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醉酒泄真情,暖香阁顿时刀斧明。孙大圣机智救师父,门公公计败撞石栏..行者、沙僧夜入梵宫擒妖僧,观音菩萨月夜驾临救黄犼..
且说八戒见行者执棒要打,酒惊醒了大半,急叫道:“哥哥,好歹留情!”
行者道:“死夯货,差你来干甚的!抢劫惊驾的钦犯为何不审不禁,师父的九环锡杖、七宝僧帽何在?”八戒道:“人这不是拿来了!也招了供了;那锡杖、僧帽也有下落了!”行者松口气:“无怪你吃酒——东西在哪,给俺看看毁坏了没有。”八戒跺脚道:“这不,寺卿家的老幺把它们藏在自家西阁楼上,待价而沽。只以为机密。谁知昨天夜里竟被贼偷去了!”行者冷笑:
“莫不是早已出手,卖了大价钱,却说什么叫贼人偷去了!休糊弄老孙!—
—没东西便叫他几个偿命!”挥棒要打,吓得大理寺卿、一应官员、众纨绔子弟皆跪下来告饶。寺卿发誓赌咒昨宵确有贼人进府,不仅少了毗卢帽、锡杖,还有夫人的一箱黄金珠宝首饰,价值好几百万两银子!
行者见老头子涕泪交加,方信了他。喝令将众强人下狱,俟审后定罪。
扯上八戒回馆驿。八戒虽不乐,也只有拖着耙儿,头重脚轻回来。一进厢房,八戒不胜酒力,倒头便睡。行者据实告诉师父。三藏忧烦道:“真是祸不单行!夜间遭盗,谁知是哪路的英雄?”行者劝慰道:“师父勿虑,待老孙收拾了妖怪,上天入地也给你寻着失物!”
忽门公公派人来送柬帖。八戒正睡着,听见“赴宴”两字,登时醒了,嚷着:“等等老猪!”爬起来便走。一头撞在门框上,撞转了身,见唐僧几个皆坐在那里,同送柬帖的家人说话,方松口气道:“俺还以为你们走了,单撇下老猪哩!”那家人道:“主人吩咐,请诸位圣僧提早光临,以免倚闾盼望之苦!”唐僧道:“我昨日在牢狱里招了一身虱子,浑身刺刺挠挠的,想留在家洗浴,你们去吧!”行者接道:“都去,都去。少了一个,岂不拂了门公公的殷情厚意!”家人讨好道:“圣僧要洗澡,主人家有上好的浴池!
金碧辉煌不说,还有俊俏侍女搓背、捏肩、修脚、剪指甲儿!”唐僧正色道:
“贫僧非礼勿视,非礼勿闻,不染六尘,远避逸乐。说什么俊俏女子!”八戒垂涎道:“小家子气!师父不洗,老猪却‘死猪不怕开水烫’、愿意洗他娘!”沙僧道:“去人家吃斋,本已打扰。还要沐浴,不是添烦!二哥好不省事!”八戒道:“俺只图恣,管他烦不烦!”唐僧叹道:“何处寻佛性?
人人本具成。只因差一念,现出万般形!”八戒嘟噜:“老猪不过随口说一句逗逗乐子,师父就挖苦徒儿!——小家子气!”行者道:“闲话少扯,赶紧收拾一下,赴宴去也!”
送走门府家人,沙僧去弄了盆水,请师父净面。唐僧又脱了直辍,抖了虱子,自包袱里取出锦谰袈裟穿上。道:“幸亏它未叫强人抢去,不然今日如何赴酌!”沙僧赞道:“师父气字轩昂,神采奕奕,门府敢不待为上宾!”
行者笑道:“那是,那是!否则就不专门差人飞马去南山取断肠草了!”三人齐问:“什么草?”行者道:“老孙没说清?——断肠草!”众大惊。行者道:“师父、师弟勿虑,老孙已把它掉了包!席间看俺眼色行事,定要那厮露原形也!”
几众欣然赴宴。门公公迎上,化毕,即请入雪香阁偎炉吃 酒。那席前弄弦歌舞的、来来往往奉肴酮酒的,皆是“俊俏女子”。八戒头转得像货郎鼓,眼欢得如纺车。沙僧道:“二哥,吃酒,吃酒!”呆子道:“蠢货!‘属猪的一个心眼——只知道吃!’这么多姐姐为咱忙乎,也该先认认脸不是?”
三藏道:“公公,我这徒儿鲁莽,请多包涵!”门公公道:“哪里,哪里!
在这里尽可开怀,无须拘束!”又劝唐僧饮酒。唐僧推辞不饮。八戒此时脖子也酸了,眼也累了,正大吃大嚼,却见一个死气白赖劝酒,一个红眼白脸不喝,笑道:“师父但饮无妨!反正大师兄已将断肠——”
却叫行者桌下喘了一脚,正踹在小腿迎面骨上,疼得咝咝吐气,方悟了。
门公公惊道:“猪长老方才说什么肠?”行者笑道:“他说想吃熏大肠。”
门公公道:“抱歉,抱歉!只以为圣憎忌荤,故此不曾准备!”八戒嬉皮笑脸道:“只师父忌,俺等皆不忌口!荤素皆可!”沙僧道:“谁说?我不忌?”
行者道:“公公,休理俺这师弟,他喜欢胡言乱语逗乐子!”门公公道:“我倒喜欢猪长老,来了便盯着姑娘们看,又嚷着要吃熏大肠,何等的爽快!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快活么!”八戒吃了几献酒,说起疯话来:“承公公夸奖!
老猪也说句心里话:公公虽居高位,却因那活儿残了,不能倚香偎玉,着实可惜!”门公公温怒道:“猪长老你醉了!”八戒摇摇晃晃起身:”你才醉了!”去寻茅厕。
门公公忙叫两个婢女搀扶引路。八戒去后不久,公公也欠身道:“唐长老,老夫也去方便方便。”三藏道:“施主自便!”门公公去东厕,见八戒才撒完尿,自内室出来,便招呼他锦榻上一歇。八戒不知是计,乐得受用一回,便歪在榻上,嘻嘻笑道:“端的舒适!”门公公道:“猪神僧愿意,还有更舒适的活儿干哩!”示意两个婢女一厢一个傍上八戒,面贴手掐,撤娇作痴,整得八戒筋软骨麻。门公公趁机道:“猪长老,适才听你说要吃熏大肠,老夫即刻吩咐庖厨制作如何?”八戒被两女子弄得神不守舍,卖弄道:
“公公谬也!其实老猪说的不是熏肠子,而是断肠草!”公公吓得心突突跳,“猪长老,什么断肠草?”八戒不屑道:“你这公公,装什么傻!不是你与南山金圣宫假妖王合计,要用它毒杀俺师徒?路上却被俺大师兄设法将回简捞去,又将断肠草掉了包也!”忽醒悟,“咦,俺怎的什么都说了!”
使手掌扇扇风,“委是醉了!权当没说,权当没说!”门公公方悟唐和尚的三个徒弟皆吃了那“断肠草”酒,至今仍未被鸩杀的缘故。直叫:“苦也!”
浑身直冒冷汗。陡生一计,吩咐两婢女:“好生伺候猪长老。不然当心小命!”
两女子敢不应从!缠住八戒,卖弄风情。那八戒也来者不拒,乐得快活。
那门公公趁机溜出门来,急令管事唤来众家丁,叫他们带上刀斧,埋伏于雪香阁外,俟东土和尚吃得半醉时,摔杯为号,先砍孙行者,再杀沙和尚,最后收拾唐三藏。管事道:“还有姓猪的哩!”公公鄙夷道:“不消收拾,已倒了!”
却道行者见八戒与门公公先后出去良久未归,心知有事,便吩咐沙僧看护好师父,去寻八戒。出得门来,隐见楼阁四匝人影憧憧、刀斧闪光,吃了一惊。佯作不察,径去东厕。他原认得路,飞步赶到,见八戒已赤了上身,正要解人家女孩子的裙带;看见行者来了,恼得揪耳朵。行者道:“你揪得不疼,老孙帮你揪!”扯住八戒耳朵往外拖。八戒告求:“好哥哩,你忍心叫兄弟受风寒?得了症候你路上背俺走?”行者才松了手,放八戒穿上直掇,整束衣衫。那八戒不好下台,便朝婢女吼:“贱货,拉老猪下水!”两婢女不敢言语,溜走了。行者道:“你这呆子只知贪欢,却不知那老阉人阁外埋伏了刀斧手要杀咱们哩!”八戒惊得嘴张开合不上。行者自语:“他也知俺神通,才设计用断肠草害俺,为何改弦易辙?岂不知一旦打起来不是老孙对手!”八戒笑道:“那厮听俺说大师兄已洞察他的诡计,无奈才出此下策!”
行者扇了他一个大耳刮子:“你还卖嘴!出了岔于,看如何收拾你!”
便拉八戒回雪香阁。才出门,忽听半空沙僧乱叫:“大师兄,二师兄,快来救师父!”忙起在空中,与沙僧会合,道:“悟净,出甚事了,师父呢?”
沙僧朝下一指,”师兄看吧!”行者、八戒一瞧,见雪香阁下灯笼火把,照得亮若白昼。一帮人持刀弄斧,押着唐僧。原来门公公回阁后见行者不在,提早摔了杯子,刀斧手一拥而进,拿了唐僧。沙僧摸起宝杖才要救人,门公公却将刀架在唐僧脖子上,喝令沙憎束手就擒,不然便杀唐僧。沙僧无奈,弃了兵器,却使个神通,腾空出了楼阁,呼叫救星。
行者急降下云头,掣出棒来,要救三藏,又投鼠忌器,怕伤了师父;正踌躇,人群一趔,闪出门公公,冷笑道:“孙长老,老夫与你作交换如何?
——你把金铃大王回书交我。我把师父还你!”行者大怒:“老贼,竟敢要挟老孙!吃老孙一棒!”挥俸要打,三藏着急道:“悟空,刀都在为师脖子上了,你还逞什么能!”行者无奈,只得把手探进怀里,摸呀摸,摸出书简,团了团,抛给门公公。那老宦官捡起看了,才吩咐给唐僧松绑,一把搡过来。
沙僧扶了师父。行者遂念个咒语,一抖身子,门公公手中书信登时不见了,急唤人灯笼火把四处寻找,怎么找也找不着。皆道:“出鬼了,出鬼了!”
行者呵呵大笑:“老阉人,莫费灯耗油地找了!那是老孙使毫毛变的假货,已收回了!真的却仍在老孙子里,抽空儿便交给皇上!”拿简帖与他看。
门公公情知斗不过孙大圣,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央求道:“孙神僧可怜老朽则个!我肉幼家贫。父亲是个石匠,为皇家修长乐宫,累得吐血而死,母亲改嫁。我沿街乞讨,为阔家少年不齿。万般无奈,求人阉割,十二岁入宫,自小黄门做起,一步步熬到今日。若圣上看到此书,老朽小命休也!盼孙神僧发大慈悲,救沦落人。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行者嘿嘿冷笑。三藏道:“也怪可怜的,就饶他吧!”行者道:“老阉人,你且从实招来,老孙再酌情处置!”门公公道:“是金铃宫注持去年春上设计用断肠草毒杀金铃大王,夺了宝贝,自此悟冒神明征钱财女色。老夫看出破绽后,本想禀告圣上,那厮派人胁迫,欲置老夫于死地。老夫惧他金铃,只有屈从。所供俱实,不敢欺诓!”行者道:“俺问你,你帮他哄骗国君,收刮民财,那厮如何谢你?”门公公道:“老夫违心帮那贼僧敛钱,虽过手千万两金银,其实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八戒喝道:“放屁,你家连茅厕部镶金铺玉,说什么‘两袖情风、一尘不染’!”行者道:“说得好!
你这厮虽出身清寒,一旦登了高位,却变本加厉,残害百姓。今日犯在俺手里,也是你恶贯满盈!八戒,速将妖僧书简交与国王,叫他明晓真相,差人来拿这厮!”
八戒得令,揣上书信,就要腾云而去,门公公大叫一声:“苍天!”头撞石栏,脑浆迸出而死。三藏不忍,念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行者道:“这等恶人,悯他做甚!”叫沙僧护师父回馆驿,唤上八戒去南山寻那住持算账。唐僧道:“悟空,切勿滥杀无辜!悟净,你伴你大师兄去吧。
八戒陪我回馆驿!”行者暗付:“师父信不过俺,故遣悟净跟着。”却也无奈,只得同沙僧腾云去南山。
路上沙僧问:“师兄有何妙计擒那贼僧?”行者道:“俺欲变成门公公模样,佯作报功。那厮势必设酒庆贺。席间要他主物一睹,乘机夺宝擒贼,一鼓而下也!”沙僧拍手叫好,道:“小弟自虔心朝佛而来,虽承师父厚爱、师兄提携,却一直未立个大功劳,深感愧恧!此番盼师兄成全小弟,让我来扮那宦官。”就在云间向行者施礼。行者初有些不悦,但见悟净恭敬,遂释然道:“自家兄弟毋须客气,你就变门公公,俺变家人,去哄那厮!”
言语间,已来至南山金圣宫外。只见残月初升,照着深宫重字。幽暗中传来巡院的拆梆声。沙憎不禁抖了一抖。行者道:“兄弟,勿怕!”拔毫毛变了两匹马,自己又变作家人;沙僧亦变作门公公,却不知宝杖放哪儿好。
行者道:“先藏起来,事毕再来寻便是。”沙僧睃瞄一下,将宝杖丢在山门旁一棵松树枝权上。“家人”便去打门。一霎有小沙弥开了门、认出门公公,接过马匹,将二人引人方丈室。片时,住持急步进来,拱手道:“公公深夜至此,莫非大功告成?”“门公公”道:“正是,正是!”住持呵呵大笑,“我已吩咐厨房办酒宴,公公请!”与沙僧、行者并入后庭。沙僧月光下见画廊雕砌,朱户纱牖,皆华丽精美,不由地目瞪口呆,忍不往道:“好个梵宫,不似禅院,却似瑶台!”住持笑道:“公公又不是初次来,又夸什么!”
沙僧忙打哈哈掩饰。
穿了几进庭院,进了倚翠堂,见暖炉吐火,美酒飘香,娇娥弄乐。住持与行者、沙僧分宾主坐了,擎酒道:“公公设妙计将那惹是生非的东土僧人灭了,劳苦功高,贫僧先敬公公一杯!”“问公公”推道:“我自幼不胜酒力..”住持诧异道:“公公忘了上回在此吃酒,连饮数巨献不醉!”行者见事不妙,暗中捣沙僧一把,笑道:“主人为对付东土僧人,这两日殚思极虑,耗费心血。适才在府中为引那众僧入毅又吃了许多酒,故言‘不胜酒力’!”
住持道:“原来如此!就请公公略呷,小弟却先干为敬!”自己吃了,却唤:
“扇陀,过来给公公松松筋骨!”便有一妖冶女子,应声过来偎靠在沙僧身畔,在他背上捏抓推拿。沙僧哪经过这个,气喘如牛,大汗淋漓,连声念佛。
住持怪道:“公公往日来时,常有女子侍奉,今日为何如此惧恐,又连声念佛?公公何时皈依的?”沙僧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行者忙道:“公公为与东土和尚周旋,不得不习经念佛,适间便是念顺了口了!至于身上出汗,想还是这几日呕心沥血、以致身体虚弱之故!”
沙僧忙点头道:“那东土僧人,个个精明,人人刁滑,稍有不慎,被他们看出丁点儿破绽,就全盘皆输!”住待道:“没有公公,焉有贫僧!此回征收例钱,情愿与公公二一添作五,平分秋色!公公较往年多拿些,贫僧心里才安!”“门公公”道:“好说,好说!”见行者朝他使眼色,遂道:“眼下世人皆以为金铃大王还活着,殊不知贤弟便是金铃大王!着实有趣!”两个皆大笑。沙僧趁机又道:“老夫久闻那金铃神通,却不曾亲自把玩过。不知贤弟肯否让老夫一玩,权当开开眼儿!”
那和尚也是酒迷心窍,竟不生疑,道:“这有何难!待咱们酒酣,却去外头亭阁里,让公公冲着山谷空野,施展便是!”“门公公”道:“好,好!”
行者又捅他一把,方起身道:“老夫酒饱饭足也!”住持只得将项问三个金铃解下来交给沙僧。沙僧一阵喜悦,只以为大功告成,不料门帘一掀,撞进两个巡山的沙弥,其中一个扛着沙僧降妖杖:“师父,小的巡行到山门前,一阵风过,忽从树上掉下一件兵器,不敢自专,特来禀告!”住持接过宝杖,便打量行者、沙僧。沙僧知已败露,惊慌中手竟一松,将一串铃儿皆掉到锦毡上。住持顿然醒悟,丢下宝杖,便抢金铃。行者正气沙僧,见状一个鲤鱼打挺过去,一把将铃儿抢在手里,脸一抹现了原形,掣出棒来!吓得往待魂飞魄散,瘫在地下。沙僧也复了本相,抢过主杖要打杀住持,抢个头功。叫行者使铁棒架住了,道:“杀他容易。却不如牵他下山,明日当众叫他招认一应罪行,再论杀罚,以警世人。岂不更妙!”沙僧闻言,只有道:“师兄高见!”
兄弟两个押着住侍出了倚翠堂,见众僧人正盗金银、携珠宝四散而逃。
行者挥棒,砰地将堂前一石狮子打得粉碎,喝:“快站下,将财宝送回原处,不然叫你们粉身碎骨!”众僧大惊,乖乖将财物送归仓凛。行者过去,喝令他们也进库房,使一把大锁锁了。牵了住持,才至前庭。忽见天空祥云渺渺,沙僧抬眼一看,纳头便拜。
行者道:“兄弟,好好的磕什么头!”沙僧道:“哥,你瞅瞅谁来了?”
行者撒顾道:“哪有人?”头上笑骂道:“好你个猴头,平日里眼贼尖,今日却会装蒜!”行者道:“原是观音菩萨驾临,恕弟子眼拙!”才施礼。观音降彩云下至几众面前,道:“你眼拙,鬼才信!”行者笑道:“菩萨放着安稳觉不睡,黑天半夜来这荒山野岭做甚?”观音道:“悟空你手上缠的什么?”行者道:“没什么好的,三个破铃铛!”观音道:“给我看看行不?”
行者笑道:“缠在手上,解不开了!”观音骂道:“死猴子,再不呈来,我念‘紧箍咒’了!”行者忙道:“莫念,莫念,给你便是!”自解了递给菩萨。
观音睹铃生情道:“我那坐骑金毛犼,私自下山,算算三年有余,己逾归期。今夜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去岁竞被贼人药杀,那贼人今宵又被你与悟净擒获。故来此间了账也!”行者叫道:“那妖王原是你的坐骑!自它下界,弄得一国君不君,民不民,老孙正愁找不到人顶账哩!你却送上门来了,岂不知自寻难看!”观音道:“这国国王不敬佛斋僧,故有此厄。我那坐骑下凡,不过要那国王筑庙崇法,有何罪愆?——不意竟被贪婪小人鸩杀了,可惜,可惜!”沙僧闻言,喝问住持:“金铃大王圣体现在何处?”悟空道:“不消问他,俺却晓得!”
大众押着那住持和尚,径至金圣殿。观音手一指,锁落门开,灯烛通明。
几众进殿,见那妖端坐交椅,满身尘土。观音忍不住叹息一声,念动真言,将杨柳抽过去,只见金毛犼双眼开启,活将起来,先朝师父俯首致礼。瞧见主持,巨目圆瞪,大吼一声。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大口吞了。行者冷笑:
“菩萨向以慈悲为怀,为何坐视那畜生吃人?”观音道:“这是他罪有应得!”
行者冷笑:“这孽畜谁来惩罚?”观晋道:“功可补过也!”跨上金毛犼便走。行者叫:“功可补过,甚功?”观音抛下话来:“这么大的佛寺丛林大道场,公推个有德行的住持,养上一拨心诚志虔的僧人,劝人向善积福,岂不是千年的功业、万世的福行!”扬长而去。
行者摇头感叹一回,纵云便走。沙僧慌得跟上。道:“师兄,该将南山之事告知国王。”行者道:“你去吧,俺有些疲乏,想回去歇歇。”沙僧便去皇宫,行者自回馆驿。时晨光熹微,三藏一夜未眠,等候行者、沙僧。行者将诸事具告之。三藏道:“这般最好!”行者道:“好,好!老孙要睡觉也!”片刻,沙僧也回,道国王已知详情,龙颜大悦,先派人封了门府,复下令差遣车马夫南山金圣宫运金银珠宝。又传命司膳监,大徘筵席,请“东土圣僧”午时赴宴。行者闭着眼嘟噜:“这老儿,也牛皮了!”又呼呼睡去。
八戒醒来,打着呵欠道:“真恣!睡个好觉,午时又有酒吃!”沙僧也乐。
三藏却叹口气:“你都恣,只贫僧不恣!那丢失的锡杖、毗卢帽还无下落哩!”
沙僧便朝师父使眼色。三藏明白,便去床头捏行者鼻子,揪他耳朵,“好徒弟,你下说等灭了妖,诸事完毕,上天入地给我找失物来!”行者被弄醒了,无奈道:“再睡片时如何!”三藏道:“一霎也不行!”便胳肢行者,行者也怕痒,躲闪道:“还用老孙去寻,待会便有人给师父送来!”三藏道:“好徒弟,休蒙为师。哪有天上掉烧饼这种好事!”言未了,忽所有人叩门。行者笑道:“老孙甚时打过诳语,还不快去开门!”
那沙僧便去开门,进来一个人,却面生。行者折身下床,忽道:“这不是城东见过的山大王‘黑秀才’么!”果然是黑秀才,拎一小包袱。三藏惊喜,抢上道:“这包袱里是什么?”黑秀才笑道:“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取开一看,原是些沙果、胡桃、山楂之类。唐僧失望。八戒捏几个山渣丢口中,道:“老猪先开开胃,午时好多下些货!”问:“老黑脸,你怎么找到俺们的?”黑秀才道:“闻大 理寺发衙役拿权贵子弟,思起孙长老之言,果然是劝动了皇上!待来致谢!”八戒卖弄道:“不瞒你说,昨日便是老猪为钦差,坐镇大理寺,差人拿了那帮混小子。只可惜抢俺师父的九环锡杖、七宝僧帽前一夜叫江湖大盗偷去,无法追回!”黑秀才闻言,却笑问行者,那国王还征不征例钱?
行者将夜闯南山事又说了一回,道:“妖氛已除,还征什么例钱!——
那国王午时请俺僧人赴宴,俺正好再劝劝他任贤远佞、勤政恤民!”黑秀才闻言,感激涕零道:“小人有两件礼物要送给令师,聊表谢意!”吆喝一声,门外便有两个人应声进来,将锡杖、僧帽献上。正是三藏被抢之物!唐僧大喜,“秀才从何处得来?”黑秀才笑道:“前两日小的们来城里权贵家做‘夜活儿’,顺手捎走的。小人见到,认出是圣僧之物。今日特来壁还!”行者才要怪他言而无信,又思倒也多寸了他这伙人!何况偷的是贪官污吏家,便没吱声。唐僧接过失物,连声称谢。黑秀才道:“唐长老休得客气!其实该我们谢众位圣僧才是!”说了一回,才辞别走了。
转眼近午时,忽国王着宝马华辇来接三藏师徒赴宴。唐僧道:“就捎上关文,顺便验了,好行路也!”沙僧即带上装文牒的包袱。四僧登辇,一路上筛幢遮天,前簇后拥,好不热闹!快至皇城,见自南山运财物的车马一辆接一辆,鱼贯入宫。忽有一车颠掉了车轮,大车歪入沟中,打碎了坛子,弄得一条街酒香扑鼻。八戒急抽鼻头,“好香,好香!”行者皱眉。
华辇入后宫,便有黄门官迎上。三藏道:“贫僧有通关文牒,盼圣上先予查验。”那太监即去禀报。又飞跑来道:“圣上叫昭明殿见驾!”几僧便随太监去昭明殿。国王亲迎下九重玉阶,恭请三藏入殿。唐僧便叫沙僧呈上关文,皇上阅过,用过国玺,使了花押。三藏交沙僧收好。行者道:“老孙有一言,要进与陛下!”
皇上道:“朕正要好好向孙长老请教。只是天色不早,怕诸位圣僧饥谒,不如同去赴酌,席问从容议谈,若何?”三藏道:“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便招呼三徒跟从圣驾一道去长乐宫。
大众进宫殿,见华筵已具,满目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又有佳人献艺,蝉娟侍酒。行者细觑,竟认出其中多半在金圣宫偎红斋、倚翠堂中见过,感慨不已。此时国王执酒致谢辞,行者听出有“借花献佛”一语,起身厉声道:
“陛下昨日居寒餐素,向火烤栗;今日却钟鸣鼎食,侍女如云!不知明日若何?”
国王瞠目结舌,不知所对,甚为难堪。唐僧忙喝止行者,笑道:“我这徒儿,心直口快,却无恶意。还请陛下海涵!”那国王惭愧道:“高足言之有理!愿闻高见!”行者道:“陛下不应将南山财物据为己有,应将大部发还百姓;并减赋免徭,以生息养民;二要严明法典,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同时诏告天下,举才荐贤,委以重用!不然难免他日再生妖氛,重陷困境!”
国王诺诺称善,亲酾酒敬行者。行者见他从善如流,也欣然饮之。
国王殷勤,苦留三藏师徒,说要供养三月才放行。饮宴了七日,唐僧与行者商议好溜走。这日凌晨,行者揪着耳朵将八戒扯起来,几众悄悄离了馆驿。却不敢走西门,取道南门出城。行了一程,天已大亮。将至南门,忽见一群纨绔子弟骑着快马,旋风似的从前头路口掠过去。八戒却认出其中有当朝太师的长孙、大理寺卿的小儿、兵部尚书的侄儿..惊叫道:“我的天,这都是钦犯,如何放了出来!”行者只冷笑。一会儿,东边街上传来惊叫:
“强人抢珠宝店了!”行者闻听,怒道:“岂有此理!”忍不住要去打抱不平,唐僧喝道:“悟空,走你的路,休惹是非!”见行者不服,劝道:“贤徒呀,你能长住斯国,为它拿贼么!”行者听了,连连点头,“师父毕竟是师父!”遂不闻不理,哑不声随师父走。众僧出了南门,寻着向西的道路折了去。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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