好笑:“男爷们家,怕个甚!”唐僧道:“不敢看公主尊颜。”罗刹女慎道:“莫不是嫌奴家丑?”
  唐僧道:“丑便好了!”罗刹女道:“郎君话里有话,何不明言?”唐僧跺脚道:“贫僧在为师父,实则被一帮徒儿摆弄——娶亲为名,要诳公主..”
  行者帐后听得清楚,恐师父道出实情,猛地跳出来道:“师父,你说甚哩!”
  把罗刹女吓了一跳,一把扯下盖头。见是孙悟空,知事情不妙,正愁如何脱身。幸门外牛魔王沉不住气,现了原形,喝着:“夫人还不动手!”闯进门去,正看见行者在床前,挥棍便打。行者叫一声:“师父,上当也!”掣棒迎上。那罗刹女见老公杀进洞房,也现了原身,看唐僧吓得要钻床底,一把揪起抱在怀里,耳边道:“圣僧莫怕,且随奴家去个清静处叙话儿!”抢出门腾云走了。行者被牛魔王挡住,眼睁睁看师父叫罗刹女摄走,忙叫:“沙悟净,快去救师父!”
  岂知外头酒桌上吆吆喝喝猜拳行令一片喧哗,大圣叫喊竟无一人听见!
  幸牛魔王不放心夫人一个带唐僧走,虚晃一棒,闪出门,化一道金光走了。
  行者追出来,腾云跳上半空,四周更无踪影。降下来,见沙僧满脸通红,正与土地爷碰杯。沙僧瞧见悟空,酸溜溜道:“大师兄,大功告成,扇子到手喽!”行者一把夺过酒盅,“还喝,师父叫铁扇公主掳走了!”沙僧醉笑道:
  “师兄说差了,是玉面公主!”行者道出实情,众人面面相觑。沙僧冷笑道:
  “大师兄,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行者听着刺耳,怒道:“说风凉话给老孙听!谁叫你不帮俺!俺一个如何对付他俩!”土地公母劝道:
  “大圣息怒。且休争辩,还是先救唐长老要紧!”
  正说间,忽见八戒得意扬扬闯进庙门来,高声叫:“师父,新娘子来也!”
  身后是一顶小轿,四个丫鬟抬着。八戒招呼落轿,往里跑,叫行者劈胸揪住:
  “你这呆货,这早晚才回来,误了大事也!”八戒分辩道:“其实不怪老猪:
  那玉面公主磨磨蹭蹭,先梳了一个堕马髻,不甚满意;又改成凌云髻,亦觉不美;最终变成乐游髻才罢。接着施面妆:初酒晕妆,老猪看着甚好,偏小狐子道偏红;又改桃花妆,又道偏粉;勉强弄成飞霞妆..随后又更衣..”
  行者截止道:“行了,行了!新娘子打扮得再俏也没用了,新郎官叫人抢去了!”
  玉面公主轿里听得清楚,不请便下了轿,启丹唇问:“是哪个抢了我郎君?”沙僧已醒了酒,道:“哪个?正是你前老公的发妻!她变作公主模样,你前老公变作猪八——二哥,一时被她哄骗,趁我等吃酒之机,公母俩合伙将师父抢走了!”玉面女闻言,恨得蹙蛾眉咬银牙:“那黄脸婆一定是恼我先夺了她夫,又夺了她宝,因此设计坏我好事。我寻她算账去!”驾云径奔翠云山。行者笑道:“有好戏看哩!”心生一计,吩咐八戒、沙僧看家,化一股清风去追玉面女。须臾超过,却先去翠云山铁扇仙洞府外藏了,伺机行事。
  却说罗刹女摄了唐僧回翠云山芭蕉洞,那三藏一路惊吓,昏迷过去。罗刹女越看越爱,不忍放下,遂支走丫鬟,拥着他倚坐在锦榻上。牛魔王赶回来,见状醋道:“夫人,那和尚怪沉的,还紧搂着做甚!”罗刹女脸儿一红,道:“我也是才进屋,怕猛一放惊醒了他。”轻手轻脚把唐僧卧在榻第上,又目不转睛盯着和尚看。
  牛精气得乱转圈子,罗刹女佯作不知。牛魔王忍不住道:“夫人,俺知你喜欢唐和尚。等无事时再看行不?那玉面女眼看要到,该想个对策了吧?”
  罗刹女方慢条斯理转身笑道:“我只不过多看了两眼你就受不了啦,似你这般喜新厌旧又该何罪?”牛魔王叫:“又来了!俺知悔了还不行!”罗刹女才道:“不过故意气你的。谁真喜欢他!”又道:“那妖狐子也快来了,叫小的们关门,先不理睬,挫挫她的锐气——叫她求咱,再作理会!”牛精依计,吩咐丫鬟关门闭户。
  片时,玉面公主来到洞前。见大天白日,却大门紧闭,忍不住骂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公母俩合伙藏个和尚,真是少廉寡耻!”砰砰打门,洞里不理。玉面女拍门拍得手都红了,连个二尺高的小孩不见,遂恨道:“里头人都死绝了!”去一厢拣石头,欲砸门。忽听矮树丛中有人叫:
  “公主救我——”玉面女一惊,石头滑落,循声望去,见一个白胖俊美的和尚跌坐树丛,身披袈裟,斜挎红绸,衣物上沾着草屑、蒺藜,手脚刮破几处,洇出血来。惊喜道:“圣僧如何认得奴家?莫非你就是唐——”
  那和尚忍痛答道:“贫僧正是东土大唐御差去西天取经者唐三藏。适才在火焰山土地庙正候公主驾临,却被铁扇仙施计摄来。”玉面女疑道:“府深墙高,如何逃出?”和尚道:“幸牛魔王看出罗刹女对贫僧不怀好意,两口儿打了起来。贫僧趁机越墙而逃,却又心慌,跌下来,伤了手脚,故在此间隐藏,想候人救助。可巧公主来了,如及时雨一般!”公主见“唐僧”生得丰姿俊容,嘴又甜津,一见倾心,笑道:“和尚卖嘴,一面不识,怎认得我是哪个?”“唐僧”亦笑道:“这便叫心有灵犀!”公主道:“休哄我,说实的!”“唐僧”道:“我看来者身着吉服,一手还抓着红盖头,艳若仙子,飘然而来,不是公主是谁!”玉面女娇笑道:“哥哥还果真有眼力!”
  使粉面揾和尚。
  “唐僧”又道:“公主,此处不宜久留,恐被那公母发觉,快带贫僧去别处躲避!”玉面女道:“哥哥说的是!”便搀起“唐僧”择山中僻静处行了十几里,“唐僧”见四周幽深静寂,野花盛开,衰草如毡,落叶铺金,道:
  “公主,我累了,此处甚好,歇歇吧!”玉面女便止步,道:“哥哥,草地颇软,且坐坐。我去寻些草药与你疗伤。”真个采些止血化瘀的草药给他敷上。又问“唐僧”好些了么?“唐僧”假惺惺道:“有劳姐姐了!创处果真不疼了,只胸口还有些闷,是适才爬墙叫墙头硌的!”公主道:“不妨,哥哥只需深吸一口气,然后按‘嘘呵呼呬吹嘻’出气,纳吐半个时辰,保好!”
  “唐僧”笑道:“姐姐还会治病?”玉面女却格格笑起来。“唐僧”疑惑:
  “姐姐笑甚?”答:“忽思起一事,故忍俊不禁。”问:“何事?”公主道:
  “哥哥晓得,那铁扇女的宝贝现在奴家手里..”遂吐在掌心上。“唐僧”
  看不过杏叶大小,道:“听说此地乡民每三年要送厚礼与那女子才借出铁扇,灭得八百里火焰,便是它么?也忒小巧了,莫不是假的?”玉面女道:“你握着它,按那六字吐气,看如何?”“唐僧”似信非信的,念一遍“嘘呵呼呬吹嘻”,那小扇子呼地长成一丈二尺大小,祥光瑞气,端的非凡!“唐僧”
  叫道:“妙哉!”欲扇一下,玉面女吓得芳心嘘嘘,一把抢过来:“冤家,你这一扇子下去,奴家不是公主,成飞天了!”“唐僧”道:“果然有趣!
  只不晓得如何变小?”玉面女道:“只把那诀儿倒背一遍即可!”便演给“唐僧”看。“唐僧”道:“这般容易,也让贫僧试试!”
  玉面女却把小扇子含到嘴里,道:“哥哥如依奴家心愿,便把扇子交哥哥掌管——休道扇子,一洞家私皆属哥哥也!”便贴住“唐僧”哼哼唧唧抚弄他,又捉“唐僧”手放自己胸上。“唐僧”抽手道:“贫僧不惯这个!—
  —且回去吧,那帮吵喜的还等着吃喜酒呢!”玉面女情急道:“休管那帮野佬儿吃不吃酒,奴家只要吃哥哥儿!”迫不及待把裙儿撩起来遮住脸儿,便躺在野花丛中、金黄叶上。原来部时裤子有腿无裆,“唐僧”便见绸裤上一段白生生的秀臀、青幽幽的小腹,动情地扭着。“唐僧”心里骂道:“骚狐子,没羞!”将她裙子扯下来,盖住腿儿。却去看她脸,公主情急,抱住“唐憎”便给他个嘴儿,提醒道:“哥哥,花开也!”“唐僧”道:“贫僧一生不爱花,只喜窗下绿芭蕉!”玉面女气恼:“芭蕉,芭蕉,哪有芭蕉!”假唐僧道:“没芭蕉,芭蕉扇亦可!”玉面女悟道:“原不理我,还想着这破扇子哩!”不由地嗔恚,“原来你不是真心喜欢奴家,只为这扇子!”“唐僧”道:“谁为这扇子!只怕没扇子过不了火焰山,打发不走众徒弟。他们一生事,贫僧也难与公主配夫妻。故此踌躇。”玉面女转滇为喜,折身坐起:
  “原来这般,便先与你扇子,如何?”
  便吐出扇子交与“唐僧”,复躺倒,淫声浪气道:“哥哥,这回宽心了,还不来乘凤占鸾!”大圣一抹脸现了本相:“骚货,看看俺是谁!”玉面公主一看竟是毛脸和尚孙行者,又羞又恼,口里骂道:“千刀杀的孙大马棒!”
  跳起来,拔出宝剑要与行者拼命。行者掣出棒来:“实言相道,俺不是什么孙大马棒,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识相的闪开路,老孙好去救师父!”玉面女一惊,道:“孙大圣,都传你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昨日说好止令师入赘我家,我惜扇子与你们灭火,今日为何变卦!”行者道:
  “好没羞,给你个棒槌便当针了!俺师父原不轻易当家长,就是择偶也该寻个门当户对好人家的闺女,要你个骚狐子干甚!”
  玉面女被骂得满脸通红、杏眼含泪,央求道:“孙大圣,我虽是个狐女,却也一样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擅,怎么就配不上唐长老!——就求大圣开恩,让我随你去芭蕉洞见唐长老一面,他若说不要我,奴家二话不说便回荒山!”大圣道:“他说过,你忒狠毒:为觅新欢便把老公扇跑了。因此不敢要你!却是我等撺掇他假应承,为了赚你扇子!”玉面女争辩道:“唐长老这般说,可冤枉奴家了!那老牛当初甜言蜜语,骗我与他成亲,没几日就变了脸,在家里横草不竖,懒得害皮疼!后又迷上赌博,三天两头在外鬼混;那一日又当着众人面揭挑我,实在气不过,只略扇了他一下,吓吓他而已。我若用力,要飘十万八千里,焉能生还!”大圣道:“虽如此,俺师父却要西天取经,岂能成家!”玉面女痴情道:“若唐长老不愿人赘,奴家情愿陪他赴西天求经!”行者道:“说什么!这一行哪能拖上个妇女,路上撒个尿都不方便,终是累赘。休再想此事,回你洞府吧!——你生得又美,又有家产,再招个不赌钱走正道的女婿不难!”说完拽开步便走。玉面女哭哭啼啼要追,见行者转身又挥铁棒又舞扇子吓她,无奈,只得悲悲切切腾云去了。行不远,到底不甘心,又悄悄蜇回来,去芭蕉洞后门。暂且不表。
  那大圣得了扇子,撵走了玉面女,得意扬扬,纵一阵风来到芭蕉侗前,使棒砰砰打门。铁扇公主两口儿,先时听见玉面女叩闪声,互道:“果然来也!休理!先勒勒她的性儿!”谁知过一霎,再无动静,罗刹女道:“这杨花水性的货色,别是又见了中意的,忘了唐三藏了?”牛魔王道:“不能,不能!她岂不知与唐僧配合,能成太乙天仙!”罗刹女惊喜道:“此话当真?”
  牛精慌道:“只是谣传,不确,不确!”罗刹女“哼”一声,不理老公。过了约半个时辰,猛听门被人敲得山响。牛魔王骂道:“这贱人,使那么大劲,疯了!”罗刹女摇头道:“只怕不是‘贱人’,是熟人哩!”便叫梅花去门缝上瞅瞅是谁。一霎梅花转回,“回禀爷爷奶奶,来的是孙悟空孙大圣,一手抡棒,一手持扇子,气势汹汹,好吓人!”牛魔王惊道:“定是他夺了玉面女扇子,又来讨师父。如何对付?”
  罗刹女皱眉道:“棒子加扇子,神仙也难治!莫非只有交出唐僧一条路了?”在厅房里来回走,急中生智,想出一计,便着梅花带几个丫鬟去剥唐僧的袈裟行头,叫老牛穿上,变成三藏模样。耳语一番,叫他坐了,自己却去开门,将行者迎进厅堂,施礼道:“孙叔叔,奴家为夺回传家宝物,不得已将唐长老摄回荒山。今叔叔得了宝扇,奴家愿将令师父奉还。只请叔叔灭了山火后,开恩将扇子掷还奴家,便感激不尽了!”
  行者笑道:“嫂嫂还算个明白人!既如此,老孙便带师父走了。扇子却不会再还你。便送给山下土人,甚时要耕耘播种了就甚时灭火,省得劳民伤财来求你!”罗刹女假作不依,只是求行者用后还扇。行者不理,扶“师父”
  便走。出得门来,“师父”道:“徒儿呀,你上回弄了把假扇子,这回可要仔细!”行者卖弄道:“这扇子可大可小,变化自如,祥瑞纷呈,岂是假的!”
  遂变小了给师父看。“师父”欢喜道:“如此宝物,不知为师能否摸它一摸?”
  行者慷慨道:“又不是琉璃冰凌的,一碰便烂了。但摸无妨!”递过去,牛魔王慌得去接。行者却松手早了点,小扇儿便掉在地下。行者弯腰拣起,吹吹泥土,复递与牛精。
  牛魔王得了扇子,呵呵大笑,复了本相:“猴儿,你看俺是谁?”不料猴王亦笑道:“这不是老牛乔装的!适才便觉得这师父有点怪。果然是个假货!”牛魔王得意道:“明知是假的,还给俺扇子!”行者道:“你再看看手中扇子是真是假?”牛精低头觑,哪是什么宝扇,却是一片黄树叶儿。原来刚才行者见师父套他扇子,顿时起疑,看出破绽,便将计就计,引牛魔王现了原形。
  牛精怕行者扇他,忙脱了袈裟、摘了毗卢帽,还给行者,转身要走。行者喝道:“你这厮,枉绰个豪杰名号,行事全不讲兄弟情份。今日犯在老孙手里,有何话说!且吃俺一扇!”吓得牛魔王扑通一声跪下:“贤弟,休怪老牛!其实赠假扇、摄令师,都是贱内的主意,与老牛无关!你师父现在寒舍,快随老牛去领人!”行者道:“且拿了罗刹女,便知真伪!”随牛魔王回转,踢开大门,闯进洞府,吓得一洞丫鬟使女尖叫乱跑。进后庭厢房,却不见了唐僧。四处寻也不见踪影。行者初以为牛精哄他,见老牛也急出一头汗,又不像。正恼怒,那牛魔王抓住了背个小包袱要逃的梅花问她唐僧下落。
  梅花道:“问我,看不见后门敞着!奶奶带着和尚走了也!”
  行者、牛精如梦方醒。追出后门,满眼青山红叶,溪流疏林,何处去寻!
  牛魔王大悔,跺足道:“都怪俺,惹火烧身。没准贱内这会儿已成太乙天仙了!”行者道:“牛兄莫慌,等俺腾空四匝睃瞄一下!”便跳在空中,四下观望,见东坡一处草木晃动,失声惊叫道:“坏事了!”便纵风过去。却见罗刹女与玉面女正双锋对单剑,乒乒乓乓打呢!唐僧端坐一旁,口里念着:
  “阿弥陀佛,两位女菩萨别打了。和为贵,和为贵!”行者收了风,“师父嘟噜什么,叫她们打去!咱们回家也!”扛起唐僧,叫:“师父闭眼,老孙使法术了!”唐僧道:“也拉开架再走!”行者道:“自有劝架人!闭引”
  三藏不敢不听,遂阖上限.那行者使个“缩地法”,只听风声呼呼,两个霎时回到土地庙。
  唐僧才睁眼,行者把他交与八戒、沙僧道:“好生看守。我去找罗刹女算账去!原来借假扇、抢师父都是她的主意!”唐僧叫道:“悟空,我看那罗刹女也不像行凶作恶之人,她算计你我一是因红孩儿之前怨,二是为赚回传家之宝,皆情有可原。佛门以慈悲为怀,休锱铢计较,就饶过她吧!”行者见师父这般说,只好道:
  “那老孙便看你的面子,不与她计较。不过这扇子好歹不还她了。”土地道:“你把这山火连扇三十六下,火便绝了根,要扇子也无用了!”行者道:“土地你真是傻鸟!往年求了扇子来,为何不扇它三十六扇,灭了火种,岂不早回天庭了!”土地道:“大圣,小神不是没试过,终不济也!古语云‘解铃还需系铃人’,火是大圣放的,别人焉能灭!”唐僧道:“妙哉!灭了此火,悟空再不会走火入魔了!”众皆喜乐。土地娘子已重整了酒宴,来请四僧入席,意谓饯行。那唐三藏随走着,却道:“悟空,不知那牛魔王劝开架没有?一厢是发妻,一厢是爱妾,悟空你说那老牛会向着哪一个?”行者笑道:“师父,俺看你才是’走火入魔’!出家人六根清净,一尘不染,管那闲事做甚!”唐僧道:“说得也是,也是!”却不进屋,只在廊下转。
  行者道:“难得师父有惜玉怜香之心。俺去看看。帮着劝劝架儿?”三藏喜道:“甚好,甚好!——你却只许劝解,不许逞凶!”
  行者应了,纵筋斗云须臾来到翠云山。寻着适才两女子斗杀处,忽听一男人呜呜咽咽哭。降下云头,见王面公主卧在衰草落叶上,一把剑插在胸上,血与红裙混着,看不分明;秀目闭着,酣睡一般,颜色依然姣好。牛魔王正抚尸痛哭。罗刹女一身血污,倚棵松树坐着,目光空旷,恍若梦中。哭声中断时,便响起秋虫的唧唧鸣叫。便有山风吹下黄红的落叶,满天飞舞,雨雪似的。行者心中老大不忍,抽身走了。
  回庙后道出实情,唐僧默然不语;八戒眼圈发红。沙僧笑道:“二哥做甚!抡八竿子也轮不到你哭丧吊孝!”八戒凶道:“这么个妙人儿,说死就死了!老子愿意哭丧吊孝,干你屁事!”土地公母劝道:“莫吵莫吵!依我们之见,先吃了斋,随后大圣也该去灭山火了。省得误了唐长老取经大事!”
  行者道:“这公母俩说得是!吃斋,吃斋!吃完好收拾行李上路!”三藏道:
  “贫僧却不饿。”八戒道:“老猪也不饿!”行者叹道:“好呆子!”却又道:“好歹还要吃些,过了山还要赶路哩!”土地两口儿也再三劝,三藏、八戒方勉强进了些许斋饭。
  斋毕,土地公母陪四僧去火焰山下。行者挥动宝扇,连扇三十六下,顿时大雨滂沱。行者便把扇子变成一把巨伞,与大众遮雨。那雨不住点儿下了六七个时辰,至次日天明才止。再看火焰山,竟然山青如黛,瀑布遥挂,土地公谢了大圣,却讨了扇子,道:“也算在下界为官多年,做个表记!”与土地娘子辞别众僧,回天庭复命去了。这四众遂不顾泥泞,寻路过了火焰山,再蹈西行之路。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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